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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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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不安,只要耐心地等待它积满岩石上的凹坑即可。等到泉水积满,就可以用手掬起。剩下的便是坐在桌前,把手中的东西转换成文章的形式。于是,故事便能自然地向前推进。

或许因为经历了聚精会神、心无杂念地改写《空气蛹》的过程,以前阻塞泉源的岩石被清除了。至于为何会这样,天吾自己也不太明白。但这种如释千斤重负的感觉的确存在。他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仿佛从狭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地舒展肢体了。可能是《空气蛹》这部作品,巧妙地刺激了原本就潜藏在心中的某种东西。

天吾猜想是自己心里生出了激情一类的东西。这正是他生来从不记得自己拥有过的东西,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常被柔道队的教练和学长们批评的东西。“你既有资质,又有力量,训练也刻苦。但是你没有激情。”或许这话没错。不知为何,天吾“非赢不可”的欲望十分淡漠。所以,他能打进半决赛甚至决赛,但在关键的重大比赛中常轻易地败下阵来。不只是柔道,无论做什么事情,天吾都有这种倾向。或许该称为稳重吧,总的来说他欠缺拼搏的姿态。他的小说也同样。文字写得不错,也能编出很有趣的故事,却没有不顾一切地向读者的心灵倾诉的强悍。读完后总会留下“还少点什么”的遗憾。所以尽管进入了最后一轮评审,却得不到新人奖。正像小松指出的那样。

但天吾在改写《空气蛹》之后,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懊悔之情。在改写过程中,他完全沉湎于这项工作,只管动手,不想别的。但写完原稿交给小松后,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种无力感告一段落后,一种类似愤怒的情绪又从心底涌上来。这是对自己的愤怒。我借用别人的故事,进行和诈骗一样的改写,而且竞远远比写作自己的作品热心。这样一想,天吾便为自己羞愧。难道不是得找出潜藏在自己心中的故事,把它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才能算一个作家吗?难道你不觉得可悲?这种东西,只要你愿意写,你应该也能写出来呀。难道不是吗?

但他必须证明这一点。

天吾毅然决定把从前写的稿子全部废弃。然后从零开始,写作全新的故事。他闭上眼睛,久久地倾听自己心中那个小泉眼的滴水声。不久,语言自然地浮现出来。天吾把它们一点一滴地花时间整理成文章。

到了五月,久无音讯的小松打来了电话。时间是晚上九点。

“定下来啦!”小松说。从他的声音中能隐约听出一缕兴奋。这对小松来说,可是少见的事情。

起初,天吾未能理解小松在谈什么。“您在说什么?”

“什么‘您在说什么’呀!就在刚才,新人奖决定授予《空气蛹》啦。全体评委一致通过,没有任何争论。这也是当然的,作品具备充分的实力嘛。先别说闲话,总之事态有很大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今后咱们俩可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了。大家都要好好干啊。”

天吾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这么说今天就是召开新人奖评审会的日子。他只顾埋头写作自己的小说,甚至丧失了时间感。

“那么,今后会怎么样呢?我是问日程安排。”天吾说。

“明天,这个消息将在报纸上公布,全国性的报纸一齐报道。弄不好还会刊登照片。十七岁的美少女,凭这一点就足够成为不得了的话题。这话说出来有点那个,比方说,和一个长相像冬眠刚醒的狗熊、年届三十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摘取新人奖相比,新闻价值可大不相同啊。”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吾说。

“五月十六日要在新桥的宾馆里举行颁奖仪式。记者见面会就在那里召开。”

“深绘里要出席吗?”

“那总得出席吧,不过仅此一回。新人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获奖人总不能不露面。只要这一次不出大事,以后咱们就采取彻底的神秘主义。实在抱歉,作者本人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咱们就巧妙地坚守这条底线。这样就不会露出破绽。”

天吾试着想象深绘里在宾馆大厅会见记者的情形。排列成行的麦克风,闪个不停的闪光灯。那景象他想象不出。

“小松先生,您真的打算搞记者见面会?”

“总得搞一次吧,不然说不过去。”

“肯定会出乱子的。”

“所以,不让它出乱子,就是你的使命。”

天吾对着话筒沉默不语。不祥的预感仿佛昏暗的云朵,涌现在地平线上。

“喂,你还在吗?”小松问。

“在啊。”天吾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那个使命?”

“哦,就是把记者见面会的提问方向和对策之类的扎实地教会深绘里。这种场合记者提的问题,一般大同小异。所以事先针对可能的提问预备好回答,让她全部背诵下来。你在补习学校教书,对这一套应该很熟悉吧。”

“这也要我去做吗?”

“啊,当然呀。深绘里不知为何对你很信任,你说的话她会听的。这事不能由我来干,因为她现在还不肯见我。”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他想尽量和《空气蛹》的问题断绝关系。让他干的事也干完了,接下来他想集中心思做自己的事。但他有预感,只怕不会那么顺利。而不祥的预感应验的概率,总是比好的预感高。

“后天傍晚你有时间吗?”小松问。

“有。”

“六点钟,在新宿那家咖啡馆。深绘里会去那里。”

“我说小松先生,我可干不了这种事。我又不知道记者见面会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我连看都没看过呢。”

“你不是想做小说家吗?想象一下嘛。想象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正是作家的分内事吗?”

“可是小松先生,只要改写一下《空气蛹》,别的什么都不必做了,其余的事全交给

我,你只要退到场外悠闲地观看比赛的进展就行了。这话不是您说的吗?”

“天吾君啊,我能做到的,我当然乐意自己去做。我也不愿巴巴地央求别人呀。不就是因为我做不了,才拜托你吗?如果比作顺流直下的小船,我这会儿正忙着操舵呢,两手腾不开。这才把船桨交给你。如果你说干不来,只怕小船就要翻,我们全都身败名裂,包括深绘里。你大概也不愿落到这个下场吧?”

天吾再次长叹。为什么自己总是被逼进无法推拒的绝境? ; “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但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拜托了。感激不尽啊。要知道深绘里好像抱定了主意,只和你一个人说话。”小松说,“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创办一家新公司。”

“公司?”

“事务所,工作室,制作所。。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总之是处理深绘里著述活动的公司。当然只是一家皮包公司,表面上由公司向深绘里支付报酬。公司代表请戎野老师担任,天吾君你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头衔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总之是从这里领取报酬。我也以不公开姓名的形式参与其中。如果有人知道我牵涉在内,可真要成大问题了。咱们就这样分配利益。你只要在文件上盖上几个图章就行了,其余的由我来妥善处理。我的朋友里有手腕高强的律师。”

天吾对此考虑了片刻。“我说小松先生,能不能别把我算在内?

我不要报酬。改写《空气蛹》非常快乐,我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深绘里得了新人奖当然是件大好事。我会尽量安排妥当,争取让她安然度过记者见面会。这些事我会做好的。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那个麻烦的公司扯上关系。那么干简直是有组织的诈骗。”

“天吾君,现在已经无法抽身了。”小松说,“有组织的诈骗?你这么一说,也许的确如此。这么叫大概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种事你可是从一开始就明白呀。我们当初的目的,不就是要制造出一个半虚构的作家深绘里来哄骗世人吗?对不对?其中当然会牵涉金钱,于是需要一个处理这种事情的有效体系。这可不是儿戏。事已至此,你再说什么‘太吓人了。我不想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钱我不要啦’,这种做法可行不通啊。想下船的话,应该早一点,在水流还很平缓的时候就下去。现在已经太晚了。而且创办一个公司,名义上也需要凑足一定人数,现在又不能把毫不知情的人拉进来。无论如何也得请你加盟,整件事都是在把你包含在内的前提下运作的。”

天吾开动脑筋,好主意却一个也没有冒出来。

“我有一个问题。”天吾说,“听您的口气,好像戎野老师准备全面参与这个计划,他好像同意创办这家皮包公司,并且担任代表。”

“老师作为深绘里的监护人,对全部情况都表示同意和理解,并且开了绿灯。上次

听了你介绍的情况后,我立刻给戎野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当然记得我,他好像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听对我的评价。他感叹你对人的观察很敏锐。关于我,你对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戎野老师参与这个计划,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东西?我不认为他是为了金钱才这么做。”

“完全正确。他可不是为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动心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参与这项危险的计划?他会得到好处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连小松先生您都捉摸不透的话,他可真是深不可测。”

“是啊。”小松说,“表面上看,不过是个寻常的无辜老人,实际上却是个高深莫测的角色。”

“深绘里对这些知道多少?”

“她对幕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深绘里信任戎野老师,对你怀有好感。所以我才请你再次帮忙嘛。”

天吾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必须设法追上事态的进展。“可是,戎野老师已经不再是学者了吧?辞去了大学的教职,书也不写了。”

“是啊,已经和做学问斩断关系了。他本来是个优秀的学者,但对学术世界好像没有特别的依恋。他原本就和权威、组织之类的东西不合,更像一个异类。”

“他现在以什么为职业呢?”

“好像是个股票商。”小松说,“如果嫌股票商这个词太旧,就叫投资顾问好了。从别人那儿筹来充足的资金,进行运作,赚取差额利润。他躲在山上,发出买进或抛售的指令。这人悟性高得惊人,擅长分析信息,创造出了一整套自己的体系。开始只是凭兴趣干着玩,后来这竟然成了他的本行。情况据说就是这样。在那~行似乎相当有名。有一点可以断言,他绝不缺钱。”

“文化人类学和股票究竟有什么联系,我实在搞不懂。”

“一般而言是没有的。但对他来说有。”

“而且深不可测。”

“完全正确。”

天吾用手指久久地按着太阳穴,然后放弃了努力,说:“我后天傍晚六点,在新宿那

家咖啡馆和深绘里见面,和她商量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记者见面会。这样行了吧?”

“计划是这样。”小松说,“天吾君啊,这会儿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这样的事,一生中也难得一遇呀。简直是一个华丽的流浪汉小说的世界。不如横下心,好好地享受一下恶的滋味!享受一下在瀑布中漂流!而且,从瀑布顶上摔下去时,就让咱们俩一起痛痛快快地摔下去吧!”

两天后的傍晚,天吾在新宿的咖啡馆中见到了深绘里。她身穿胸形清晰可辨的夏季薄毛衣,配纤细的蓝色牛仔裤。头发又直又长,皮肤光润。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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