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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水北没有说话,我看了看灰头土脸的他,便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道:“不早了,快回去吧,外婆会担心的。”
“奶奶她才不会担心我。”水北应道,然后用脚踢着路边被人遗弃的易拉罐。
他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易拉罐,被人踢到哪里便是哪里,一直流浪,没有归宿。
如果那时候,我的态度强硬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带水北回家,让母亲养着水北,水北也就不会那么苦了。
那天回了外婆家之后,抱着小虎的外婆看到又脏又乱的水北,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水北怎么样,她都不在乎了。
后来,某个夜里,我和水北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水北才告诉我,那天他打架是因为那三个初中生说了大舅妈的坏话。苏州是个很小的城市,有些不好的事情,传来传去就传开来。不知道是哪个人传的,大舅妈不正经,去舞厅里和男人跳舞的事情被传到了水北当时所在的班级,初二的学生,明明年纪才十四十五岁,却可以和成年人一样,带着有色眼光看水北,说水北是没人要的野种,说大舅妈是在舞厅跳舞,勾搭男人,破坏人家家庭的婊/子。
外公病重,大舅离婚后,外婆一家的经济状况就不是很好,几乎是风雨飘摇。
有段时间,我很少去外婆家,父亲母亲经常去,但他们总是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原因是有一天,在外婆家,我遇到了那些死缠烂打的讨债鬼。
那天,小虎被小舅和小舅妈接去开明影院看电影了,我和水北坐在客厅看电视,而外婆在打扫卫生。就在那时,院子里的大铁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哐啷哐啷的铁链声甚至还把外婆家那只老猫吓得逃走了。
几个剃着光头,手臂上纹着纹身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自称是要高利贷的,朝着里面喊着,问道:“白子清呢!让白子清个缩卵给我滚出来!让他给我还钱!”
外婆闻声,慌慌张张的把我和水北推进了太爷爷的房间里,让我们乖乖呆在里面不要出来,然后掩上了们,出去了。
外婆出去之前,还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看着站在我旁边的表弟一眼,道:
“山南,看好你弟弟。”
然后,外婆抄起了她的扫帚,出去和那些追债的黑社会争执。
外婆一把老骨头,用尽力气,对着那几个男人吼着,高声呼喊着,道:
“白子清已经死在外面了!不回来了!我们哪有钱还给你!”
说着,外婆指着家里那一套老式的桌椅和破旧的电视机,又道:“你看看我家里!还有什么之值钱的东西能让你拿走!”
外婆在外面大声的叫着,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情况的我回过头,看到水北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用小手捂着他那张脸,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爷爷的房间很久没有人住了,霉味从房间四处传来,而痛苦的挠着头的水北的气质简直和那些发霉的家具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时,我母亲从小舅的房间里拿出了一个旧的手机,就是有带有录音功能的老款诺基亚。当时母亲切换好录音的功能,偷偷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走到外婆的跟前。
外婆是聪明人,看到母亲的表情,便会意,对着领头的讨债的人说道:
“子清走之前跟我说了,他就欠了你们十万!现在怎么又变二十万了!”
追债的人也不是傻子,只是迫切要钱,便道:
“那你现在立刻提十万块给我!这件事情我不跟你算了!那十万利息我们也不要了!”
闻言,外婆发了狠,扬起扫帚朝着那领头的男人脸上拍去,爆着粗口,道:
“什么狗屁利息!当时明明就借了五万,算是利息才十万的!”
“反正我不管,你现在要么还我十万!不然以后就还二十万好了!”
追债的人说着,咬定今天一定要外婆拿出十万。
“所以说,剩下那十万不算数了?”我母亲故意问道。
“不算数又怎么样!还钱!”追债的说道。
然而,这时候,鬼使神差的,小舅的诺基亚手机响了起来,复读着刚刚那些录音,而追债的人意识到刚刚那些话被录了下来,便扯着我母亲的手,让她把手机交出来。
我母亲尖声大叫,攥着那部手机,道:“干你娘!你干什么!”
外婆也是发了疯一样的叫,踢着那些讨债人的手。客厅里一片狼藉,声音混杂,又是尖叫,又是拳打脚踢的声音。
当时,我一个不留声,也不知道水北什么时候手里抄着家伙,把我往旁边一推,夺门而去。水北手里拿了一根很大的锯条,然后像个上战场的勇士一样,嘴里“啊啊”吼叫着,冲了出去,拿着手里那大锯条挥舞着。茶几上的茶杯被他碰碎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暗示着人们,战争该停止了。一米八的水北扬着手里的锯条,站在外婆和母亲面前,像个保护着她们的守卫战,慢慢击退那些追债的人。有追债人的皮衣被水北割破了,而大部分的追债人看着这个发着狠的小孩,有些招架不住,被逼到了院子里。
毕竟,不怕死的人比什么都可怕。
“妈的!白子清的儿子也是个疯子!我这件皮衣两万块呢!下次找你要二十二万!给我等着!”
骂完,追债的人们离开了,而头脑发热的水北追到了门口,把手里的锯条往他们逃离的方向扔去,骂道:“草你妈的!给爷爷我滚!”
然后,水北走了回来,而我和外婆以及母亲安静的看着水北,像个从战场上归来的英雄。
水北才走几步,回过神的来的外婆冲上前,抹着水北那双长着倒刺的手,抬首看着已经长到八尺有余的水北,问道:“水北啊,有没有受伤?”
水北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身后那个被砸的破破烂烂的家,没有说话。
良久,水北压低了声音,低着头,看着外婆,道:“奶奶,爸爸他欠的钱,以后我来还。”
闻言,背对着我的外婆似乎哭了,只是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拍了拍水北的双臂,笑道:“傻孩子,要还也不需要你来还。”
确实,水北本来就是被大舅从路上捡回来的,虽说父债子还,但是水北没有必要给大舅还钱。只是这件事情,我们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和水北说过。
那天,生怕追债的人再来找麻烦,母亲领着我和水北回了家。到了我家,水北怯懦的看着我母亲,而那天母亲似乎也累了,没有朝水北怎么样,只是从衣橱里取出了我的衣服,给水北,让他赶紧洗澡睡觉。等我洗完澡出来,水北侧卧在那张我睡了很多年的床上,翻着我放在床头的那些书。
我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喝水,整个人都静不下心来,而水北坐了起来,把手里的书放回了床头,道:“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住了。”
“确实好久没有住在一起了。”我回答道,却不敢回头看水北一眼。
水北这些年是越长越漂亮,浓密乌黑的细眉,眼尾上扬的桃花眼,和欧洲人一样高挺的鼻子,以及薄如花瓣的嘴。我一直都认为,水北的生父和生母应该是一对漂亮的夫妻,不然不可能把水北生的如此水灵好看。我喝完水,把水杯递给了口渴的水北,待水北喝完水,他便钻进了被窝,安静的躺在靠墙的那一侧。我站在写字桌前,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设置好脑中,便掀开了被子,钻进了被窝。
“明天我七点要上早读,睡吧。”
我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关掉了灯,侧身背对着水北,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身旁的水北不停的在翻身,看起来他似乎睡不着。终于他没动静了,我以为他有了睡意的时候,看着天花板的他问道:
“哥,你睡了吗,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闻言,我只好翻过身,看着那睁着眼的水北,那张浸在月光里的侧颜。
“说。”我闭着眼睛,说道。
现在想来那是我成年以后,第一次和水北两个人安静的单独呆在一起,推心置腹的谈话。
“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水北这么问着,侧过身来,伸出手,揽住了我,像小时候抱着我睡一样。
我能感受到他十分的不安,好像看到他那个不停颤抖的灵魂,以至于我没有嫌弃的推开他,只是让他抱着。
我摇了摇头,用手摸了摸他皱着的眉梢,说道:“不,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可是姑妈好像很讨厌我。”水北说着,语气里带着委屈。
想起父母为了大舅妈争执的事情,我只是叹了口气,承认了这样的事实,道:
“好像长辈都不太喜欢你。”
水北闻言,没有说话,良久,他用那双眸子盯着我,问道:
“哥,你要去哪上大学,将来要当什么呢?”
“还没想好的,到时候考到哪儿去哪儿。”我回答着。
“留在苏州好吗?你去了外地,我真的找不到说话的人了。”水北说着,似乎是在央求我。
确实,全家能和他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的人,也只剩我一个了。
“我尽力啊,苏大的分数线很高的。”
我回道。“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的。”水北说着,便开心的笑了。
“我长大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去一个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水北说着,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那天他擦了桃子味的洗发精,动一下,我就能闻到他头上那股甜蜜的味道。
“很远的地方是哪儿?”我反问道。
“北极。”水北解释道,然后他伸出手,在空中画着世界版图,然后指着他所画的“地图”的一角,道:“就是那个撅出来的,永远都是白色的一块。”
反正,我知道水北他要去北极那个地方了,我没有吱声,心想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连理想都那么的让人觉得悲伤。
“当然,你要是想跟我去,我就带你一起去。”水北说着,好像要拉我入伙一样。
“那么冷的地方,我才不想去。”我回应道,然后闭上眼,准备睡觉。
水北看到我闭上了眼,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只不安分的脚挂在我的腰上,整个人像个粘人的树袋熊,搂着我的脖子,喃喃道:
“山南,你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根本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哎呀,你烦死了,快闭嘴!”
我说着,用手捂住了他那张叽叽喳喳,停不下来的嘴,而他只是咯咯咯的笑,然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像个不安的小团子,整个人都埋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今天是个阴天,苏州的雾霾越来越严重,原本对面看得清的那栋大楼,现在在我眼里也只剩下一个轮廓了。喜喜推门进来,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重复着每天她要做的事。她把药准备好,将花瓶里的水换了,然后和我隔壁床的郭老打了个招呼,便挪了个椅子坐在我的身边,陪我说话。我将日记合上,将淡粉色的日记和一只英雄牌的钢笔捧在手里。
“山南,我们结婚吧。”喜喜低着头削着苹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阿?”我一愣,惊讶的看着一向性情冷清的喜喜。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把事情办了。”喜喜说道。
“合约里没有这一条,再说了,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你嫁给我干吗?”
我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