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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谈单珍及她的女儿,聊了一阵家常,杨兆军转入正题,告诉荣飞一个意外的消息,部里再次调整了北重的领导班子,任命部计划局副局长李大志担任北重厂长,王之恢为党委书记。副职的调整幅度也比较大,免掉两人,其中有总工程师华邦安。新提一人,另外一名副厂长是从兄弟厂平调进北重的。
在宣布李大志任命的全体中层干部大会上,部里的领导,还是那位在联投受了窝囊气的马学东副部长既肯定了北重前任领导班子的成绩,说北重在胡敢为首的班子领导下,负重前行,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又批评了北重在民品战略转型上的裹足不前,无所作为。所以部里慎重研究了北重面临的形势和承担的任务,决定调整工厂主要领导,希望工厂新的领导班子在现有的基础上奋发努力,迅速打开民品发展的新局面。
这就是所谓的辩证法,是高级领导人人具备的基本讲话技能。值得一提的是,胡敢等“下台”干部按照惯例是不出席这样的大会的。但本来极为严肃的大会气氛被会场外突然爆响的鞭炮声所搅乱,布置在外面警戒的保卫处人员报告说是十几个退休职工在鸣炮,最后强行驱逐远离了会场,但一直至会议结束,移至子弟中学门前(距会场约300米)的鞭炮声一直在响,成为了北重历史上的首个恶例,也算开创了历史。这个消息,杨兆军当然不准备告诉对胡敢抱有极深的成见的荣飞。
“胡敢去了哪里?不会就地免职吧?”这个消息令荣飞意外。没想到部里不到一年就对北重班子再次调整,这等于打了自己嘴巴。
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既有实际主持国务院经济工作的周延东的压力,也有菲亚特与麒麟合资的新形势。当总书记视察麒麟汽车的消息面世,军工部做出调整是可以理解的。但荣飞不相信部里会就此免掉胡敢,所以杨兆军一说,他首先便问起胡敢的下落。
“胡厂长调兴华厂当书记去了。”兴华是北阳另一家军工,级别为大型二类,比北重差好多。这样安排胡敢明显是贬了。
“哦,”荣飞想挖苦两句,但最终还是表达了对北重新班子的祝愿,“希望留给新班子吧。”北重的历史还是被扭转了,记忆里胡敢一直干到六十岁才离任。梦境已经不可靠了,北重势必在新的领导班子带领下走下去。
杨兆军登门当然不只是通报胡敢离任的消息。但孙兰馨抢在他前面对荣飞说,“厂里都说是你将胡敢逼下台的。”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荣飞淡淡地说,“不过就我看来,他早离开对北重是好事不是坏事。或许兆军你不这么想。”
马学东年初来北阳遭受冷遇的消息并未得到彻底封锁,因为当初并不是胡敢一人陪着马副部长。王之恢在当副书记时就看不惯胡敢。北重随即便诞生一系列的传言,有鼻子有眼的。尤其在上个月总书记视察麒麟汽车公司的报道出来后更增添了很多的版本。其中共同的就是如今飞黄腾达的荣飞烦透了胡敢,非要逼着胡敢下台才行。随即对于这个只在北重生活工作了三年的青年的故事产生了新一轮的挖掘。那些与荣飞共过事的人成为一段时间北重的中心人物,其中当然包括杨兆军。
新厂长李大志上任后的第三天便找杨兆军谈起了麒麟汽车的配套问题,如今应当叫做麒麟菲亚特汽车了。李大志问起杨兆军与荣飞的关系,希望杨兆军给荣飞传个话,在荣飞董事长方便的时候想请他吃顿饭,如果这两天没时间,国庆放假期间也可以,那样他就不回北京了。
荣飞似乎没有听懂杨兆军的传话,却问了一句,想必胡敢恨我入骨吧。到兴华厂当书记哪里有北重厂长风光啊。
杨兆军眼前浮现前天晚上几个高层为胡敢举行的送行宴的情景。不善饮酒的胡敢喝了可不少,对于部下的敬酒,白的啤的全然不拒。酒后难免伤感,胡敢也未能免俗。所谓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口的古训他也曾给亲信的部下讲过,轮到自己,一样难以做到。
“古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谁能想到当初一个球也不懂的毛孩子竟然成了我过不去的火焰山。真是教训啊。我不成了,以后不过是尸位素餐,混吃等死而已,各位跟我多年,照顾不周,对不起了。”酒酣的胡敢向部下们敬酒,感慨万千。
大家起身回敬。工会主席马文伦也算胡敢的亲信,“还是您手软了,当初就不同意他辞职,就那样吊着他,看他能翻起什么大浪。”
杨兆军当时想,吊着,怎么吊着?人家是辞职,又不是犯罪,北重是企业,又不是监狱。他努力回忆着流逝的时光,与荣飞林恩泽等人住单身打桥牌推麻将的情景已经变得模糊,谁能想到那个恂恂如兄长般的青年数年时光缔造了一段永恒的传奇。曾引以自豪的北重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乌蒙磅礴走泥丸”。
真应当听从妻子的劝告,早早投奔联投,以与其关系论,如今的地位不会比卢续低多少吧?卢续如今是什么身份?麒麟菲亚特董事那种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自己今生怕是体会不到了。
“文伦,不要这样想,更不要这样说。小人是不是有待时间的证明,但此人的成就绝对令我辈仰视。兆军,荣飞曾和你是好朋友,刚才我说的一些得罪他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有机会,请你转告他,姓胡的当初绝没有打压他的意思,如今赶我下台也就罢了,总得给我一条生路是不是?”
这话说的很恓惶。但在座的都是北重高层,这大半年来胡敢非比寻常的担忧害怕确是亲历亲闻,自年初马学东视察即陷身一个巨大的漩涡,几次到部里活动,最终还是挡不住压力,腾出了这个位子以平息那个人的不满。
杨兆军当时就想,如果那个人坚持要免掉胡敢,当然不会说的那么直接,暗示,只要暗示出来,八成部里也会“挥泪斩马谡”的。
“兆军,我知道厂里最近议论我比较多。说是我将胡敢赶下台了。我不是军工部的部长,赶他下台我是做不到的。调整他职务的不是我,而是部里。既然你说起这事,我也不隐瞒我的态度。民企姑且不论,大部分国企堪比封建王朝,怎么讲呢?封建王朝就是清官文化,或者是明君文化。总是企盼着出一个清官明君,带领企业走向光明。从这点讲,胡敢离开那个他霸占了几年的位子,对北重的万余职工数万家属是个好事。职工的鞭炮就是送瘟神啊。你是他的亲信,是他一手提拔的干部,是胡敢既得利益阶层的人员,我这样说,你内心或许不接受。我现在有个好处,至少像胡敢这样的人,我不必顾忌他的脸色了。有人说,一个厂长是否优秀,是否称职,不能看他是不是大吃大喝,是不是贪污腐化,是不是乱搞女人,而要看他是否带企业发展了,职工的生活是否提高了。这话理论上对,实际上是胡说八道。我至今没见过大吃大喝贪污腐化乱搞女人的领导能将企业搞好。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顾了此就顾不了彼。我最痛恨的就是那种嘴上讲的天花乱坠,实际上男盗女娼的人,胡敢就是我说的这种人。北重的职工应当鸣炮欢送他,兴华厂赏他口饭也就罢了,如果让他管事,就该兴华倒霉了。”
看来荣飞在厂里另有信息渠道。杨兆军想,他既然知道那天鸣炮的事,估计厂里发生的大事都清楚。
“人不可能没有私心,尤其是国企的领导。但一定要做到先公后私。胡敢做的怎样,你当了几年财务处长,你比我清楚。要数了解他的为人的人,我绝对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你如果愿意,可以将我刚才的话转给他,就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表面上仁义礼让,实际上男盗女娼的人。他在北重所做的很多决策,尤其是涉及钱的决策,出发点首先是他个人的利益,对其有利的就抓紧办。对其无利的就搁置一旁。这几年北重在技术改造上花了不少钱,但实际效果很差的原因正在于此。其实这并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用人上的腐败,反正企业不是自己的,用几个奴才庸才,造成的损失又不用他承担。胡敢用人有两个特点,一是能给他钱或能给他办私事的,我把它叫币党;另一类是能给他提供女人供他淫乐的,我叫它肉党。两党横行,北重搞好了才是怪事。当然不能一棒子打死北重在胡敢手里提拔的所有干部,否则北重早垮了,撑不到现在了。这就是我对他的评价。”
孙兰馨愕然。她印象中的荣飞,温文尔雅,宽容大度,从不秽言伤人,但今天显然颠覆了她的印象。可见其对胡敢的怨毒之深。
“怎么这样说人呢?”邢芳听不下去,“我们都离开了,他也离开了,何必呢?”
“你懂什么!”荣飞罕见地对邢芳高声,“我从来没有离开北重。那里是我进入社会的第一站,寄托了我的理想。那里有我的朋友,同事,他们大多数都在勤勤恳恳地付出,但薪酬多年不动,越来越变得相对贫困。他胡敢把北重当成自己的提款机,我就是看不惯。他伤害了我心底的那份感情。这些话,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说。他可以告我诽谤,最后看谁进大狱?”犹自愤愤不平的荣飞转而对杨兆军说,“请转告李厂长,饭就不要吃了,没什么意思。这几天事情多,没时间。国庆间大学同学又要聚会,不去还不合适。李厂长想说的话我完全清楚,麒麟汽车的大门始终对北重是敞开的。只要做到三条,质量、价格、供货期,份额就没有问题,新产品也没有问题。三个条件中,质量和供货期比价格更为重要。我这样说,你可以交差了吧?”
杨兆军当然可以交差。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李大志重新洗牌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杨兆军身上可带着很深的胡敢印记。荣飞刚才的承诺,让他在本来极为灰暗的心情缓和了很多。的确,这个承诺,足以让李大志满意了。这个结果,也有利于巩固自己的地位。他现在兼着销售处长,荣飞的这个承诺首先是帮了他的忙。
邢芳再次产生异样的感觉。荣飞在北重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三年零三个月。和胡敢间的矛盾更是不值一提。但丈夫心底埋藏的怨气之深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感受的到。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大度宽容的人,很少见他怨恨过谁,就算是对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的韩慕荣,他私下跟自己说起来更多是痛恨其不能把持自己,没有把柄他拿什么威胁你?痛恨他不信任自己,有了把柄,早点跟我说,恒运能拿他怎么样?面对自己参与创立并效力多年的公司,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他制止了崔虎要求惩罚韩本人的提议,说毕竟为陶氏立过汗马功劳,当初北北高速的几个服务区都是他主持搞的,工程质量不错,也没有发生北新高速的一些肮脏事。算了,他自愿放弃股份,撵出联投就可以了,不要对其和家属追究了。用韩慕荣名下的股权经他提议设立了陶氏奖励基金,其分红每年开奖一次,奖励那些在一年里遵章守纪的员工……
胡敢对他的伤害无论如何比不上韩慕荣。为什么怨恨如此深?邢芳再次茫然。
“希望李厂长能带领大家致富职工。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北重提供帮助。”荣飞没有注意妻子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