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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从礁岩上纵身,像大义凛然的壮士,我试图拖住她,她挣脱开我,跳进深海里。一阵泡沫,淹没了她的一生。
毒王和人蛇向我跑来,看着礁岩下的泡沫渐渐平静。
毒王问,“你和她说了什么,就让她自寻短见。”
人蛇说,“看不出你这么有人气,你可以作我们这行。”
重回游艇上,离艾滋病岛越来越远,理查德反而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知冥冥之中,他与这个岛有着这种神缘。
第五章第52节古罗马遗址
毒王带我到古罗马遗址,巧遇上国际诗歌大会的百名诗人,轮番朗朗而读。他和我从黎明听到夜深,那些诗人倍受鼓舞地与最忠实的听众合影留念,没有人能够料到,他们与毒品大王合影。他当即给国际诗歌协会捐款,签下一张百万英镑的旅行支票。
他带我出席艾滋病研究中心的捐赠仪式,在礼花般的闪光灯中,他频频微笑,为捐赠的大厦剪彩。
他带我出席孤儿院的剪彩,养老院的剪彩,残疾人活动中心的剪彩,精神病院的剪彩。他在涂炭生灵的同时,又成了慈善家。
在他精神抑郁时,精神病医生让他认领各种肤色的孤儿。他带我亲临几十家孤儿院,认领了几百个世界各地的孤儿,为他们建了一个乐园,当他们抱住他的腿,叫他爸爸时,他的快感比他富可敌国的赌场每天给他的捷报还让他开心。
他带我出席政府酒会,为上前敬酒的官员设下钓饵。他幻想有朝一日,他也竞选总统,他的纲领就是让毒品合法。他要设毒品推销奖,把奖品发给那些启发学生吸毒的推销员。那些学生是他眼里黄金的走向,毒品市场的未来。他幻想有朝一日,他坐在白宫里,用电钮遥控着这个世界。
他自豪地说,这一生我一定让你当上总统夫人。哪怕是拉丁美洲一个最小的国家。他把我带到他洗钱的珠宝店,当即给我戴上十九克拉的钻戒。他说,你每长一岁,我就送多一克拉的钻戒。
他带我一起出席哥伦比亚的毒品大会,在各国毒品首脑的高峰会议上,他当选为主席。我坐在大会堂的角落里诗如泉涌。
我冲到卫生间,按下数码录音器,弹起吉它,对着麦克风,边弹边唱,录制“吉普赛女郎”。
从那个荒原的下午,从那个弯曲的桥边,从那条大雪覆盖的池塘边,从那片昏暗的雪原上,从那个繁星就要升起的时辰,从那个冬雨就要飘落的季节,我离开了你。
我从黑夜的拱门下逃离你,我在岁月的金字塔下逃离你,我在罂粟花的迷宫里逃离你,我在泪水的浓雾里逃离你。
你的绞索套住我的脖子,可我是道人的后代,我的血统中有点吉普赛精神,我漂流到了你再也想不到的地方。
我再不能告诉你,我常去缅怀我们的发源地,在你的花园外,我依然流离失所。我再不能告诉你,我仍然像你的孕妇一样,想念你,想念你。你再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你再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你再也不知道我属于你,你再也不知道我拥有了,你不知道我还常常见到你。
我想告诉你,没有一个男人能够代替你,即使我和你的替身时时见面,可那是被你所逼。我想告诉你,不和你在一起,和谁都没有区别。我只能对自己怜香惜玉,让自己夙兴夜寐,和你的影子相会。
突然,飞机在头顶上轰隆爆响,恨不能一个军的兵力冲了进来,国际缉毒组织逮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逃逸在卫生间里吹拉弹唱的我。
我到底也记不清毒王的名字,他至少有一百个名字,可是我以他的情妇罪逮捕,和他同时被押回美国。
我被押回华盛顿的当天,我父亲已经等在探监室里。我们隔着玻璃,共同拿起电话,他因为多少天没有睡着觉,皱纹突然惨白,他无奈地说,“你走得越来越远,竟然成了哥伦比亚毒王的情妇,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仇恨地说,“理查德。”
父亲说,“你难道就不能把这个名字从你的脑子里挖走吗?”
我无可奈何,“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假如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我不希望你跨进去。假如痛苦是一个最好的老师,我不希望你再钻研下去。”
我沉默。
他说,“你的国语老师的家人寄来一封信,他肝癌离世。临终前他还对家人说,你早晚有一天一鸣惊人。你对得起他的遗嘱吗?”
听到呕心沥血栽培我十年的大师猝然长逝,我的泪水止不住流淌。当初他感觉到了肝痛,父亲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为他化疗了一年,他说什么也要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故土。我送他到机场,他攥住我的手,死死地攥着,我们都知道那是在诀别。他看着我,哽咽地送给我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他没有说下去,就老泪纵横。当我望着他的苍老的背影走进机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别人讥讽我,不要自以为是,只有他欣赏我的独往独来的个性。别人讥讽我,有什么可傲气凌人,只有他鼓励我有志者事竟成。别人讥讽我,早晚江郎才尽,只有他理解我,生活沉淀后更清醒。别人讥讽我,到头来一事无成,只有他安慰我,失败了也不是芸芸众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的涌泉此时只能是决堤的泪水。生前,他输给我一生的精髓。一日之师终生为父,何况他是我十年的私塾恩师。
我不能倒下,我倒下,怎么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我不能倒下,我倒下,怎么对得起我的知恩图报的良心。
父亲说,“其实,我和你母亲从不奢望你一鸣惊人,只要你一生平安,我们就知足了。”
他沉痛地看着我洒给恩师的无尽的泪水,“这次连我都不能保释你,我正在托朋友,你知道如果不保出来,你会被判终生监禁,至少三十年,你让你母亲和我怎么活?”
探监时间匆匆过去,父亲放下电话前哀叹,“女大不中留,越留越出丑,越留越成仇。”
我在狱室里,想一代宗师想的灵魂出窍,我撕开白色床单,撕成满天飞雪,跳起随风而逝的海魂。
和四周冰冷的打量相遇,才知道还在人世间。幻想得越精彩,痛苦越深。憧憬得越鲜艳,路越恍惚。偶尔我从梦的小径,溜到礁岩上,像海的失宠的女人,坐在风暴中。只有漩涡,向我伸出唯一的手。为这场滑铁卢,滴上两滴眼泪吧,你为什么坚韧的像拿破仑,你是女人,你可以坐下来哭泣。我为什么走向大海,又掉头而去。
那个冬夜,我从梦的花园,冲向大海,像拿破仑流放到孤岛后,在磐石上指点江山。沿着心焚烧的痕迹,一次伤感的旅行。我的空想,像成千上万的月亮。我的爱,从未绽放就已经受伤。昨天,像一个保险箱,里面锁着一顶王冠,我随身携带,直到有一天,和我一起埋葬。我为什么满月时,成了一匹忧郁嚎叫的狼。
我被提审,房间里坐着两位弥漫神秘色彩的人,他们自我介绍是CIA。年长的CIA打开一本卷宗,说,“这是你的档案。我们收集了你的很多资料,包括几年前你随你父亲出访德国,你和你父亲在推倒柏林墙边的照片,还有你父亲带你去苏联度假,与戈尔巴乔夫的合影,之后苏联解体,我们也有你的全家和叶尔钦的合影。”
我说,“难道我还有KGB的罪行?”
年轻的CIA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发现你是CIA的一流人选。”
我看出他是华人,用中文对他说,“我们能用中文交谈吗?”
他的英文虽然流畅,可是来自大陆的洋劲帮口音曝露了他的来源地,“对不起,我是美国人,我不是中国人。”说起他是美国人时,他的得意令他振奋。说起他不是中国人时,他的得意让我恶心。
想到我的恩师死也要死在故土,这个假洋鬼子死也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我押在大牢里肝火正盛,火不打一处来,用中文对他撒气,“明明是中国人,却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这种人连自己的祖宗都不敢承认。任凭怎样变幻身份,也不过是个奴才。”
他听了,血管几乎气崩。他逼急了,用口音越来越重的英文骂我,即使骂我都不屑于用中文,“你不要以为你有你老爸给你撑腰,这次你是死囚!你以为你是谁?”
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是谁?我死在狱里也比你这个奴才强,你转世三个轮回,也听不懂什么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对着老CIA说,“这种人连自己的祖宗都背叛,他还有谁不背叛?”
他恶狠狠地用洋劲帮英文骂我,“有种人从来找不到自己的舞台就放声歌唱,你先搞清你是什么角色!”
我用中文骂他,“有种人生来就是爬虫,即使他给自己安上老虎的头,狮子的身子,狐狸的尾巴,狼的心脏,他依然是爬虫。”
老CIA显然是中国通,听懂了我们的对骂,试图缓和气氛,“你深通中文,同时还操六国外语,能歌善舞,很有人气,CIA中国部的官员人手一册你的畅销书和你的轰动歌坛的CD,也观赏了你的时装模特表演,你是才貌双全的人才。可是目前你犯下的是死罪,如果你加入CIA,我们可以让你无罪释放。”
我不禁大笑,“CIA?我能做什么?”
老CIA说,“首先,我们要培训你三年,然后派你去中国。”
我说,“CIA解体了苏联,下一个是中国?”
“以你的美色、才华和家世,美国可以使你嫁给中国未来最有权势的人。你千万不要小看美国的力量。”
我斩钉截铁,“我对政治毫无兴趣。”
“你对什么有兴趣?”
“诗书琴画。”
“这是CIA必须具备的财富。”
我说,“还有灵魂。”
“难道你说CIA没有灵魂?”
“恰好相反,我找不到自己的灵魂。”我剖白自己,就是想娱乐一下,看他们失望的脸色怎样青得发紫,我慢条斯理地说,“千头万绪的思路,要不就是无思想状态,要不就是万箭齐发,茫无目的的心灵的赤壁之战。我的心绪,只是如麻混沌的气流,当爱恨情仇的电流麻辣全身时,我看不见这张网的尽头。只有随着时光推移,情感沉淀成砂砾,我才领悟到旧日不可言传的真髓,我才冷冷看见了旧日埋葬的疆域。可是,这清醒的结局,仅仅来源于事过境迁。我只能沉湎在往昔的回流里,只有在回忆中,我才能品味、解释、随心所欲地支配。只有在回忆中,我可以回避当时难堪的痛苦,从而得到安慰和超脱。可是,一旦这样的情景又迫在眼前,已经清醒的我又会束手无策,在混乱的漩涡里,又会找不到立足之地。像我这种找不到灵魂的人,有资格作CIA吗?”
老CIA大失所望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狂人。”
年轻的CIA冷笑,“你就在狱中狂吧。”
我用中文故意说着他三代也听不懂的语言,“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为君兮纷纷而来下。安能摧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能开新颜。”
老CIA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一定有幻觉症。”
我自豪地说,“我是幻想家。”
老CIA不解,“你就甘心在狱中白日做梦?”
我说,“边玩魔方,边狂想曲,边痴人说梦。”
老CIA最后一次警告,“你怎么如此不可救药?”
我说,“人生就是一个谜,我们每一天都在解开这个谜。越急于解开,越在迷宫里走不出来。”
他们同时为朽木不可雕也的我摇头。老CIA劝我好自为之,年轻的CIA用两百年前的英语咒我死在狱中,他们昂首阔步地离开提审室。
与CIA的会面虽然不欢而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