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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阀阅嫡子,哪儿会娶不到媳妇?”卫长嬴笑了一下,道,“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里许是不肯许嫁女儿的。”
这样说着话也到了晌午,卫郑音命人摆上饭来。
正一起用着的时候,下人来禀告:“卫六老爷醒了,如今在梳洗,看到时辰之后连说起迟了,要给诸位长辈兄姐请罪。听说阀主与咱们家老爷们都上差去了,而卫少夫人已经等候了几个时辰,就说用过饭就过来。”
卫郑音点头道:“你去那边说一下,长嬴这儿我招待着,让他不必担忧,慢慢儿的梳洗、从从容容的用饭才好。”
让卫新咏从容,姑侄两个却是匆匆放了牙箸,接了茶水漱口,又把闲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不必避讳的心腹伺候。
半晌后,卫新咏被人引了进来——卫长嬴一面起身相迎,口称六叔,一面打量了他一番:比起凤州那会瘦了一些,面上也带了些风霜之色,然而皎如华月的气度丝毫不减,容貌既俊秀,风仪又高雅,再加上才华横溢、又瑞羽堂的栽培推荐,说他不能斩露头角都没人信。
一番见礼之后,卫郑音请卫新咏上座,寒暄了几句,就笑着道:“说来真是意外,我以前并没有听说过六弟,若非这回与六弟成了嫡亲堂姐弟,竟不知道我卫氏族中还有六弟这样的人杰。”
“二姐真是过誉了。”卫新咏淡然一笑,风仪自显,客客气气的谦逊了一番,就把话题转到卫长嬴身上,微笑着道,“侄女儿今儿个久等了。”
“六叔远道而来,侄女不曾远迎,已是失礼,今日等候片刻,也是应该的。”卫长嬴长睫一动,淡笑着道。
见她说话这么客气,卫新咏不免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究竟做了母亲的人,是懂事多了。我还以为,今儿个进来,先又要一把长剑或匕首架到脖子上。”
卫郑音并不太清楚卫长嬴之前与卫新咏见过的事情,这会不免诧异的看了眼侄女——卫长嬴先是一蹙眉,随即淡笑着道:“谁还没有年幼无知的时候呢?六叔风仪高华,远胜常人,都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六叔难道还没原谅侄女吗?”
“那会你确实年幼无知。”卫新咏一哂,也不再提两人之前的纷争,道,“不过霍照玉尚主的这件事情,似乎是你将为人母的时候做下来的罢?侄女的年幼无知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这件事情卫长嬴也是懊悔不迭,如今被他提起来脸上十分的挂不住,想要发作,忽然转念想到一事,惊奇的请教:“六叔如何知晓此事?”她因为觉得太过丢脸,可是连凤州那边都没告诉啊!
卫郑音见侄女朝自己看来,忙摇头道:“我昨儿个匆匆跟你六叔照了个面,可也没来得及细说。”
不过又醒悟过来,“我倒是在给你祖母的信里提了提!”
卫新咏见她们姑侄已经晓得自己如何知道此事了,便淡淡一笑,不再赘言解释。
卫长嬴尴尬的咬了咬唇,见卫新咏刺了自己这么一句之后竟不作声了,福至心灵,冲口道:“这件事情可是引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闻得此言,卫郑音也露出一丝讶色,紧张的看向卫新咏。
第二百章 致仕
卫新咏微笑着道:“不好的后果么除了侄女你已经处置了的这些外,大约也就是让老夫人说服阀主他将我过继到瑞羽堂罢?”
卫长嬴脸色一变,明白他的意思是由于霍照玉此事让祖母宋老夫人对自己担心——本来宋老夫人就挂心着年幼的嫡孙几时才能够担起瑞羽堂的重担了,如今又听说了远在帝都的嫡孙女行事如此卤莽糊涂,可不就是急着笼络人才、哪怕这个人才不那么可信了么?
合着这族叔变堂叔,还是自己的缘故促成的!
“看来侄女确实认为我这个族叔变成堂叔是个麻烦事?”卫新咏察言观色,哂道。
卫长嬴忽然醒悟了过来,立刻微笑着道:“六叔您可真是误会了,侄女虽然愚笨,却晓得六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可惜往日里六叔远在天边,不好亲近。如今六叔既然到了帝都,侄女日后可以就近请教,实在欣喜若狂。还请六叔不要嫌弃侄女人笨,不吝赐教才好。”
卫郑音本来想说话的,见这景象,心念几转,又住了口。
就听卫新咏顺势就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不能不教你几句:霍照玉尚主这件事情上,也就是你办了,霍家没拿你怎么样。这一次是你的家世救了你,归根到底,没有你的长辈们,就这么一件事情,足以让你懊悔终身。你以为霍家是好欺负的?对于我凤州卫氏来说,即使衰微了,他们也不能不小心翼翼的对待你这个阀主唯一的嫡亲孙女;对于旁的世家,那些庶民,或者说你若是卫氏远支之女,你就会知道霍家的手段了。”
卫长嬴叹道:“六叔教训的很是,侄女清醒过后,未尝不懊悔得中夜辗转,直问自己当初是怎么个昏了头,竟干下这样愚昧不堪的事情来。只怪侄女没出阁前受惯了长辈宠爱,肆意妄为,以至于铸成此错。天可怜见,霍家没有跟侄女计较到底,才给了侄女往后改正的机会。”
“侄女也不必如此自责。”卫新咏又反过来安慰她了,“霍家人不跟你计较,除了忌惮你的家世外,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他们并非无利。士族子弟不想尚主,一来是照着咱们对家世的认可,皇室并不及阀阅、世家之流;二来是忌惮着帝女骄横,依仗天家权势,欺凌驸马。然而安吉公主与珍意夫人都无宠在身,后者的担忧就可以去除了。至于说前者,固然霍照玉损失了一个妻族的襄助,然而朝野皆知安吉公主看似凶悍,实则精明无比,若娶寻常世家哪怕阀阅之女,也未必能有安吉公主这等精明厉害的。从妻子人选上来说,霍照玉实在没有吃太多亏。毕竟夫妻一体,妻族只是外力。妻族强势,与妻子贤惠能干,各有千秋。”
他呷了口茶,又道,“而且顾夫人让侄女将其女霍清泠说给了沈六公子——侄女婿的前程,不必我赘言。往后明沛堂的当家主母,除却侄女更有何人?妯娌之中,岂能不因霍照玉事对霍清泠多加照拂?霍家若是一意追究侄女的责任,哪里会有这许多的好处?而且侄女若不向安吉公主推荐霍照玉,霍家小姐也未必能嫁到沈家。因此霍家看似受了委屈,被侄女所害,其实真正论起来并没有亏损什么。”
所以就教训卫长嬴道,“你往后行事很可以想一想这一回霍家所为。”
卫长嬴听了这一番话,连连点头,赞叹道:“所以侄女听说六叔前来帝都,真是欣喜若狂。”又向卫郑音道,“姑姑当然也是很疼侄女的,然而姑姑舍不得说侄女重话”
)
卫郑音微笑着打断她话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比得上六弟这样栋梁之材的见识?不只是你往后要多请教请教六弟,连我都要多跟六弟亲近亲近了。”
如此长辈慈祥、晚辈恭敬,和和融融的说了会子话,卫郑音就言归正传,问起局势来:“六弟这样的大材,这些年来竟是听也没听说过。知本堂当真是昏了头了,这样的埋没千金明珠!然而六弟才到我瑞羽堂,怎的没有留在凤州,多跟父亲以及诸位兄弟子侄亲近,却这样匆忙上京来?可是这帝都”
说到这儿,卫郑音住了口,面露忧色。
卫新咏道:“二姐不知,原本新咏也打算在凤州停留些时日,好多向二伯父以及质皎斋主多多请教。奈何前些日子二哥写信回去,提到近来每感疲惫不堪,许是长年劳顿,以至于疏忽了养生,气血不济。二伯父将那封信与新咏看过,二哥的字里行间,似流露出致仕之意。”
卫郑音与卫长嬴闻听此言脸色都是一变,卫郑音急急道:“二哥也真是胡闹,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身子疲乏,该延医问药才是,怎么就要写信回去使老父为他操心呢?”嫡亲侄子还没长长,你这会可不能摞了担子啊!
这话说完,卫郑音才察觉到自己心急了点儿,忙匀了口气,自嘲的一笑,道:“叫六弟见笑了,我啊就是这样急性。子——咱们这二哥正当壮年呢,当初父亲致仕那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乃是命中注定。结果父亲致仕之后,瑞羽堂就开始衰微,现下二哥也这样这真是”
这样圆着场,姑侄两个倒是晓得为什么卫新咏会被过继到瑞羽堂来了——端木氏被宋老夫人逼死,卫焕定了心意要扶持嫡孙上位,卫盛仪这一房等于是被放弃了。
想也知道等卫长风接掌瑞羽堂之后,纵然为了名声考虑或者卫长风本人宽厚不为难他们,他们这一房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不提卫盛仪的争位之心了,就说卫长风是在凤州生长的,卫盛仪至今都没见过这侄子一眼,他这一房统共也就是卫长岁被召回凤州住了几个月,还被宋老夫人防贼也似的防着,都没跟那个堂弟说上两句话——能有多少情份?
卫盛仪又不是傻子,当年卫焕为了对付敬平公世子卫郑雅,亲自赶回凤州坐镇——因为他是圣上宠臣,也因为圣上乐得看到阀阅内斗,不用非常手段圣上根本不可能放他壮年致仕。于是卫焕索性弄了个“卜者言”,然而仓促之间的计谋究竟有后患,这法子虽然让他成功致仕,赶回凤州镇住了卫郑雅,却也让他的政治生涯从此终止。
那之后,卫焕这一支在朝中明面上的影响,全靠卫盛仪撑着。卫盛仪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不就是盘算着阀主之位吗?结果现在发妻死了,阀主之位没了指望,前程还莫测得紧他又斗不过嫡母宋老夫人,还要继续给嫡母、给嫡侄卖命,然后等着被收拾——但凡不是被迷了心窍谁会干这样的事儿?
卫郑音和卫长嬴也一直猜测端木氏既死,卫盛仪可会有什么作为,然而猜到他勾结外人出卖瑞羽堂,又猜到他自请外任到偏远的地方,却猜不到他居然会直接摞担子不干了!
怎么说宋老夫人还在呢,卫盛仪如今继续干下去,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致仕回乡,虽然对卫长风不利,但宋老夫人能放过他?
姑侄两个一起望着卫新咏,等待他的解释。
卫新咏哂道:“二哥在信中言,多年仕宦朝中,不得侍奉二伯父跟前,甚感愧疚。尤其这一回二嫂病逝,看到几位侄儿侄女的哀伤,心中愀然。所以非常的希望能够致仕还乡,承欢于二伯父膝下。”
他意味深长的道,“又回忆了诸多往事。二伯父看了之后,也非常的唏嘘。”
“那父亲怎么说?”卫郑音与卫长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卫盛仪如今其实已经是左右为难,因为他当上阀主的指望已经非常的渺茫,便是出卖瑞羽堂,也没什么人、哪怕是圣上能够稳妥的保下他这一房,何况卫焕与宋老夫人岂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生父嫡母的身份,足够将卫盛仪碾压得不得翻身!
可要是就这么坐以待毙,卫盛仪如何甘心?他如今却是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提出致仕,既是威胁也是提醒卫焕——是谁在朝中独当一面近二十年,孜孜不倦的联络着帝都与凤州、使瑞羽堂始终与朝中紧紧的连接着,不至于人事生疏?
到底他也是卫焕的亲生骨肉,如此勤奋如此付出,最后落一个被嫡母迫得没有容身之处的下场,卫焕于心何忍?
所以卫郑音与卫长嬴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卫焕不可能不明白卫盛仪提出致仕的用意与其中的悲愤,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这个纵然野心勃勃但着实劳苦功高的庶子?
卫新咏一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