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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挚爱正在流泪。
这个正在学习坦率地表达自己情绪的人,第一次给他单薄微笑之外的表情,竟然是哭泣的模样。
他知道诺恩有多么坚强,所以也知道能让他流泪的,是多么有分量的悲伤。
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一瞬间和那些证明他坠落至深渊的蓝火一起飘散到风中。
他感到惊诧、感到痛苦,在自己体内的力量因为魔剑的贯穿力沸腾的时候,他笔直向他伸手,想要拭去那些眼泪。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和哀切的表情,说——
“为什么……你……在哭?”
佛洛尔伸出手,为诺恩拭去正顺着脸颊往下滑的泪水。
下一刻,他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带着细密黑色倒刺的藤蔓把埃拉克雷从头到脚紧紧缠住,如果是人类的话已经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了,而即使是埃拉克雷也不好受,那些倒刺穿过衣服刺进肉里,在蠕动的时候搅动他的皮肉,伴随着酸麻的疼痛一下子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些痛苦一点也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直到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全貌,他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吾友,你这是……”
遮蔽他们头顶天空的藤蔓都萎缩下来匍匐于地,然而呈现在埃拉克雷面前的不是那座据说有着不落灯光和完美白色尖顶的都市,而是一座被黑色的荆棘覆盖的死城。孤悬在天空的月亮在冷清的白色里带着点红色的光晕,像是染上了泰奥多尔的疯狂一样。
泰奥多尔的手臂正在变长,藤蔓从他的肩膀处跳跃着生长出来,蛇一样纠缠着前进,取代了原来的手臂。更多更多的黑色藤蔓从他的长袍底下涌出来,一瞬间就铺满了他和埃拉克雷之间的地面。而那张面孔……那张埃拉克雷熟悉的面孔也被荆棘编织的面具取代了,纵横的草木纹理上依稀浮现出一张面孔和黑洞洞的眼睛。
这才是黑荆棘之地领主原来的模样,那位崇高者降临之前深渊贵族的原形。
那些发出凄厉声响的死魂埋伏在他的每一片枯叶、每一根倒刺之下,在缠住埃拉克雷的时候,也试图把他们的怨恨与苦闷灌到他的心里去。
“这是我的朋友们,当我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间度过孤独长夜的时候,一直陪伴着我,和我说话的朋友们……和我以共同的意志行动的朋友们。”
泰奥多尔发出干枯树枝摩擦一样的枯涩声音,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被他的藤蔓缠绕着的佛洛尔和诺恩。
那颗巨大的藤球正一起一伏,有规律地跳动着。
一丝光线出现在藤球的正中央,然后迅速拉长,如同一把看不见的光刃正从内部切开它。这道光奇彩瑰丽,让人不敢逼视,泰奥多尔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光线。
“陛下,我的陛下,您终于……您终于愿意醒来了吗?”
他的脑海里已经失去了被自己束缚住的埃拉克雷的存在,充满了夕日带着这瑰丽光彩降临于自己面前的崇高者的身影。
终于,藤球从中一分为二,露出其中相拥的两个人的身影。
不只是佛洛阿雷亚在拥抱诺恩,诺恩也伸出自己的双臂,用紧紧的、他用表情和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热烈拥抱回应着佛洛阿雷亚。
泰奥多尔发出一声让整座城市为止颤抖的怒吼。
“为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陛下啊啊啊啊啊啊!”
他凄厉的吼叫声暂时打破了恋人之间美满的气氛。那一位……不知道是称呼他为佛洛尔适合还是佛洛阿雷亚更适合的那一位因而暂时松开了拥抱自己恋人的手臂。
“泰奥多尔,那是你吗?”
“正是……能再次听到您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倍感荣幸。但是……但是你和那个可恶的人类是怎么回事,您忘记了当您穿越世界的缝隙之时,我们和您之间的交涉了吗?”
那无数死魂的声音和泰奥多尔枯涩的嗓音合奏着。
“不,我记得,我终于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了。”
“那么您还记得那个人类对您的背叛吗?这个卑鄙的人类……我还记得那一天听到他的声音,诉说着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声音,那些声音至今也回荡在我的耳边……这个人类以毁灭为目的与我确立契约,让我降临于此,又把您也带到这个世界,然而他却撕毁了诺言。您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了吗?快一些……快一些和我们曾经告诉您的那样把这里毁灭吧!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够得到这个人类的灵魂,然后回归……我久违的故乡!”
泰奥多尔用藤蔓编织的手臂捂住自己的面孔,身体向下弯曲,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被流放者的悔恨与亡者的怨恨交织呈现在他的身上。
“我的故乡啊啊啊啊啊……我阔别千年的故乡啊啊啊啊……即使我在您的面前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您都没有把我彻底驱逐出去的故乡啊啊啊……为什么我会为了那小小的诱饵,仅仅为了不失去自我就甘愿来到这里……可悲的我……”
佛洛尔在有些弄不明白状况,因而迷惑地看着泰奥多尔的诺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要请巴尔德帮我解决……我子民的痛苦。稍微等我一会儿,然后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你……”
诺恩看着那双望着自己的平静蓝眸,反而有一些欲言又止的迟疑。
“我是佛洛尔,也是佛洛阿雷亚,或者说名字只是代号,自始至终,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我。”
佛洛尔伸手在诺恩的脑门上轻轻一扣,又附送了一个有些轻佻却让人安心的笑容,瞬间扫去了诺恩眼睛里的犹疑。
“泰奥多尔,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吗?”
从诺恩的手里接过魔剑,佛洛尔的视线有些恋恋不舍地转向一直呜咽着的泰奥多尔。威严和悲悯的神色同时浮现在他的眼睛里。
“我在听……我在等您下达攻击的命令……快一些把这里摧毁吧,然后我就……啊啊啊啊……”
佛洛尔叹了一口气,从边上一根顺服的藤蔓上折下一根细细的倒刺,然后在手里碾碎了。
一幕宏大的景象再次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泰奥多尔在黑暗中无数次重温的景色,由死者灵魂汇聚而成的黑色潮流声势浩大地流淌过满是尸体的平原,其中不仅有刚刚在这里死去的人们,更有更久之前就死去的人们徘徊至今的魂灵,它们狂野凄凉的呼喊压过了平原上的风声,让那些缠绕着泰奥多尔的死魂不由自主地发出悲鸣的共响。
这不仅是泰奥多尔铭记于心的景象,也是残存于魔剑之中的那位召唤士最难忘的景象。
“有谁……有谁在那里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只有一个愿望,这个人……他还不能死,他没有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在父母亲人的呵护下度过的童年、因为自己的天赋被人称赞……这些对普通人来说理所当然的生活他都没有体会过,所以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如果深渊之中有什么至高无上者……神……或者随便什么也好,请救救他!”
那位年轻人仰着头,声嘶力竭,把自己最后的愿望大声喊了出来。
“那一天在地面上只有这一位召唤士完成了召唤。如果你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那会是谁的声音,泰奥多尔?”
“不……不不不不!您一定是被蒙骗了……这不是……这是……我们的愿望。”
借泰奥多尔之口,无数的死魂发出同一个声音。
“我们于死亡中的痛苦、绝望……用这些痛苦和绝望,把这个世界毁灭掉吧。”
“你被他们所捕获了。无数因为深渊召唤而死去的人们,他们被野兽们吞吃之后残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怨恨,在穿越裂隙的那一瞬间,你被这股怨恨抓住了。从来没有什么人对你许下毁灭世界的愿望,这只不过是他们灌输在你耳朵里的东西,就好像我大意之下被你告知的那些东西一样。泰奥多尔,这不是你的愿望,也不是诺恩的愿望,仅仅是在黑暗中残存千年的怨念而已。”
“不!这是我们的……这是我的愿望……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泰奥多尔抬起头,一瞬间他的表情又出现在那张由藤蔓编织成的脸上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我至今没有回到故乡呢?难道是因为您……因为您……”
佛洛尔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剑。
泰奥多尔和那些死魂没有坐以待毙,在巨大的狂吼声中,他从各个方向抽出藤蔓,以骇人的速度卷向佛洛尔。诺恩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马上跳出来为佛洛尔抵御攻击,而是和刚才一样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当那些藤蔓的尖端戳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佛洛尔转动了手中的魔剑,一瞬间把自己和诺恩周围一圈的藤蔓斩断。那些死灵伴随着哀嚎和浓稠的黑色阴影从新鲜的断口涌出,袭向佛洛尔的面孔,又骤然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是光……”
“是崇高者的力量吗?”
“啊……这是……”
佛洛尔向前踏出一步,之前由内切开包裹着他的藤球的瑰丽光线出现在的脚下,一点点扩大,泰奥多尔染满怨恨的黑色荆棘一接触到这些光就失去了黑色,迅速枯萎、凝固,然后一点点像是风蚀的岩石一样,变成粉末消失在光里。死魂的哀嚎声也变成了惊呼,然后化为迅速减弱的喃呢声。
“你们早就死去,杀死你们的人也早就死去,在安息中寻找平静吧。”
佛洛尔说着,走向泰奥多尔。在他展现出来的绝对力量面前,泰奥多尔毫无抵抗之力,黑荆棘化身的身体被扩大的光圈笼罩,一点点枯萎。泰奥多尔并没有挣扎,而是睁大眼睛看着佛洛尔走向他,脸上反而有着渴望的神色。
“我过去曾经犯下错误,如果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流放你和阿姆菲尔。其实我一开始的打算是让你们看看那里有什么……我为什么会来到深渊,以及我的过去。可惜穿越那里对你们来说太沉重了,最后连自我都在那里失去了。”
佛洛尔说着,留下了两行眼泪。
这是在深渊中最庄严也是最慈悲之人的眼泪,落在泰奥多尔渐渐僵硬,连表情都开始凝固的脸上。
“在我穿越裂隙的那一天,你和那些死灵的呐喊声我都听到了,我能感受到你们的苦难和哀痛,所以我才会选择听从你们的暗示。但你们渴望的并非毁灭,而是新生,所以现在……我会赐予你们新生。而你……泰奥多尔,我的孩子,对于你所遭遇的一切,我已经别无他法,但你的种子……我会把他们带回深渊之中。”
泰奥多尔从咽喉到嘴巴都非常勉强地蠕动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手臂在伸向佛洛尔的同时不断发出折断的声音。等佛洛尔终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两条手臂都只有部分残留在肩膀的位置上了,同时,他的脸上也终于挤出一个微笑。
“我早就原谅你们了,早在我为流放你们觉得后悔的时候,我就原谅你了,我的子民,我的孩子。”
佛洛尔说完,用手中的魔剑贯穿了泰奥多尔的胸膛。
白色的火焰一瞬间在他的身上燃起,然后飞速蔓延向整座被黑荆棘覆盖的城市。
诺恩看着佛洛尔的背影。
魔剑从他手中滑落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消失之后回到他的手边。佛洛尔的一只手还抓着泰奥多尔仅存的半身,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