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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舒光这么做,虽然显得有点凉薄,不是心地纯粹的堂弟,可却很符合他少阀主的身份。
执掌西凉沈氏这种庞然大物的人,注定不可能单纯。
“一转眼的功夫,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沈敛昆看着侄子告退下去,这一天是冬季难得的晴天,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沈舒光身上,从高踞堂上的叔父眼中看出去,侄子的全身都犹如镀了一层金边,把正渐渐长成大人的少年勾勒得神圣美好。
拥有一对两人都以容貌出色而名传于贵胄之中的父母,无论是幼时的沈舒光,还是此刻的沈舒光,都有着配得上这种神圣美好的容貌与风仪。
但沈敛昆知道,隔了这些年的光阴,岁月的变迁,此刻的沈舒光心里有多少城府,就有多少阴影。
他怀念着才满周那会,雪团一样的侄子,被嫡母苏夫人抱在怀里,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那样好奇而毫无防备的天真。
却知道对于西凉沈氏来说,眼下的沈舒光才是家族所需要的。
“他不太像三哥当年。”沈舒光的身影已经被庭中松树挡住,看不见了,沈敛昆的感慨却还没有停止,“但这也不奇怪,三哥在他这年纪,尚未经受过什么打击。他却是亲眼目睹了帝都沦陷、眼睁睁看着嫡亲祖父和叔父、堂弟死在眼前的。”
“又一代人起来了,鬓发未白,心也未老。可是看到可以说亲的侄子,总觉得年事已高。”沈敛昆抚着脸上疤痕——因为这道疤痕,他将无法出仕,但比起连性命都丢在乱军里的弟弟、堂弟们,他却又幸运无比。
“但望他们这一代人,要受的苦都已经过去,往后再无波折吧!”
而差不多的时候,书房里,沈藏锋正看着窗棂外娉婷枫树上的积雪——从前沈宣亲手种的那些,都已经随着前魏太傅府,焚毁于兵燹。
这一批是他特意种的,按着自己兄弟的数目,又按着儿子和侄子们的数目。
“吾儿幼年遭遇,已足以令常人悲痛欲绝。虽然说玉不琢不成器,但雕琢太过,也伤玉质还是让我再操一操心,给他们多扫除些日后烦忧罢!”他蓦然收回视线,从书案上抽出一张杏花笺,奋笔疾书!
第一百七十章 娇女末路(上)
“这已经是第十八封捷报了。”未央宫,长乐殿。
焚过沉水香的殿内,冬日午后的辰光显得很是悠长,仇宝娘双目低垂,看起来似睡非睡,语气却清醒凛冽,犹如殿外含雪之梅。
“自从宁王抵达西南西南四王,已经连失疆土。”短暂的停顿后,仇宝娘淡淡的道,“婢子虽然没学过军略,但也知道,西南一隅之地,怎么可能是我大雍的对手?拿下西南,从来都是早晚的事情。”
“一旦西南被收复,大军回朝——娘娘以为单贵妃她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听话?”
“而且就算陛下记恨单贵妃之前与端木家来往太过,从此冷落她——但德妃、贤妃之位都还空着!三品以上,可以做一宫主位的位置,很多都空着!”
仇宝娘抬起手,指向身后重重宫阙,“这座传自前魏的华美宫阙中,累累馆阁,如今大抵都空着!陛下正当盛年,想要填满这些宫室,又岂是什么难事?”
仇皇后徐徐吐了口气,颔首:“自从单氏小产后,本宫就下定了决心。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宫自知能力有限,从来不敢有多余的野心!但身为人母,再无能、再无用!本宫,也要为本宫那双可怜的儿女,争取一把他们应得的东西!”
“婢子谢娘娘信任!”仇宝娘庄重一叩首,飘然退下!
像木偶一样侍立仇皇后身后的孙默,到此刻才开口:“既然如此,那要私下请大皇子回来吗?”
“不用,他没有让知齐回来,我喊他回来的话,必定会被怀疑!”仇皇后疲惫的闭上眼,低声道,“再说如果成功了,难道偏殿里那个孽种还有必要活下去?到那时候,知齐是唯一的皇子!”
孙默颔首,不再说话。
半日后,帝都城外的一处庄子,红艳艳的梅花,盛开在雪里。
梅下雪中,拥着紫狐裘而立的女子,尽管面容沧桑,眼角眉梢,甚至带着几许风尘之色,但仍旧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秀美轮廓。
“物在人非事事休。”刘若耶闻着红梅的冷香,心里却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从前她以为落入申寻手里就不堪得紧了,真正流落坊间,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堪。
自从找到刘若沃、姐弟重聚后,前尘种种好比一场噩梦。
她这辈子,都不要再作这样的梦
“好在若沃已经封了国公,刘实离他断然不可能在爵位上再越过若沃!”想到这个消息,刘若耶面上不禁现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消失了,“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而且,为了兼顾卫新咏,他要被送到瑞羽堂去求诊虽然说因为是公开送过去的,卫家断然不可能阻止他求医。可是季去病向来跟卫家渊源深刻,他医术又那么好,会不会宋老夫人记恨当年旧事,唆使他暗中做什么手脚呢?”
刘若耶沉吟着,“最好还是设法提点一下卫家,要他们不敢动乱七八糟的心思才好!”
这时候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庄子上伺候她的下人:“小姐!”
“什么事?!”刘若耶眼中迷惘与沉吟同时褪去,露出凌厉之意,“我不是说过,我在这里想事情时,不许打扰么!”
那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教会了刘若耶最卑微最低。贱的姿态,但恢复了锦衣玉食后,她的脾气却比好好的养在闺阁里时更古怪。
这些日子以来,庄子上的下人没少被她责罚,以至于此刻来禀告的丫鬟战战兢兢:“是卢国公家的小姐来了!”
“郑翠叶?”刘若耶一怔,这才没有继续找丫鬟的麻烦,哼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请她少待,我换身衣服就去!”
她跟郑翠叶认识的很偶然——不久前,郑翠叶心情不好,被身边使女劝说到郊外踏青,走着走着就到了庄子外。
由于当时天色不早了,郑翠叶身边的下人怕夤夜回城遇见什么风险,就叩开庄门要求借宿。
刘若耶虽然那时候就知道她是卢国公的独女,但一来那位卢国公早就死了,即使郑翠叶的叔叔还活着,可她叔叔又不是没孩子,觉得这郑小姐可利用的地方不多;二来刘若耶现在身份见不得光,因此没打算跟郑翠叶照面。
却不想,她不想出来见郑翠叶,郑翠叶却主动找起了她——那天刘若耶让下人说主人不在庄子里,把自己住的屋子都让了,以为可以息事宁人,不想郑翠叶跟前一个使女认出房里不久前焚过名贵香料的气味,起了疑心——还不是一般的疑心,是怀疑有刺客在这里!
于是郑翠叶的左右一番搜查,刘若耶无论如何是瞒不住了,只好出来承认自己就是主人。
好在那郑翠叶虽然刁钻骄横,脑子倒不是很聪明。刘若耶随便编了个家道中落、就剩这么个庄子守着过活,生怕别人知道庄主是个孤身女子欺负她,这才不敢出面接待的理由,郑翠叶也就信了,还同情了她一番。
本来事情就到这里,但刘若耶没想到,此后郑翠叶就经常过来了——原因是她觉得刘若耶孤零零一个人,连庄子都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肯定没地方说话。而郑翠叶心情不好了,若跟她讲了,不怕她说出去!最重要的还是刘若耶那天把她敷衍得太好了——所以郑翠叶觉得跟刘若耶说话总能心情好
不过这种理由大概也就郑翠叶当真,刘若耶从她第三次过来就起了疑心:她住这地方偏僻的很,郑翠叶却是住在帝都城里的,来回一次,冬天天都黑了,往往要在庄子上过夜。
那卢国公夫人就郑翠叶一个女儿,还没出阁,怎么可能三天两头放她在外面过夜,都不派人打听下的?再说郑翠叶好歹是国公之女,就真的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刘若耶三下两下,就试探出郑翠叶那边心情不好、撞到自己庄前的缘故——沈藏锋!
正是这个名字,让刘若耶警觉的想要远离郑翠叶!
她如今已不是当年金尊玉贵的刘家十一小姐,而是东胡刘氏羞于承认的失节之女!如果不是弟弟念旧情,她甚至早已被自己的族人“劝说”全了节!又哪里还掺合得起沈氏阀主的私事?
她几乎马上怀疑自己那个同样还活着、却不能归回刘家的嫡姐刘若玉。
问题是她怎么都查不到刘若玉的下落几次试探郑翠叶,也没发现她身边有类似刘若玉的人?
“暂时敷衍这小东西吧。”换好衣服后,一边朝花厅走去,她一边想道,“现在若沃不在帝都,他那妻子对我不太喜欢恐怕根本没把我的托付当回事儿!等若沃回来了,再查查这小东西幕后到底是谁在撺掇?反正这小东西不聪明,好哄得很!”
想到弟媳周氏,刘若耶眉头皱了又皱。
周氏虽然只是世家女,但年少美貌,嫁给刘若沃后,夫妻感情很不错,目前膝下已经有了嫡长子跟嫡次子。只不过这个弟媳对大姑子就不怎么样了——自从知道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后,虽然碍着刘若沃没敢直接说,但刘若沃不在时,周氏那轻慢的态度与神情,都很明确的暗示刘若耶应该一死保名节——周氏甚至有次假借话本里某贞洁烈妇的自尽说出“似这样的烈性女子若在咱们家,定然要给她把后事办得风风光光”
“念在两个侄子的份上,我再容忍她一段日子,如果还这么不识趣,一味想迫我去死的话”刘若耶眼中阴沉之色一盛,随即掩去,“若沃不在帝都,以为失去他庇护的,仅仅是我么?真是个蠢货!”
但下一刻,跨进花厅,她面上已经笑意盈盈:“郑小姐,您又来了?这么深的雪,您真是受累了。”
“废话少说!”郑翠叶今天心情很好——主要是她出城时,恰好在路上携长子出行的沈藏锋遇见,身披狐裘、头戴金冠,骑着一匹神骏非常的青骢马的沈藏锋,即使身后十数随从个个矫健不群,都无法掩盖住他那种来自西凉沈氏数百年富贵沉淀蕴养出来的雍容华贵。
尤其是他单手控缰,侧身给略微落后的红膘马上的长子沈舒光整理风帽时,看向自己血脉的那种满含慈爱与怜惜的目光,让郑翠叶心甘情愿为他万劫不复——许是自己父亲去的早,酷似沈藏锋的沈舒光,明明才应该是广受少女们欢迎的俊俏公子,但哪怕郑翠叶这两次看到沈藏锋,都也看到了沈舒光在旁,可她就是每次都直接无视了沈舒光,一门心思都关注在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沈藏锋身上!
一直到了这里,郑翠叶这种激动还是没有消弭。
她兴奋的催促刘若耶,“拿酒上来,本小姐今儿个想喝点!”
刘若耶心里腻烦着,依着她吩咐酒菜上来招待——再听她乱七八糟的说着种种琐碎事,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向刘若耶夸赞了好半晌沈藏锋——简直就像她才是沈藏锋的妻子一样。
最后好容易打发喝醉了的郑翠叶睡下刘若耶揉着额角,开始琢磨刘若玉这一手是什么意思?她虽然看不上郑翠叶,但也没觉得郑翠叶的频繁造访带来多大的压力刘若玉到底想做什么呢?这么久了,郑翠叶甚至都没揭发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