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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干头发后,他对着镜子里的脸近乎苛刻地审视着。他依旧美丽,少了点稚气,多了点坚毅。他的眼睛,怎么这样美呢?看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他再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他贴上镜子,吻了吻自己的唇。湿润而火红的唇,却冰冷。
卫浴室门被拉开了。丁零撅着屁股,嘴贴着镜子,睁眼看到南麒麟。他穿着一套小熊图案的蓝色睡衣裤,头发乱翘,没戴眼镜的眼睛肿着,怔愣地看着丁零,没怎么睡醒。
丁零镇静地离开镜子,直起腰,问他:“醒了?出去喝一杯?”
南麒麟摇摇头,来到马桶前撒了泡尿,又愣头愣脑地回到卧室,一头倒下。
丁零浑身□,靠着洗手槽默默旁观,姿势优雅得如古希腊雕刻家手下美貌神祗。南麒麟出去后他才微微皱眉,抱怨一声:“手也不洗。”
他自己穿戴好了后,就出去寻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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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有两个酒吧,一内一外。过了午夜,里面的关了,露台上的还开着。
印有岛上地图的白色桌布和木柱间白色帘幔一起随风舞动。桌上白色灯罩罩着蜡烛,像一只只巨大的蚕蛹。钢琴声如山间雾霭般静静飘浮。不时还可以听见人们轻声细语和清脆的酒杯碰撞声。
丁零戴了顶黑色复古式样竹编宽檐礼帽,穿了件拉风的宽松白背心,配同样宽松的蓝色牛仔中裤,底下是一双花里胡哨的休闲运动鞋。他捡最靠海的一张圆桌坐了。
他点了杯圣桑托甜酒和一盘海鲜沙拉,特别叮嘱沙拉中要放炸西红柿球。
酒菜还没端上来,他抽着圣罗兰薄荷烟,眺望大海和悬崖上建筑。从这里,可以更完整地看到整片悬崖。密密麻麻的白色屋子不少还亮着橘色的灯,整个像被山火烘烤着的奶油蛋糕。
丁零来时就快速扫了眼酒吧里客人。两对情侣,不必考虑了。三个单身客人。一个是年逾花甲、风度翩翩的老绅士,也不必考虑。剩下两个,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左右,看模样不像当地人,像日耳曼民族,一头晒褪颜色的淡金色头发,绿眼睛,有点紧张,又似乎满不在乎,是他喜欢的类型。丁零进来时,他也看了丁零一眼,二人目光相接,他微微脸红,转开眼睛。但过不了多久,又一下一下看他。另外一个女的看不出年龄,她低头看一本硬装书,看得津津有味,丁零过来,她头也没抬。
丁零眼望大海,心中估摸:“就那小德国人吧。年纪轻了些,怕会太生猛,不过我来做,问题就不大。反正一晚上,没必要斤斤计较。”
打定主意,他微微挑了挑嘴角,转头去看那男孩,正好他又在偷看他。
丁零拉大笑容弧度,别有深意瞥了他一眼。他看到男孩脸色变了,他的眼睛发亮,又惊又喜盯住丁零。
丁零别转头,等他自己过来搭讪。
等了半天,他的酒和沙拉来了,男孩还不来。
丁零心里有点不痛快,想:“难道我判断有误?可这人明明一副gay相。真是的,到底在搞什么?”
他不想浪费时间,只想快快打一炮,耗散精力后好回去睡觉,忘却些烦恼的念头。他正要站起主动邀约,忽然身前一暗。
他想:“终于肯过来了吗?”抬头,却是一直在看书的女人。
“可以坐下吗?”女人问。
丁零一愣,随即笑了:“请。”真是出人意料。
女人年纪比丁零大,在三十五到六十五之间,不好说。她一头金发,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若是年轻点,不言不动,放在橱窗里,活脱脱一个大型的芭比娃娃。
丁零觉得她有些面熟,看她点烟的姿势,忽然想了起来。
他心里十分吃惊,但面子上仍淡淡的,就差写上“不过如此”四字了。
女人让侍者将她桌上的红酒端过来。她对丁零说:她叫桑德拉,问丁零怎么称呼。
“克里斯蒂安。”丁零说。
这还是张峥云替他取的名字。他到糖果会打工,那里的侍者都需要一个英文名,他请教张峥云,张峥云看他一眼,随口说出这个名字。他用到现在。
“一个人来这里度假?”桑德拉说。
“和朋友一起来的。你呢?”
“也是和朋友。不过今晚,是一个人。”桑德拉说,着意看看丁零。她的眼睛蓝得有股戾气。
丁零忽然冲动起来:“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说着,一口气喝光了圣桑托甜酒,带着满嘴甜润的辛辣,站起身,有些粗暴、却不失优雅地拽起了桑德拉。
桑德拉吃惊地看着他。丁零知道她并没生气,非但没生气,还有点惊喜。所以他更放肆,轻轻咬了下她耳垂,说:“到你房间去。”
桑德拉暗暗笑了笑,仿佛是对自己摇头。她扔了香烟,拿起手袋和硬装书,一手挽着丁零胳膊,对他说:“走吧,我性急的东方骑士。”
“东方骑士”瞟了眼那本硬装书。上面用英文字母写着:“蜘蛛女之吻”。他吹了声口哨。
两人经过那个疑似德国同志的桌子时,年轻人忿忿不平瞪着丁零,仿佛遭受了天大委屈。丁零和桑德拉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第 6 章
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
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邱妙津
巨大的屏幕被切成几块,每块都在上演自己的好戏。好戏主角是谢文俊。
记者们问他:你被选为中国代表,和洛雨尘一起参加中日文化交流节,对此你怎么看?
谢文俊露出招牌傻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这是对我的一种肯定。”
记者们又问他:听说你的越南粉丝以你的名义集资捐助了所小学,你怎么看?
谢文俊依旧傻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都不知道我有越南粉丝。我谢谢她们。”
记者们最后回马一枪:听说你会取代丁零,出演马纹的新片,这是真的吗?
谢文俊说:“马纹是位伟大的导演。我是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如果能出演他的片子,那是我的荣幸。不过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
有人按动遥控器,屏幕上大大小小画面一齐定格。
会议室的灯亮起来。百叶窗转身,阳光进入。
林觉坐在长桌的顶端,对两侧部下说:“做得相当好。就照这个模式,继续下去。盯紧丁零,不论他有什么动作,电影、广告、杂志、正面新闻,全部抢过来,给谢文俊。另外,让水军继续在网上放丁零的负面新闻。”
小关现在兼任谢文俊经纪人,他提出一点:“马纹那里还没有松口,要再盯一盯么?”
林觉皱皱眉:“这老小子,软硬不吃,难缠得紧。继续盯,只要他不换掉丁零,就不让他拍。”
公关部经理说:“马纹在找新的投资人,老李听说他们可能合作,已经动摇。我怕他沉不住气,背着我们向马纹妥协。”
对此众口不一。有说再最后一逼,实在不行就算了。谢文俊势头正好,全面压过丁零,最近又抢了他的中日文化交流节代表,实在不必执着于一部可能自曝其短的文艺片。有说都纠缠这么久了,无论如何得要个结果,就算不用谢文俊,也不能用丁零。还有说不如鹰搏顶掉老李,自己投资算了。
林觉挥挥手:“先别管老李,我跟黎局打过招呼,除非马纹这片不想在大陆上映,不然他就得接受我们的条件。”他突然转向罗兰,要她说说看法。
罗兰受宠若惊,慌慌张张站了起来,翻着记事本,背书似的才讲了两句,林觉的秘书敲门进来,说有人打电话找他。
林觉不耐地说:“没看到我正开会么?让他等会儿再打来。”
秘书不是新人,毫不慌张,淡淡说:“是丁先生找你。”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下来,人人目光看向林觉。林觉脸上表情煞是好看,宛如坐过山车,顷刻间从谷底到山顶。他咳嗽两声,让小关代他主持会议,自己慢慢踱去外面接电话。
鹰搏高层没有几个不知道老板心思的。他一走,副总裁就笑嘻嘻问小关:“我们在马纹身上花的心思,怕是都要打水漂了吧?”公关部经理说:“急什么,还没定局呢。”她随即也问小关,“林总和那人到底有戏没有?别光折腾我们,拿我们当他们调情的工具。”她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小关也笑,说:“再等等吧。”他疑心,丁零任性惯了,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让林觉得逞。而且,不都说他后台硬么?
罗兰还站着,她是唯一一个真不明白林觉心思的,只觉得现在会议室气氛很讨厌,希望林觉快点回来,大家好继续讨论如何捧谢文俊踩丁零。
在外间,林觉已经一脸得意和丁零通上了电话。他说:“你知道我接起你的电话,听到的是你本人声音,而不是你来来姐的,心里有多高兴么?”
丁零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与他本人的有些出入,像经过水荡迭一样。他说:“来来姐知道要伤心了,你可是她唯一坐过大腿的男人。”
林觉的不快记忆被搅动起来,他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这次打电话来,是要和我讨论正经事。”
丁零冷笑了一声:“可不是?我是来恭喜你的。干的真漂亮。我还不知道,你能够混蛋到这种程度。”
林觉也不知道,丁零原来是这样会骂人的。他听着电话那边脏话连篇,先有点吃惊,接着又得意起来。他最近的确干得不错。先是阻挠马纹新片开拍,扬言要换掉丁零,动摇他的信心。然后又把丁零越南粉丝以他之名集款在越南北江省捐助小学的事套在谢文俊头上,再在丁零方面公布他为中国代表将赴日参加中日文化交流节后,冷不丁抢下他的代表头衔,转给谢文俊,让他丢尽颜面。林觉知道丁零好面子,这连续几记耳光,打得又响又痛,终于让他失了方寸。
丁零骂得越凶,他心里越痛快,可惜不能永远听任他骂下去。“喂,喂……”正要截断他,丁零似乎骂够了,自己停下来。
林觉听到电话那端粗重的喘息,心跳有点加快。
又隔了会儿,丁零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必须谈谈。”
林觉嘴角翘高了,为掩饰自己的兴奋,声音绷得紧梆梆的:“你向来知道我要什么。今天晚上,我在香槟会所开好房,你去那儿等我。我要先看看你的诚意,再决定是否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丁零长时间没有说话。林觉的心也揪了起来。丁零要是拒绝,他一点办法没有。他要果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他即便打压他、踩踏他、摁死他,又能怎样呢?这是场赌博。他就赌丁零本质上是个野心勃勃、绝不肯认输的人。
丁零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短促地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
林觉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对着话筒看了半天,只觉背心和手心渐渐滋出汗来,是放松以后的汗水。他终于吐出一口气,随即,恍恍惚惚地高兴起来,心像乘上热气球,不断往天空飞。
林觉在无边喜悦中暗暗心惊:“我怎么了,怎么高兴成这样?不过是场尔虞我诈的捕猎游戏。可这样简直……简直像是爱上他了。”
林总裁打初中毕业后就没再纯情地动心过,乍然如雪崩般涌至的纯情让他又惊奇又喜悦,又迷茫又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