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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将针尖插在软木上,放进小硬盒里,再装入健身包。从塑料小包中取出赫克勒一科赫,塞进了运动裤腰间。保险已经打开,枪膛里上好了子弹。坚硬的金属抵在脊骨上的感觉让她安心。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再次将室内弄暗。
然后她拿起健身包,向门口走去。抓着门把手回过头,又望了一眼趴在黑暗中的男人那庞大的身姿。完全像睡熟了,就像第一眼看到他时一样。知道他已经丧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青豆一个。不对,小小人大概知道,所以他们停止了打雷。他们知道时到如今,再发出那种警告已是徒劳。他们挑选的代理人已经丧命了。
青豆开了门,扭过脸踏进明亮的房间,不出声地悄悄拉上门。光头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茶几上放着看来是让送餐部送来的咖啡壶和盛着三明治的大托盘。三明治少了一半。两只没用过的咖啡杯放在旁边。马尾像刚才一样,上身挺得笔直,坐在门口的洛可可风格椅子上。
两个人好像都久久地保持着相同姿势,无声地度过了这段时间。房间内飘漾着这样的气氛。
见青豆走进来,光头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到茶碟上,静静起身。
“结束了。”青豆说,“他现在睡着了。费了好长时间。我猜他的肌肉一定负担很重,请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睡着了?”
“睡得很沉。”青豆说。
光头直勾勾地盯着青豆的脸,一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然后缓缓地扫视到脚尖,检查有无可疑之处。
“一般都是这样吗?”
“肌肉的紧张得到消除,有许多人会因此陷入沉睡状态。不是什么特殊情况。”
光头走到分隔客厅与卧室的门前,静静地旋动把手,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向内窥探。青豆将右手放在运动裤腰间,以便万一出事时立刻能拔出手枪。光头观察了大概十秒钟,终于缩回脑袋,关上了门。
“要睡多长时间?”他问青豆,“总不能让他一直那样睡在地板上。”
“过两个小时左右,就该醒来了。在那之前,请尽量让他保持那个姿势。”
光头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时间。然后轻轻点头。
“明白。暂时先让他这么睡着。”他说,“您需要洗个淋浴吗?”
“不需要淋浴。只是我得再换换衣服。”
“没问题。请您用洗手间好了。”
可能的话,青豆可不想换什么衣服,她巴不得尽早离开这个房间。
但最好别让对方生疑。来的时候我换过一次衣服,回去时也有必要再换一次。她走进浴室,脱下那套运动服,脱掉汗湿的内衣,用浴巾擦去身上的汗水,换上新内衣。再穿上原来的棉布裤子和白衬衫。手枪别在裤带下面,从外面看不出来。反复扭动身躯,确认动作没有不自然之处。用肥皂洗脸,用发刷梳头。然后对着洗脸台上的大镜子,从各种角度痛快地皱起脸。这是为了放松因紧张变得僵硬的肌肉。这样做过一通后,。恢复了平常的脸。脸皱了太久,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平常的脸是什么模样。但反复试验,就能稳定在那种程度上。青豆盯着镜子,仔细检查那张脸。没问题,她想。平常的脸。连微笑也能浮出来。手也不发抖。视线也坚定。就是一贯那个冷酷的青豆。
然而,刚才光头可是直直地盯着从卧室里走出的她。也许他发现了泪痕。哭了很久,肯定留下了些许痕迹。这么一想,青豆不安起来。
做肌肉舒展时干吗要哭呢?对方也许会感到奇怪。没准会怀疑发生了什么异样的事情。于是推开卧室的门,再次查看领袖的情况,发现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青豆把手伸向后腰,确认枪把的位置。必须镇定,她想,不能害怕。怯意会露在脸上,让对方产生怀疑。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左手提着健身包,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
右手随时都能伸向手枪。房间里并没有异样。光头抱着双臂,站在房间正中央,日米着眼睛正在沉思。马尾还是老样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冷静地观察着房间内部。他拥有一双轰炸机机枪射手般冷静的眼睛,性格孤独,习惯一直观察蓝天。眼睛都染成了蓝天的颜色。
“您累了吧?”光头说,“要不要来一杯咖啡?三明治也有。”
青豆说:“谢谢。不必了。刚干完活肚子不饿。要过一个多小时,才会慢慢想吃东西。”
光头点点头,然后从上衣内袋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递给青豆。
光头说:“失礼了,这里面应该比贵方告知的费用多放进了一点。
刚才我也跟您说过,这件事请千万代为保密。”
“是保密费吗?”青豆开玩笑地说。
“是因为给您添了分外的麻烦。”光头面不改色地说。
“我会严守秘密的,这跟金额无关,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绝对不会泄露到外边。”青豆说着,把收下的信封顺手放进了健身包,“您需要收据吗?”
光头摇摇头。“不需要。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您不必作为收入申报。”
青豆默默地点头。
“一定非常费力吧?”光头试探般地问。
“比平时费力。”她答。
“因为他不是一般人。”
“好像是那样。”
“无可替代的人。”他说,“而且长期饱受剧烈的肉体痛苦的折磨。
可以说,他是一人承受了我们众人的痛苦。我们的愿望就是减轻他的痛苦,哪怕一点也好。”
“我不了解根本原因,所以说不清楚。”青豆斟词酌句地说,“不过,痛苦大概多少减轻了一点。”
光头点点头。“您看上去,体力好像也消耗得厉害。”
“可能是吧。”她答道。
青豆与光头谈话时,马尾坐在门边,无言地观察着室内。他脑袋不动,只有眼睛在转动。表情不露出任何变化。不知两人的交谈是否进入了他的耳朵。孤独,沉默,小心谨慎到极点。在云缝间寻找敌方战斗机的机影,那起初只有芥子大小。
青豆犹豫了一下,问光头:“这话也许问得多余:喝咖啡、吃火腿三明治,不违反教团的戒律吗?”
光头扭过头,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咖啡壶和装三明治的托盘,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我们教团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戒律。饮酒和抽烟是禁止的。性方面也有某种程度的禁忌。不过对于食物还是比较自由的。虽然平时只吃些简单的东西,但并不禁止咖啡和火腿三明治。”
青豆不表示意见,只是点点头。
“毕竟人员众多,一定的纪律还是必要的。但如果太注重一成不变的形式,可能就会迷失原来的目的。戒律和教义始终是权宜之计。
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里面的内容。”
“是那位领袖给框架赋予内容?”
“对。我们的耳朵听不见的东西,他能够听见。他是一个特殊的人。”光头再次盯着青豆的眼睛,然后说,“今天辛苦您了。正好雨也停了。”
“刚才雷声好凶。”青豆说。
“非常凶。”光头说。但他看上去似乎对雷雨没有兴趣。
青豆微微颔首,拎着健身包,走向门口。
“请等一下。”光头在身后喊住了她。声音尖厉。
青豆站在房间中央,扭头望去。她的心脏发出激烈干涩的跳动声,右手若无其事地抵在腰际。
“瑜伽垫。”那个年轻男子说,“你忘记把瑜伽垫带走了。还铺在卧室的地板上呢。”
青豆微微一笑。“他正睡在那上面,不能推开他硬拉出来。您不介意的话,就送给你们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用了很长时间。
你们不要的话,就扔掉好了。”
光头略一沉吟,然后点点头。“谢谢您。”
青豆走到门口,马尾从椅子上站起来,为她开门,并轻轻颔首示意。此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青豆想。她也颔首回应,从他的面前穿过。
但在那一瞬间,一个暴力的念头如同强烈的电流,划过青豆的肌肤。马尾忽然伸过手,要抓她的右臂。那本该是极其迅速而准确的动作。迅速得几乎能抓住空中的飞蝇。的确有这样一种鲜活的、转瞬即逝的感觉。青豆浑身肌肉变得僵硬,皮肤粒粒起粟,心脏停跳了一拍,呼吸滞涩,脊背上仿佛爬过一条冰虫。意识裸露在白热的光下。假如被这家伙抓住了右臂,我就无法伸手掏枪,如此一来,我绝无胜算。
这家伙感觉到我做了手脚,直觉这间屋子里出了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非常不当的事。本能告诉他必须抓住这个女人,将她按倒在地板上,狠狠将体重压上去,先把她的肩关节卸下来再说。
但说到底,那只是直觉而已,没有确证。万一只是误会,他将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他犹豫不决,终于还是放弃了。作判断下指示的,毕竟是光头,他没有那个资格。他拼命抑制住右手的冲动,卸去了右肩的力量。青豆清楚地感知到了马尾的内心在这一两秒内经历的一连串变化。
青豆走到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若无其事地穿过笔直的走廊。马尾好像把头伸出了门外,用目光追逐她的一举一动。青豆的后背上,始终能觉出他利刃一般锋锐的视线。全身的肌肉奇痒难熬,但她硬是没有回头。绝不能回头。绕过走廊拐角,浑身的紧张才松弛下来。但还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摁下电梯下行按钮,直到电梯抵达(等了近乎永远的时间才抵达),始终把手放在背后,握着手枪的把。万一马尾改变主意追上来,随时都能拔枪。必须在那强劲的手抓住自己的身体之前,毫不犹豫地击毙对方,或是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应该选择哪一个,青豆犹豫不决。
也许到最后关头仍然会犹豫。
但没有人追上来。饭店的走廊依旧无比安静。电梯门丁零一声,缓缓打开,青豆跨进去,按下一层大堂按钮,等着门关闭。然后咬着嘴唇,盯着楼层指示灯。步出电梯,走过宽阔的大堂,坐进在门口候客的出租车。雨已经完全停了,车子却像刚从水中钻出来,全身水滴淋漓。去新宿车站西口,青豆说。出租车起动,离开饭店,她大口吐出郁积在体内的闷气。然后闭上眼,让大脑变成一片空白。她暂时什么也不想。
强烈地想呕吐。觉得胃里的东西全涌到了喉咙口。她勉强把它们推回去。摁下按钮,打开一半车窗,将夜晚湿润的空气送入肺里。让身体靠在座位上,连做几次深呼吸。口中有一种不祥的气息,一种像是体内有某种东西开始腐烂的气味。
她忽然想起来,摸索着棉布裤子的口袋,找到了两片口香糖。用微微颤抖的手剥去包装纸,塞进口中慢慢地嚼。薄荷味。令人怀念的香味。它总算抚慰了神经。随着下颚的蠕动,口中讨厌的气味一点点减弱。并非我体内真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不过是恐惧让我变得有些异常。
但总而言之,一切都结束了,青豆想,我已经再也没有必要杀人了。而且,我是对的,她告诉自己。那家伙罪当受死,这只是应得的报应。更何况——尽管实属偶然——他本人渴求死亡。我按照他的愿望,给了他平静的死亡。我没做错,只是有违法律。
但不论怎样努力说服自己,她都不能由衷地信服。她就在刚才亲手杀了一个非同一般的人。锋利的针尖无声无息地沉入那人后颈的感觉,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中隐含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手感。正是这东西搅得青豆心烦意乱。她摊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