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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别开脸,看窗外间歇升起的烟火。
命运的不公什么的,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用现在再被人告知。
“作为朋友,走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创伤后遗症,可大可小,可轻可重。看他的情况,日后就算挺过来了,只怕也是不疯则傻。我们这种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善终什么的都是痴人说梦。你活着,大可以拼了命的护他周全,你死了呢?一个疯子或者傻子,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帮你护下去?那对他太残忍。那时,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说完,苏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新年快乐,我走了。”
“开车?”喝成这种德性,也不怕死不瞑目。
但是,别指望我会亲自送上一程。
“你说的,祸害遗千年。”苏泽一咧嘴,又笑得没心没肺。“十二晚上总会被自个儿噩梦吓醒,瞧不见我他会睡不着。”
“再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苏泽,一个似是而非的朋友,一个唯一的非敌。后来,听说他在弟弟死后就消失了踪影,再没有人见过他。
如同他说过的,我们这种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午夜钟声响起来的瞬间,烟花绽了漫天。这是我与修砚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唯一一个。
可他却被自己的梦靥纠缠着无法脱身。
瞧着漫天烟火时,我忽地就生了些冲动。他在午夜醒来,烟火最绚时,而本该再度推进他静脉中的镇定剂,被我换成了肌肉松弛剂。
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却没再惶恐抑或是挣扎。把他抱下楼时,他扭头望向窗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某种如梦如幻样的茫然。
我抱紧了他坐在飘窗前,恨不得把这具羸弱的身子揉进自己的骨中。
我说,砚宝,这是烟火,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的便是放烟火,常常会央着我偷带进家里,然后躲进花园的假山后燃放。那种时候,你会开心地手舞足蹈。
我说,砚宝,从小你就喜欢黏着我,小跟屁虫样,还嚷着大了要做哥哥的媳妇,霸占着哥哥不给别人。受了委屈时不敢哭,憋足了劲等着见我,一瞧见我了,就一头扎进我怀里嚎啕大哭,非要哭个山崩地裂才解恨。
我说,砚宝,哥哥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要快点回来。
我知道他听不见。不,他能听见,只是那些个有用无用的话,进不了他的心。我还是坚持说着,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我知道,在他心中的某个地方,藏着那个只愿意亲近我的孩子。
我在等他,而他,会回来。
☆、章回 六
煎熬一般的日子,过去了月余。
六九如同人间蒸发样,再没有人寻到他的踪迹。我知道,他不过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动,也不过是抹杀掉修砚的痕迹取而代之。
呵,多么滑稽的念头,多么可悲的人。他活得可悲,我却不觉他可怜。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他的命运,早在二十三年前便写下了。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便注定了要作为修砚的影子活下去。
一个影子,是永远没有办法取代正体。
他若敢,我便扼杀他的念头。他若做,我便扼杀他。
一枚棋子,没资格活在阳光之下。
除此之外,族中的那些个琐事,进展顺利。赫家已经是俎上鱼肉,名下全部产业已经冠上了那字,大当家死在了六九枪下,二当家混乱中死于手下反水,三当家逃亡在外,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更何况,不用我再出手,被冠上走私贩毒罪名的他,也会有军方的人出面摆平。族中几位长老大抵知道是我从中动作,却也顺水推舟权当不知,如同当年明知叶家被血洗是赫家人所为我出谋,所谓长老们也照样推至外人身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捉拿莫须有罪魁二十年。
对他们而言,根基不灭荣耀不减,便是正途。人命,向来贱如泥。
立春了,是个开始的好节气。
而我知道,是时候让我的修砚回来了。
最后一针镇定剂推进去时,已经逐渐忘记挣扎的修砚用那双慢慢清晰了的眸子安静地看回来,甚至还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不解的惑。
我笑,月余来第一次轻松地笑着,低下身去在他额上轻吻。
我说,砚宝,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我们重新开始。
他第一次回应了我。唇无意识地蠕动着,指甲悉数褪去的手慢慢抵过来,直至触碰到我的指尖。
他闭上了眼,而我,欣喜若狂。
我的修砚,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等待,第一次变成折磨人的存在。我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总担心着若是离开了,他醒来时瞧不见我会害怕。十个钟头,整整十个钟头里焦躁与狂喜交叉着折磨我的神经。
我的指尖甚至都开始了无法抑制地轻颤。
像是在等待宣判样。
午夜时分,修砚终于醒了来。经历过最初的茫然与混沌后,他眼中的焦距终于慢慢对准起来,视线,挪到了我身上。
我知道自己在紧张。衣服包裹下的身子有着清晰的战粟,甚至连面部神经都像失了控。太过用力地僵硬着,在等待他做出第二种反应的片刻里,肌肉都有了酸痛感。
他长久地看着我,没有挣扎,没有惶恐,没有绝望,眼神清明。
他笑了。
我的孩子,我的修砚,他笑了。
苏泽曾经说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后果或疯癫或痴傻,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太开心。而现在,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庆幸。
开心着我的修砚没有被黑暗打倒?庆幸着他如我所愿挺了过来?
或者,悲哀着,我的修砚,变成了傻子。
与其说是傻子,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更像是活在了自己五岁前的记忆中。任性天真淘气又善变着,干净地像一张白纸,无限制地黏着我,很爱笑。
却独独不会说话。
不,不仅仅是不会说话。回来的修砚,忘记了一切,生活也不能自理,只知道遵循着本能苟延残喘着。
可是,我很满足。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更大的事实是,干净无辜的修砚,是我曾经最爱的那个。
我干枯了二十年的生命,因为脱胎换骨样的修砚,开始了新的征程。
要抚养一个有着成人身体婴儿心智的孩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我却甘之如饴。
事实上,我的修砚,永远都是那个能随时带给我欢乐的宝贝。
停止注射营养剂与镇定剂后,恢复正常饮食变成了第一项要解决的问题。忘记筷子为何物的修砚,学会了先从吃饭中寻找乐趣。突然间喜欢挑食的他,在不懂什么叫反抗前会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在我佯怒的震慑下皱着一张包子脸吞掉递到唇边的流质食物。过了几日,就学会了闭紧嘴巴再不管我的威逼利诱。偶尔趁他不注意塞一勺子东西到他嘴巴里,他会第一时间吐出来,也不管身上会沾多少,反倒笑得弯了眉眼,看着我时有种得意洋洋的胜利感,手舞足蹈地更是热闹。
我也笑,笑完了继续想法子逼他吃下第二口。这种好笑又可气的喂食,直到他学会了用勺子并且可以吃些简单的食物后结束。
我的砚宝,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
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自己吃饭,开始踉跄着下床走路,学会了撒娇,学会了任性,学会了用委屈的眼神来表示拒绝吃难吃的食物,学会了趁我不注意时整个人扑上来讨着要抱。
我享受着照顾他的这种生活,享受着他只对我一人展现的依赖。
只是,等他学会跑后,我开始头疼起来。
像所有爱动又好奇的孩子一样,他爱极了在房子里窜上蹿下,看一切新鲜好玩的东西,把自己浑身上下滚得脏兮兮。不喜欢穿鞋子,在一个地方永远坐不了五分钟。当我因为有大叠的文件要看而无法陪着他玩闹时,他会尽可能地藏起所有我能用到的东西。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偷偷拿起一张纸来往嘴巴里塞。
最让我头疼的,却是洗澡的时候。
准确来讲,他比我还要享受洗澡的时刻。坐在宽大并且温暖的浴缸中,水面上飘着他喜欢的小黄鸭,他会不安分地拍打着水面,直到我也变成一只淋水鸡。可一旦清洗完身上轮到洗头发时,他会闹到让我恨不得把人捞进怀里猛打一场屁股。
很多次,他会在打了满头泡沫时胡乱地挣扎着,双手四处乱挥。好不容易压制着他洗完头发,剩下的一天时间里他会用红通通地双眼直视着我并且在晚上坚决背对着我不许我抱他入睡。
虽然半夜里总会被他一拱一拱地闹醒然后哭笑不得地看他躲回我怀中继续睡。
最离谱一次,成功挣开我的压制后,叶修砚小盆友顶着一头泡沫就冲出了浴室,光溜溜的脚丫子留下一地绵延而出的水印子。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追着他跑了半栋房子后,被我成功捉回浴室顺便赏了几记虚张声势的铁板烧的修砚,扁扁嘴,哭了。眼角红红缩在浴池里抽着鼻子的他,楚楚可怜里带着让我满心苦笑不能的无奈。
最无奈的,是在我赏了他尊臀的几巴掌后,眼睁睁地就看着他有了感觉。
骨子里是孩子,身体却诚实地反映出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回应。
向来觉得给他洗澡等于给自己上刑的我,二十年前对着真正童稚的他就有了欲望,更何况是如今。
许是身体陌生的感觉真正吓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胯下半晌后,纠结许久的叶修砚小盆友还是无声地咧着嘴冲进了我怀里,身子筛成了糠。
总是这样,知道我会在原地,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任性发脾气,真正感觉惶恐无措时,又会第一时间冲进我怀抱寻找安心。我的修砚,从很多年前就有了那种习惯。
哪怕是现在痴傻之后。
后来,我抱他回了房,然后用尽量温柔的方式解决了他的欲望。除了开始发泄过后他有些手足无措,之后的过程里却愈发坦然与欢乐,像是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
从那之后,我们的消遣里再多了一项亲密运动,并且叶修砚小盆友对此表现出极高的兴趣与接受度,乐此不疲。
如果,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该有多好。
☆、章回 七
二月二,龙抬头。
年尽了,却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夜里一场雪,让上午的出行成了头疼的事。
下雪天,向来不是我喜欢的天气。修砚却比任何时候都醒得早,光着身子就跑到窗前往外看,小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而今天,行程表里排得满满当当。
可是,在瞧着他用湿漉漉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时,那句等我回来就烂死在肚子里。
我说,砚宝,今天就在家里陪着你,我哪里都不去。
他一下笑弯了眉眼。
推掉了白日里所有的安排,不能放下的工作就让手下打包送了来,闲杂人被我轰去了偏宅,整幢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剩我们两个。我看文件,他缩在沙发里看动画,怀里还抱着最爱的海绵宝宝,手也不闲着,身边放满了薯片跟巧克力让他打发时间。
于是,在之后的几个钟头,偌大的房间只有偶尔文件翻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