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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住在堂伯的屋子里。那屋子高大,阴森,要走过满地生凉的青苔地,走过曲折幽暗的通道,才可以到达他的房间。那个房间就是青色。窗上钉着青色的纱网,窗外是扶摇的竹叶。竹林里有一条清亮的小溪,哗哗地响。父亲坐在床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畏缩地倚着门口,心里“突突”乱跳。我的脚板下是潮湿的冰凉的泥地,这冰凉渗到我的心里去,叫我发抖。父亲给我五毛钱和一个酒瓶,叫我去店上买四毛钱的烧酒,再买一毛钱的白糖。四毛钱可以打大半瓶酒了。一毛钱的白糖,店主人将报纸折成一个漏斗状,倒进白糖,折好,再用一条干草五花大绑,就是一个圆锥形。我有些恐惧地往回跑,脚板下的小石子火烫火烫的,烙得发疼。跟父亲房间里的潮湿冰冷刚好相反。我怕被人抢,或者被人骂,也怕被人看见,因为买酒似乎是一件坏事。父亲将一半白糖倒进酒里,另一半交给了我。我用手指沾了口水,一粒一粒地吃。吃了一会,又包起来,藏到裤子的口袋里。父亲一口一口喝酒,还问我要不要喝一点。我尝过一个瓶盖的酒,又辣又甜,答了半天嘴,从此再也没有喝过。父亲也怕辣,所以他往酒里加白糖。现在他再也不用加白糖了,而且一次可以喝下两斤酒。凡是刺激性的味道,香、辣,他都有喜欢。他原来可不喜欢刺激的味道。那一年他爬树摘杨梅果,树枝折了,他从高高的树上摔了下来。我看见一群人攒扶着他,他拄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回家。他坐在地坪沿上,脸上毫无血色,眼光都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姐姐们都躲到屋里哭。不知道过了多久,每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之后,他就拿着一盏煤油灯,穿着木鞋“笃笃”地走向厕所,一直蹲到大家起床。母亲说他快要不行了。他就开始吃药,一天熬一大碗中药。那药倒出来,黑乎乎的,臭得呛人。他喝一碗药要一个小时,总是喝一小口,拼命咽下去,马上在嘴里含一块冰糖。许久又喝一口。有时候就猛烈地呕吐。有一次他终于不愿意喝了,将药摔在地上,黑乎乎的药液里,一片片尖锐的瓷片,触目惊心。母亲哭着骂,说不是想着孩子,早就走人了。父亲一言不发地坐着。我惊恐万状地躲到门后面,气都不敢呼出来。我其实并不懂得他们的痛苦,只是担心母亲连带着会打骂我。何止不懂,我还经常翻弄父亲倒掉的药渣,寻那些甘草来啃。一面还责怪他熬得太久,甘草的甜味都淡了。
我饿着肚子渡过我的童年,并且终日都沉浸在孤独和恐惧之中。我的身体从未发育,像一颗不发芽的小豆丁。村里人都说我是侏儒。然而我不是侏儒。十一岁,我开始在跑步中发育。初中三年,我从一米二长到了一米五六,高中三年再长十几公分,一米七几的个头,在南方算是高个的了。中学的伙食实在太差,学生们都饿得像一群小猪。早餐是白粥加萝卜,中午和晚上的菜,不是青菜就是干萝卜丝。青菜从来都洗不干净,菜梗上一层黑乎乎的粪渣。干萝卜丝里则夹杂着竹签、木棍一类的东西。高中时我还是不停地奔跑。冬天,寒风扑面吹来,冷得发抖。我呼吸着干冷的空气,跨过板结的龟裂的坚硬的泥路,穿过干涸的池塘,看着大片大片收割完毕的田野,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纷飞的落叶,心里倍觉凄凉。夏天,热浪像被鼓风机鼓动着一般吹来,灼得皮肤火辣地痛。满身都是湿淋淋的汗,呼吸十分吃力,跨步也格外艰难。太阳还没有下山,池塘里波光闪闪的,鸭子飞快地追逐。燃烧的火红的霞光里,旋转着密密麻麻的蜻蜓。“农业学大寨”
的时候,人们将一个山头削平,造出一个小平原来。平原中间剩下一具高达十米、长约百米的大土堆,土堆雨打风吹的,冲蚀得千沟万壑,在夕阳下放出金红的颜色,十分鲜艳夺目。我爬上土堆,爬到最高处,静静地坐着,看那些亘古不息的流云,看那些湛蓝如海的天空,我就渴望飞翔。飞翔!像云朵一样,无拘无束地飞翔!
我常年都是跑步,秦伟则是最喜欢打网球。他的身体线条也十分优美,在块方面要比我发达。我们并排着跑,穿过繁密如锦的花丛,穿过青丝扶摇的柳树林,穿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再绕着湖泊跑一圈,也有五六公里的路程吧。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女人最喜欢健美的男人浑身大汗的样子。因为浑身大汗的时候,最具有骁勇、坚强、刚毅的阳光气概。同样,男人在性交的时候,也会呈现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模样。秦伟跑完步的时候,一圈发脚已经全部湿透,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脸、手臂、腿、脚上,一道道汗水河一般滑落下来。前胸、后背和臀部的衣服都全部湿透,紧紧地贴着身体。他的脸和耳朵都呈现出绯红的颜色,浑身透出四射的活力,看得我面红心跳。这种时候,他身上令我疯狂的体味就特别浓重。我至今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那是醇厚的、带着体温的一种味道,似香非香。他身上别的味道,洗发水、摩丝、洗面奶、剃须液、香皂、浴液、香水的味道我都可以分辨出来,唯有这种体味,是从皮肉里渗出来的,无法命名的。我每一次贴近他的身体,深深地吸入时,头脑里都会晕眩陶醉。当它混合了汗味,或者他阴部那种刺激的气味时,就马上可以点燃我亢奋的情欲,令我几近疯狂。
一天的时光(中):晨读
洗过澡,吃过早餐,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校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晨读的学生。在湖泊边上有一座小土山,僻静处,一道洁白的台阶伸到山顶。这就是我们每天晨读的地方。阳光透明而鲜亮,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一片片,一点点地洒落地上。地上的草地还挂满珍珠般的露水,在阳光里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台阶边的灌木丛长得非常繁茂,一枝枝叶子伸到我们的面前来。在大学里,英语是最折磨人的一个科目。别的科目,哪怕学得不是那么认真,只要期考前加紧复习,就算考不及格,只要不是差得太离谱,老师通融一下,也就过关了。英语却要考全国统一的四六级。老师一开始就吓唬,说如果考不过四级,别说学位,就连毕业证都拿不到,让大家宁可放着别的科目,也要用功学好英语。也不知道这些老师是什么心态,学生们越是惶恐不安,他就越是趾高气扬,仿佛手里拿了一把尚方宝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威严,不时要亮出来提醒一似的。我打初中起英语就非常差。那时候的英语老师,老实巴交的。我第一次考试考了二十分,被他狠批一顿,从此我非常逆反,上到他的课就觉得讨厌。我们的学号是按入学成绩排的,我排第二。他每次考完试后,都要念成绩。我的前后都是九十多的高分,我夹在中间,总是六十分上下徘徊,羞得我无地自容。高中老师是个小女孩,说话细声细气的,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到了高三,才换了一位慈祥而热心的老师,不欠其烦地给我补课。后来我半个学期就赶了上来,成绩始终排在班上的前列。
秦伟的声音低沉浑厚,对我有着磁一般的吸引力。每当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都会用心地聆听,仿佛是聆听来自天国的福音。我努力想捕捉他声音里的美妙之处,这令我感到十分快乐。他中学条件好,一开始就是很正规的发音,而我的英语发音却一塌胡涂。读着读着,他就停下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又读错了,于是合上书本,仰头大笑。
“刚才那句你怎么读来着?再读一遍!”他像一个老师在责备学生。
“不读啦!”我摇着头拒绝。
他伸手摊开我的书,“读,像刚才那样读一遍!”
“不读!”我将头伏在书上笑。
他摊开自己的书,“跟着我读一遍!”他读一遍,看着我。我大笑。其实我一门心思跟他调情,哪里留意到他怎么样读。况且我的舌头笨,卷不起来,发音永远都不会正确的。我偏不读,因为他假装生气的样子实在迷人。
“孺子不可教,不管你了!”他咬牙切齿说。
秦伟一二节有课,七点五十,他就要去教室了。他收拾好书,挎上书包,充满爱意地跟我道别,就走了。我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穿过一片片树林,草地和花丛,渐行渐远。我想像那些浪漫缠绵的吻别和难分难解的相送,而实际上秦伟连头都不回。我有些怨恨他走得那么缺德,毫无心思再读书。我很想跟他一起去上课,可是不好意思跟他说。我人是没有去,心却早跟了他去了。我想像着他怎样走到教学楼,怎样走上楼梯,怎样走进教室,怎样在课桌前坐下来,跟他的同学打招呼,说笑。我看着高大巍峨的教学楼,想着:我的爱人就在里面,心里充满了甜蜜的爱意。秦伟每一次离开我的身边,我都会懊恼而担心。我希望他时时刻刻都呆在我的身边,让我睁开眼就看见他,伸出手就摸着他。他不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能不能完整无缺地回来。我就这样整天挂念着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一刻不停地想着他。
我百无聊赖地收拾书本,向图书馆走去。秦伟不在身边,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我借了一大堆影视、时尚、服装之类的杂志,专门挑那些男模特的照片看。至于女模特,越是暴露风骚的,越是令我无比厌恶。我狠狠地盯一眼,心里咒骂着狐狸精,不由分说就翻过去。而那些男模特,男明星,有的英俊,有的健壮,有的阳光,有的冷酷,有的白嫩光滑,有的粗黑多毛,有的穿西装,有的穿便衣,有的干脆不穿。每一幅都令我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我老是拿那些男模特跟秦伟比较,心里想,如果秦伟也穿上同样的衣服,到底谁更英俊,更性感。
一天的时光(下):晚自习
下午一般只有两节课,四点半就放学了。我总是先到图书馆占两个座位,然后才回去洗澡、打饭。每个星期秦伟都要打三次球。他去打球,我就先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他原来答应教我打网球的,但第一次就黄了。我实在太笨了,接连将三个球打出场外。网球就是邪门,我轻轻一打,它就发射火箭一般飞起来。球场是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球飞出去肯定找不回来的了。秦伟找来一个小网兜,将球网住,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将网兜系在球拍上,叫我在墙壁上练。这样球是跑不了了,但我看见他兴高采烈地跟别人打球,却将我撂在一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打了一场球,从头到尾都不理睬我。我越想越气,结果和他冷战了一夜。从那以后
,他再也没有叫过我去打球。我想去,却不好意思说。网球非常消耗体力,秦伟每次就打一个小时,不到六点钟肯定回来了。他吃饭,洗澡,六点半左右,我们就可以上图书馆。我十分享受这一段路。学校的广播接近尾声,正在播放结尾曲《秋日轻私语》,钢琴声在空气中弹性十足地跳舞,微微生凉的晚风一阵阵吹拂,吹动密密层层的树林的枝叶。夕阳金色的余辉从树隙里射进来,在我们身旁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到金光闪烁的湖面去。林间湖畔的小路上,铺满了浑圆的鹅卵石,硌得脚底十分舒服。
我很难静得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