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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坐在床上,手里还捧着那本厚重的植物学图鉴,脸却朝着窗口。敞开的窗前白纱的窗帘散乱,像是有一阵大风掠过这扇窗户。
“泰林先生他走了?”迪努一边走过去关窗,一边问。
“是啊……”罗宾说着把书合上了。迪努觉得他也在为国王去世的消息感到难过,因为那张严肃的面孔因为一丝伤感而显得越发像是雕塑了。
“罗宾先生在首都见过国王陛下吗?”
“叫我罗宾就可以了。见过几次。”
“小时候我刚显示出一点魔力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父母没有指望我成为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就直接把我送到老师这里来学习医术。那时候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首都送货的时候见过游行队伍中的国王陛下……我想想,是二十五年前,他说那可真是一位慈悲的陛下。如果我在老师这里学有所成,将来也有机会去首都,甚至会得到国王的接见。”
对于这座小镇的居民来说,不要说是国王陛下,即使是一位伯爵的接见也会让他们受宠若惊。对于迪努来说,能得到觐见国王的机会,简直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人生的最高点。
“先王是个很热衷医术的人,想你这样出色的医师在首都会很受欢迎的。”
罗宾的赞扬让迪努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这个年轻人暂时没有心情,也不能直接把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他又和罗宾闲聊了几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栋小屋是迪努的父母留给他的。他们两人都在三年前去世了,甚至没有等到自己儿子出师的那一天。现在他卧室房间的被褥还是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手为他缝制的。医师学徒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研磨到一半的草药根茎一阵发呆。
高个子英俊的魔法师佛洛尔?泰林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想到自己的父母,迪努就忍不住羡慕那位和罗宾一样出身首都的魔法师起来。
他的父母都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镇民,所以觉得自己的儿子能成为镇上唯一医师的学徒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但是迪努明白,对于那些拥有魔力的人,医师只是无法成为魔法师或是炼金术士之后的选择。这个在草药和病例堆里长大的少年虽然性格稳重,却有深藏在心底的小小野心。
能使用魔法,即使是一次也好啊,他想。
“向天空去吧,以佛洛尔?泰林的名义。”
佛洛尔一挥右手,十二条微型龙卷风一样的旋风从以他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呼啸着卷去。虽然事先在附近设立了结界来限制魔法的威力,还是有七条风柱突破了他的结界,一瞬间就吹飞了周围的几株枝干还幼嫩的小树。
这是他根据传统的旋风魔法改良而来的。在伯里纳,十几岁的魔法学徒中很流行这样的把戏,稍微修改咒文或是使用魔力的细节就能在使用“新魔法”的时候冠上自己的大名。然而这不过是通过小聪明达成的取巧手段,他们都明白自己的实力离开真正独创魔法还很遥远。但是对于这群把青春和活力都奉献给魔法的少年来说,这小小的虚荣心简直无法抗拒。
佛洛尔察觉到这一次自己使用的魔法有一些不同,但这不是因为他对魔法的理解有了什么提升,而是因为他的魔力在激烈的震荡中逐步提升。
他见过两三宗这样的案例,魔法师在突然的变故中一下子突破自己的极限,魔力得到极大的提升。这样的例子很少,通常无迹可寻,但是佛洛尔知道自己眼下为什么而心情激荡。
他在努力回想一件事。
那是根植在他脑海深处,他还是一个婴儿时候的记忆。
大部分人都无法回忆起自己刚出生时候的细节,但并不代表那个时刻没有记忆产生,只是人们无法回想起来。
但是现在那段记忆在他心中的土壤中浮现了出来。
那是他被自己微笑着的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刻,而那个男人站在门口。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那个男人的表情。
他的脸上……
这段记忆在这里被一根虚无的触手中断了。
深渊之花,米奥丽卡。
虽然形骸都消灭在这个世界上,深渊之花似乎还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小小的种子。她粗暴地把他的记忆深处的东西都拖出来,每一条都用她带刺的枝条整理了一遍,连他都忘却的记忆都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展现。虽然没有任何肉体上的伤害,这却给他带来被人一点点用小刀剖开一样的痛苦。
但是这不仅于此。
佛洛尔听到越来越大的风的呼啸声,一方面,他又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持续在自己的记忆中下沉。
这是此前他自己都没有到达过的深度,在他成为婴儿之前的记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些东西确实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他的头脑里、他的灵魂里。在他记忆的表层被米奥丽卡撕扯得一塌糊涂之后,那些东西依然像是沉淀在湖底的泥沙一样,深深埋藏着,甚至已经凝结成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他潜意识里害怕碰触那块有着火焰燃烧光彩的蓝宝石,又急切地想要碰触他。
那里保存着他十分重要的事物。
不,是他最重要的事物。
即使失去一切,只要这还在,只要这还在的话……
结界被人触动的一瞬间,佛洛尔从自己的内心回到现实,同时他身边环绕着的巨大魔力之流凝聚成风,向着这个不速之客撞击过去。
佛洛尔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蓝色飓风向着诺恩站立的位置气势汹汹地呼啸而去。
虽然这是魔法中速度最快的风魔法,诺恩还是轻巧地闪到一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结界抵消了这个魔法的大部分力量之后粉碎了,在空中发出打碎玻璃窗一样的声音之后消失了。即使如此,和诺恩擦肩而过的魔法还是在把五棵在自己行径路线上的大树搅得粉碎之后才化为一般的风吹走了。
“蠢货!没有人告诉过你即使有结界也不要在魔法师练习魔法的时候随意接近吗?虽然你们平时基本没什么接触魔法的机会,但这是常识!”
佛洛尔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一把抓住诺恩的肩膀,蓝眼睛冒火一样上下扫视了他一下。
“没有受伤吧?应该也没有受伤,如果被正面打到你早就散架了。”
“恩。”
诺恩还是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让佛洛尔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明白刚才差点击中自己的魔法有多么危险还是根本没有危险的意识。
“算了,不应该和你计较这些的。”
佛洛尔说玩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许是一下子释放那么多魔力的关系,他马上就感到精神上的疲倦。这种疲倦一旦涌现就很难消失,这让他马上收敛起刚才凶恶的态度,无精打采地坐着。
诺恩也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成为他们落脚处的是一块大石板,上面依稀还有一些花纹,但早已在时间的腐蚀之下面目模糊,无法辨认。在西斯勒的各地,尤其是那些远离大型城市的小镇和森林附近,这样弥尔顿时代的遗迹随处可见。人们通常会让这些石头就这样和野草为伴,在日晒风吹中渐渐腐朽风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埃拉克雷说你在这里,而且可能需要安慰。”
“那家伙……”
佛洛尔想要用撇嘴的表情来表示自己对友人善意的不屑,但是最后却笑了起来。
“不关怎么说以后别做那种事,你也不想脑袋被旋风削下来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他伸展右手的手臂,揽过诺恩的肩膀,然后在他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两下。
“我没事的,别担心。老头子的死活关我什么事。眼下有一大堆麻烦事让我头痛呢。”
佛洛尔故作轻松地说,然后等待着诺恩的安慰。
他习惯于这样装作什么也不在乎,然后得到安慰。他的母亲、老师、罗宾、约瑟夫……包括他那些过客一样的情人都喜欢这样安抚他的情绪。
当太阳向着正午的位置又移动了几步的时候,诺恩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没有哀切或是同情,一如既往挂着耐人寻味的空白表情。
“这就是你安慰我的态度?”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安慰。”
诺恩平静地说。
埃拉克雷告诉他佛洛尔现在的情绪不稳定,因为在小镇上都能感到由他身上散发的魔力波动,但是没有告诉他是什么让佛洛尔的情绪出现这样的强烈的震荡。
何况他从来都不善于察言观色。
佛洛尔苦恼地用空着的左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真是拿你毫无办法啊……”
说完,他又抬起头,试图眺望被森林和山脉遮挡的东北方,首都的方向。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关于刚刚去世的国王陛下米斯顿三世的,在首都这有一半算是公开的秘密。我们的先王陛下相对于国王这个身份来说,实在是个好人,所以他在贵族面前虽然有地位,却没有什么影响力。在首都总是聚集着一堆贵族,他们在宫廷中身居要职,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和军权,这些人才是西斯勒真正的掌权者。米斯顿三世不知道是真的胸无大志还是太过明白自己的处境,对这些人从来都逆来顺受,除了一件事,他妻子的选择。”
“米斯顿三世的王后,也许现在应该称她为王太后是一个历史悠久但是爵位不高也不富裕的贵族家庭的长女。她是一个低调的女人,而且几乎不为自己的家族在国王面前谋求什么好处,所以虽然很多有一个年轻美丽女儿的达官贵人对国王的婚礼有所不满,但在他婚后的头几年还是相安无事。这种平静的局面一直维持到二十五年前的那起事件为止。”
佛洛尔天空蓝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火焰,然后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柱。
“那件事发生在我们出生之前,我想你的父母多半也没有和你提起过。那就是死灵魔导士庞狄埃伯爵事件。庞狄埃伯爵……他的家族在首都存在了超过三个世纪,可以说是根深蒂固。虽然他在上流社会不是什么一呼百应的实权人物,但是由于他的妹妹成为了王后,庞狄埃伯爵还是成为了首都社交圈的新星,众人巴结的对象。就在那一年的秋天,一位圣骑士在伯爵的府邸附近失踪,教会和警察厅在伯爵府邸的后花园发现确信属于那位圣骑士的血迹,这血迹一直延伸到伯爵的住宅。以此为序幕,首都两百年来最大的死灵魔法调查事件拉开了序幕。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有超过三十位贵族被牵连进这起案件,其中三人上了断头台,二十七人上了火刑台。其他被牵连进去并且掉了脑袋的人不计其数。除了庞狄埃伯爵本人被发现是一个死灵魔导士,被教皇制服外,还有十七名潜伏在首都的死灵法师被楸了出来。而他们……全都是王后的亲属。”
“由于这件事牵连到了政治,到底有多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对自己的政敌落井下石已经不得而知,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最后找到了共同点的敌人,那就是王后——当时已经怀孕的王后。他们指责王后是魔女,逼迫国王废后,然后米斯顿三世大概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和自己国家的栋梁们发生了矛盾。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妻子,不仅把王后严密保护起来,而且在教皇面前发誓终其一生,只承认这一位妻子。就这样,在庞狄埃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