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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走吧,说那么多客气话做什么。”兰珍是爽快人,说着就拉住丽绢的手说:“小哥哥请不动,还要我大姐姐来请。”
“我来请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三请诸葛亮,四请就是------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家兴调皮地说。
“丽绢你先跟大姐姐走,我收拾一下桌子,马上过来。”姑母说完就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家兴朝桌子上细细一看,桌子中央煤油灯四周摆着四只小碟子。一碟腌咸菜,一碟萝卜干,一碟煮黄豆,一碟红乳腐,还有两碗珍珠米粉薄粥。色彩倒还可以,红、黄、绿、白都有了。口味可能也不差,吃起来一定也挺爽口。但毕竟今天晚上是冬至夜,吃这样的“美餐”,对自己确也稍微怠慢了一点。其实兰珍对桌子上的晚餐,也早已看了个一清二楚,觉得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实在也太苦了。
丽绢到家兴家客堂里,接着姑母也过来了。家兴家现在是统客堂,为了过节,他爸爸今晚把做裁缝的桌台板也拆除了,这客堂显得比较宽敞。冬至,对上海人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俗话说:冬至夜,有就吃一夜,没就冻一夜。家兴家今晚有点过节的味道,看来大家可以尽兴地吃一顿了。后天又是圣诞节,家兴的母亲早就计划着把中国节、外国节两个节放在一起过,叫中西结合,过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客堂正面的墙壁上,挂着圣母玛利亚怀中抱着小耶稣的画像。圣母玛利亚画像下方,中式长条形的、高高的茶几正中,摆着有红木底座的、上面钉着受苦受难耶稣的十字架。十字架两旁,高脚黄铜蜡烛台顶端,插着一对长长粗粗的红蜡烛。蜡烛已经点燃,红红的烛光在慢悠悠地闪闪晃动。
客堂正中的八仙桌上,一只紫铜暖锅的炉堂里,正在燃烧着的木炭已经吐着红红的火苗,还不断向外炸出火星。暖锅里的鱼圆、肉圆、粉丝、油豆腐、冬笋片等,正在煮沸了的汤汁中不停地翻滚,冒着热气,使这屋内雾气腾腾。围着暖锅,摆放着红烧鸡块、红烧鱼块、百叶结红烧肉、红烧牛肉。还有香肠、皮蛋、油氽花生米等冷盆。
客堂东面,边角上两眼灶的铁锅里,家兴的爸爸正在炒着青菜。已烧好的大米饭香气四溢。在条形茶几两端还点了两只煤油灯,加上一对红烛的火光,把这客堂照得亮堂堂的。客人请到,家兴的父母很高兴,两位老人家在上座坐定,两位客人对面而坐,兰珍、家兴在下座坐好。
这小客堂里真有过节的气氛了。这时,家兴抬头一望丽绢,发觉他面前的丽绢,同过去好像换了个人。眼前的丽绢,面色黄黄,双目无神,一语不发,呆若木鸡。原来活泼可爱,笑口常开,美丽漂亮,直率豪爽的丽绢,已无影踪。
丽绢和她姑母走了同一条路,也成了纺纱机的奴隶。从失学那天起,她的心情就十分压抑,整天沉默寡言。本想放工回家,叫两位哥哥帮她复习功课的。可到现在连一页书也没有翻过。
丽绢进厂以来,家兴偶尔碰到她,但她懒得说话,只点个头就钻进了家门。倒是从姑母口中知道了不少情况,知道丽绢这段日子过得很苦、很累。今天对面坐下,感受非同一般。想起结义时的誓言“有难同当。”但生活的现实已告诉了家兴,那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虽然他还是千方百计地努力去做。
妈妈平常每天饭前、饭后都要念上一段圣经,但今天是冬至,是中国人的节日,还请了客人同桌就餐,就破了惯例没有念经。她热情地说道:“姑母、小丽绢,今夜是冬至,不能吃一夜,但可以吃餐饱饭。自己人,不要客气,动筷子,随便吃。”
“来、来、来,天冷,每人先喝口老白酒,暖暖身体,不会醉人------”家兴爸爸开了一瓶老白酒,分别给桌上每人倒了半碗。
近日里,妈妈经常询问丽绢失学后进厂的情况,家兴把自己看到、听到的星星点点情况告诉妈妈。前两日,兰珍也向妈妈说起丽绢家里这段难过的日子。“姆妈,丽绢家现在生活实在太苦了。昨天丽绢总算拿了几个工资,可全部付了房租还不够。要是再不付清房租,那个母老虎真要把她俩赶出屋。真的赶出来,睡哪里?只有睡弄堂了!”
“那个母老虎倒真是做得出来。”家兴母亲说。
“我常同丽绢姑母一起到巨赖达路(解放后叫巨鹿路)小菜场买菜,她常在菜场里拾上一篮子菜皮,回家腌菜。我看她难得买块豆腐,一个月最多买一、两次,一、二角钱的小猫鱼。这样常年累月的苦日子,两个人都瘦得可怜,看看实在心痛。”兰珍姐姐以非常同情的口气说着。
“她工作寻着没有?”家兴的妈妈问女儿兰珍。
“她在外面转了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幸亏丽绢弄到了个童工做做,否则两人真要出去讨饭哩!”兰珍说。
“这真是作孽,愿天主保佑她早点寻着工作。”妈妈说着在额头划着十字。
“姆妈,明天是冬至夜,我家的生活虽然也很苦,但比起来------”兰珍向妈妈提出了建议。
“兰珍,你说话的意思是------”妈妈想了想说:“就这样吧,明天把家中的一点存货都拿出来,就当是一次早年夜饭来办。把她俩一起叫过来,让这两个苦恼人也吃一餐饱饭。”
现在,丽绢坐定下来后,仔细端详了一下桌上的菜肴,对她来说,这已是一席极为丰盛的晚宴。不能说自已口水欲滴,至少已极大地吊起了她的胃口。促使她那似已死了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先举起了筷子,但不知从那道菜开始,举筷不定。家兴早对丽绢的一切,了如指掌,就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了丽绢的碗里。丽绢马上用筷子一夹,送进了自己小嘴,三嚼、两嚼,咽下了肚。
“吃吧,你们两个人真的来做人客吗?动筷呀,不要客气。”妈妈又很随意地说。
丽绢吃完一块红烧肉,就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接着筷子开始像雨点般挥动了起来。接下去鱼、肉、鸡、香肠、皮蛋,吃个不停。姑母看丽绢这副吃相,想说又难以启齿。她只是在台底下踢踢丽绢的脚,又不断向丽绢眨眼,示意不能这样穷相。丽绢却不以为然,还是不停地吃了这样吃那样。
桌上每人碗中的老白酒都已喝完,兰珍把一碗碗雪白喷香的大米饭端上了桌。丽绢端起一碗这久别的、诱人的白米饭三划、两划,
不几口就吃完了一碗,接着连添了两碗。这一餐总算把丽绢几个月欠的肚皮债,一下子全补了回来。
今晚酒、菜、汤、饭都下了肚,丽绢立刻浑身觉得暖洋洋的。她笑了,这一笑,那两颊上显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在红红的烛光映射下,脸庞泛起微微红晕——美丽、可爱、风趣的丽绢又回来了。她吃罢饭,又喝了几口热汤,用手擦了擦嘴,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说:“谢谢爸爸、姆妈、大姐姐、大哥,这顿饭救了我这条小狗命!我实在累极了、饿慌了,我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了。这做人实在太难、太苦、太累。”
桌上的人听罢丽绢的真情流露,心里都觉得酸酸的、苦苦的。
吃罢饭,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先是母亲问姑母:“你新的工作寻得怎样?”
“寻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姑母用有些失望的语气说。
“老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最近在联系,准备拿点绣花生活来家里做做。虽然工钱很少,但多少可以赚一点钱补贴一下生活。是不是我帮姑母也带一点回来?”兰珍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道。
“我恐怕绣不好。”姑母没有信心地说。
“不要紧,绣绣就会熟练的。”兰珍鼓励着说。
“好吧,先试试。可又要麻烦家兴姐姐了。”姑母看着兰珍,脸上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自己人那么客气做啥,就这样说定了。”兰珍爽快地说。
兰珍刚说完,家兴接上来问丽绢,说:“丽绢,你一个月童工做下来还可以吧?”
丽绢吃过这餐丰盛的冬至晚餐后,心情刚调整过来,有点愉快的感觉,现在家兴又提起“童工”两字,心突然一下子又揪了起来。她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在车间里的所见所闻,心里真是又担心、又害怕。在车间里做生活苦和累不说,叫人最不好受的是那些“那摩温”。同她一起进厂的共有十个女孩,有三、四个由于做生活手脚慢了一些,经常被女的“那摩温”打还不算,身上还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些还不算,最可怕的是有几个男的工头,看到长得好看一点的小姑娘,嘴里就不干不净,甚至动手动脚。据说有两个姑娘在
仓库里被男的工头欺侮了,但还不许你说出去。其中有一个姑娘在外面说了一下,结果被找了一个什么理由给开除了。做生活苦和累,这是谁也跑不掉。虽然现在那种被打骂、甚至被欺侮的命运还没有落到丽绢的头上,但她想想,可能早晚也会遭此命运。她真想越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好。
她想了想就说:“大哥,你刚才提的问题,等我想想好再回答你。我现在还想回味回味这餐晚宴的美好滋味,你先别扫了我的兴!”
这时,兰珍泡了几杯茶端上了桌子,妈妈一边喝着茶,一边又问丽绢姑母:“你快三十了吧,得想想出嫁的事了。”
“怎么嫁,嫁给谁,有我这样一只‘油瓶’拖着啥人要。”丽绢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该解决这个问题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是原来厂里有一个同事谈好了,准备要结婚了吗?”兰珍插了进来正经地说开了。
“是这样,可现在厂里把我工作回了,我就跟他说这件事先放一放。”姑母说道。
“那他什么态度?”兰珍姐姐又问。
“他的态度很坚决,说考虑那么多干什么。他还是想过年时跟我结婚。”姑母说了她的男朋友的态度。
“我看结婚的事还是早点办了比较好,你出嫁后丽绢就交给我家。后阁楼木匠张荣已经搬走了,现在是兰珍一个人住,丽绢就和大姐姐先住在一起。”妈妈很干脆,很肯定地做了决定。
“这太好了,我赞成。家兴哥哥,我不是你的假妹妹了,我要做你的真妹妹了!”丽绢高兴地说。
说起真假妹妹,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在家兴、君兰两家人的议论中,还真的经常提到。有一天君兰放学回家,妈妈、姐姐菊芳正谈起丽绢和和她姑母的事情。菊芳就说,丽绢的姑母最近可能要结婚出嫁,现在住的房子要回掉。菊芳的意思是让丽绢和她住在一起,可是君兰的妈妈想了一下说:“这不好吧,现在叫她住进来怎么讲,是童养媳还是什么,不合适。”
可菊芳却说:“这有什么不合适,他们三人本来已经是结拜兄妹了。”
君兰的妈妈就说:“那是小孩子自作主张,不好当真。”
菊芳马上就说:“姆妈,你不是一向喜欢小丽绢,还想将来讨进家做媳妇的吗。”
君兰妈妈把脸一沉,说:“那只是说说而已,我家君兰还小着呢,谈论这事还早了点。”
君兰在旁听了很不高兴,就以很肯定的语气说:“我们三个人的结拜是完全当真的,我喜欢丽绢也是不会改变的。”
这事君兰后来对家兴说了,家兴听了没说什么。但是他想,她姑母真的出嫁结婚,现在住的房子肯定是要回掉的。至于这结拜兄妹当然是真的,丽绢的事情完全应该关心。就和姐姐兰珍说了,兰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