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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嬴暗叹一声——既然端木芯淼也解不了这个惑,她跟端木家其他人又不熟悉,那只能从旁处想法子了。
两人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此刻也不能说端木芯淼解答不了疑难就散了,少不得也要叙一叙旧。
卫长嬴这几年无非就是在西凉带孩子,先是侄女,然后是儿子,其他的要么没什么可说的要么就是不方便细说。端木芯淼的描述更简单——一言以蔽之,她自从被其四叔端木琴从西凉带回帝都,就干一件事:备嫁。
“早先人没定的时候,大姐姐跟继母连番跟我说‘怎么不学针线女红、怎么不学琴棋书画,这样可怎么找个好人家哟’。”端木芯淼倾诉道,“后来定了人,我心里想这下子该给我松快松快了吧?结果大姐姐跟继母又说‘怎么不学针线女红、怎么不学琴棋书画,这样往后可怎么做个人人称赞的贤惠媳妇哟’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卫长嬴听得哈的一下笑出了声来,见端木芯淼神采飞扬之间丝毫没有因为年岁已长却仍未出阁、偏还赶上婚期在即未婚夫要守母孝只得取消这种事情的阴霾,她也打趣了一句:“令姊跟令堂这也是为你好,做长辈的,对媳妇的要求可不都是贤惠吗?”
“我也知道啊。”端木芯淼唉声叹气道,“可三嫂子你看看我,你说我是那种能临阵磨枪学得贤惠万分的人吗?再说我那大姐姐跟继母,一边让我学这学那的讨好夫家人,说什么‘你这些都不学,往后嫁到霍家没人看得起你怎么办’,一边又说‘你啊就放放心心的罢,霍家那位顾夫人是个宽厚人,你这夫婿虽然是庶出,却是顾夫人当霍大公子一样抚养大的,这霍沉渊性情也随了嫡母,厚道得很’。你说我该信哪一个?”
卫长嬴笑得前仰后合,道:“令姊跟令堂真是趣人”
“不过我比起顾柔章来还算好了。”见卫长嬴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之色,端木芯淼瞪她一眼,想了片刻,却哼哼着道,“顾柔章今年十月出阁,她的母亲不是过世了吗?如今是你那位苏表姐特意赶回来教诲她出阁之前应有的规矩礼仪——你那苏表姐真是好手段,把顾柔章看得风雨不透,只能被拘在后院里学着嫂子给她安排的各样技艺。我上回去看她,等了半天才给了半个时辰见面,顾柔章一见到我,差点扑进我怀里哭出声来了!”
卫长嬴笑着道:“柔章就爱闹腾,我那苏表姐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人,怎么可能苛刻她呢?”
“如今我跟她就怕你说的这种贤惠人!”端木芯淼道,“我们稍微一不如意,立刻就扯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的贤妻良母做楷模,然后把我们比得一无是处!再归结到‘不这么做必然凄凄惨惨没有好下场’的永恒大道——你说好好过日子不就成了吗?要贤惠,你倒是关起门来贤惠啊,贤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迫得人人都向她们看齐,这不是坑尽天下女子是什么?!”
卫长嬴大笑:“你这番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外面去一说,令姊跟令堂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你可千万有点轻重!”
“知道知道——上回在我大姐姐那里露了点口风,结果被她念叨了近两个时辰,简直要了我的命了!”端木芯淼托着腮,呻吟道。
“你说了这么半晌柔章,我都还不知道她许了谁家。”卫长嬴剥了个葡萄递过去给她,笑着道。
卫家跟帝都顾氏这几代都没结亲,而沈家跟帝都顾氏的直接的亲戚关系也是沈宣父母那一辈了。并且沈宣父母那一辈,还是跟顾家旁支、顾弋然那一支结的。所以顾柔章当年虽然赖着沈家护送卫长嬴前往西凉探夫的队伍跟去西凉,但两边关系也没好到顾柔章出阁,要千里迢迢托人告诉卫长嬴一声的地步——要是卫长嬴也在帝都,倒是少不得领一份帖子的。
端木芯淼接过葡萄吃了,笑着道:“除了她表哥裴忾还能是谁?”
第八章 岁月无声
几年不回京,之前一干闺阁之交大抵都有了着落了。
端木芯淼跟顾柔章是只等夫家抬人过门,苏家的表妹们,苏鱼飞和苏鱼荫皆已为人妇。苏鱼飞在三月传出孕讯,五月断出是男胎,如今正被公婆丈夫一起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嫁给沈藏机的苏鱼荫虽然还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但观她如今淡施脂粉举止从容有致的模样,委实难以想象她没出阁前浓妆艳抹满帝都乱跑惟恐天下不乱的年岁。
若说苏家这两位表妹让卫长嬴感慨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宋家的表妹们——宋西月跟宋茹萱却让她唏嘘岁月无声了。
因为后宫争斗而阴差阳错嫁给燃藜堂威远侯刘思竞一派所支持的下任阀主人选刘希寻的宋西月,如今已是一女一子的母亲。本来威远侯卯足了劲儿想给刘希寻物色一门能够给予极大帮助的婚事,但因为同出燃藜堂的太尉刘思怀算计,不得不娶了父亲只是一州刺史、还没有亲生兄弟的宋西月。
为此宋西月过门之后,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刁难。尤其头一个落地的是女儿,更是被刘家责难不已。公婆虽然远在东胡,却仍旧从家生子里挑了一批美貌好生养的送到帝都,号称是怕他们人手不够用,实际上却是让刘希寻收房好在宋西月去年年底又生下一子,这中间侍妾们俱无所出,如今母以子贵,却也渐渐坐稳了主母的位置。
端木芯淼跟宋西月没什么深交,只是同在帝都听说过些她的经历,此刻轻描淡写的为不便去姑姑家中拜访的卫长嬴说来,却是轻松。但卫长嬴知道,连端木芯淼这么不关心医道药理之外的事情的人都知道宋西月一度被夫家非常刁难,靠着生子才勉强站稳,这中间宋西月所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万幸的是宋西月可算是熬到了出头之日。
而另一位宋表妹宋茹萱如今还没出阁,她许的人让卫长嬴有点意外——因为居然是她认识而一直没想到的,卫青。这位娘家族兄给卫长嬴的印象不错,卫长嬴心想但望这小宋表妹福泽深厚些,能与卫青一辈子和和美美的才好,不必像其姐宋西月那样受许多委屈。
表妹们都有了着落,一直以来都让婆婆苏夫人头疼万分的嫡出小姑子沈藏凝,却还没有消息——这个不必问端木芯淼也知道。沈藏凝若许了人家,即使卫长嬴人在西凉,家信里也肯定会跟她说一声的。
但端木芯淼说:“一个月前洪州顾氏似乎有这个意思,他们家的四公子顾严是临川公主殿下的驸马顾威之胞弟,素有才名,据说人生得也还不错。不过这只是风闻,顾家究竟有没有这么做、义父义母又有没有准许,都不好说——我倒是觉得藏凝也有这年纪,这风声传出来也没见两家辟谣,怕是有几分可能的。”
卫长嬴听着心头却是一跳,沈藏锋没有将阀阅厌弃了圣上预备支持太子登基的事情瞒她,所以这门在端木芯淼看来只是“有几分可能”的婚事,在卫长嬴看来却是很有可能了。
因为打从顾皇后入主未央宫起,禁军统领一职由顾皇后的嫡兄顾孝德担任,至今没有更换过。哪怕后来邓贵妃引荐妙婕妤得宠,皇后独宠的地位被摇动,继而太子申寻“自请”退位,如今的太子申博与中宫很不对付负责拱卫皇室、保卫帝都及京畿的禁军却始终在洪州顾氏的手里。
从这一点看,说圣上老糊涂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清醒的地方。
在海内六阀林立的情况下,一个世家子弟即使是当朝国舅,想仗着手掌禁军大权做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可能。
而之前东宫还是申寻、是顾孝德嫡亲外甥的时候,兴许顾孝德、洪州顾氏还会冒一冒这个险。但现在太子是跟顾皇后有害母之仇的申博,照常理来说,顾孝德只会更加死守宫门才是。
不过
申寻复位已经非常渺茫了,他只是顾孝德的外甥又不是顾孝德的儿子,就算是亲生骨肉,巨大的利益跟前,骨肉相残的例子也多了去了。
只要给出的好处够大,顾孝德不见得会死脑筋到底。
而沈家的四小姐有多么得宠,帝都人人知晓。沈家舍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来,诚意不可谓不大了。
卫长嬴心下叹息:难怪她回来有几日了,却一直没见着那位被宠得如珠如宝,自小就顽皮刁蛮的小姑子,之前问婆婆,苏夫人道是她去苏家陪外祖母邓老夫人了,卫长嬴就没再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肯嫁到顾家去,故此跑到外祖母跟前哭诉求助?
毕竟沈藏凝的脾气可算不上温柔体贴,当初她不想嫁给嫡亲表哥苏鱼舞,为了拒婚可是把苏鱼舞精心饲养了十几年的鹦鹉都偷走并间接导致了那鹦鹉的死的。
若这顾严不中她的意,想来这位小姐一定不会理会父母“大局为重”的劝说,必然要大闹到底。
说起来公公沈宣宠爱这小女儿胜过膝下所有的子女,据说自沈藏凝落地起,沈宣就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临了临了,需要笼络顾孝德时,却还是毫不迟疑的把她推了出去。
卫长嬴悲哀的想到自己去西凉前,婆婆的教诲——世代尊荣,富贵连绵,天下之人羡慕嫉妒恨,这样的花团锦簇之下,又何尝不是无数血泪暗咽为代价?
只是想想如今这天下庶民都在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之中,而身为士族,还是士族中拔尖门第里的嫡系,即使世道已乱,却仍旧享受着锦衣玉食。那么为此付出,却也是天经地义了。说起来她许给沈藏锋不也是两家联姻需要?只是运气好,两人也彼此相悦而已。
卫长嬴收拾起复杂的心绪,与端木芯淼说了一下午话,将帝都诸人几年来的变迁都打听了一下。留她用过晚饭,又叫人把沈舒光、沈舒燮带过来给她看了。沈舒燮还小,被抱上来逗了一番也就是了。
沈舒光倒是不必母亲提醒就主动上来行礼叫姑母,继而左一个“姑母真好看”右一个“侄儿喜欢姑母”把端木芯淼哄得开心不已。
一开心,这向来四处向别人打秋风捞好处、诊费堪称天下最高的名门医女居然慷慨了一回,解了腰间一块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玉作为见面礼不说,另外还给了一对装满金花生的荷包。
用过晚饭后,天色将暮,卫长嬴亲自送了端木芯淼到上房向苏夫人告辞,又送到二门处目送她登车而去。这样回到金桐院时天色已经晚了。
所以经过前院,看到梧桐树下人影幢幢,卫长嬴还以为是小厮之类的下仆偷闲,咳嗽一声提醒也就不打算理会了。结果躲在那里的人做贼心虚,听这一声咳嗽,又见火光之下众仆簇拥着卫长嬴朝这边看过来,只道是被发现了,惶恐了一阵,竟一起过来请安——灯笼下照得清楚,正是本该在大房用功读书的沈舒明以及沈舒光。
因为如今正值天热,衣服穿得少而薄,沈舒明上次被母亲拎到三房来请罪,当众挨的打,由于没有厚衣为他抵挡,到此刻还能看到几处淤青之处。再加上偷偷溜过来找堂弟竟被婶母撞个正着,这会就非常的尴尬和狼狈。
垂头丧气的问了婶母安,卫长嬴让他免礼,就狐疑的问他不点灯不带人的拉着堂弟在梧桐树下做什么?
沈舒明支吾了一阵,勉强回答道:“侄儿想带弟弟捉蚂蚱呢。”
卫长嬴却不好糊弄,道:“蚂蚱应该在第二进院子的草丛里才多,梧桐树下都是青砖地,哪里来的蚂蚱?”
沈舒明忙补救:“方才在里面捉了一只,结果不慎叫它跑过来了。所以想找一找。”
那怎么连灯都不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