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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过去,在众享面前喘着粗气煞步。
众享对他微笑,露出两个熟悉的酒窝。欧阳坷也想微笑,他尝试了一下,面部却紧张得抽搐。
“找我?” 众享随和地问。
欧阳坷嗓子紧张得几乎可以冒烟。他盯着众享,似乎怕他转眼化成烟尘,用力点点头。
“打算把我弄回去再跳一次悬崖?” 众享问。
欧阳坷的脸色大变,他拼命想解释,舌头却吐不出一个字。
不等他回答,众享“噗嗤”笑起来,连连摆手:“我说笑的,不要当真。” 他指着长椅,象老朋友一样对欧阳坷说:“来,坐吧。”
欧阳坷不知所措地坐下来。众享熟悉的体香钻进鼻尖,心开始扑扑直跳。
“看,我比他们幸福。” 众享指着在草丛中玩耍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为残疾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的出生就没有手、或者没有脚。”
“众享……。”
欧阳坷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贪婪地看着众享的侧脸,心里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他众享。他要向众享忏悔,要请求众享原谅他,虽然他的错不应该被原谅,他希望众享知道他有多爱他,他想告诉众享,这三年来他是如何思念着他而度过。
可是现在,他只能勉强吐出众享的名字。
“呃?” 众享回头,看着说不话的欧阳坷。他露出了解的神情,对欧阳坷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真的。”
“我爱你。” 终于,用尽力气坚决地吐出这一句。
众享听在耳里,端详欧阳坷依然英俊的脸。
“我知道,我也爱你。” 众享精致的脸逸出一点回忆往事而透露的嫣红:“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欧阳坷紧张地抓住众享的手:“不要这么说,不要这样的态度,众享。我一直,其实我一直………”
“老师!” 一个稚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向众享跑过来:“掉……掉水里了!” 小男孩大嚷着,他的右手没有手掌,却依然满脸的天真,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和幻想。
“是吗?” 众享牵着他,站了起来张望。
不知道何年何月买的皮球,已经掉了几块外皮还被孩子们当成宝贝。众享看着几个胆大的孩子在掉下皮球的池塘边走来走去,担心地喊了起来:“不要乱跑,同同,不许到池塘边!皮球让老师来捡!”
欧阳坷看见众享站起来,急忙跑到池塘边,不顾闪亮的名牌皮鞋和真丝西裤,跪下把那个又脏又破的皮球捞起来。
将手里的球递给身边围绕的孩子,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立即哄地散开重新玩耍去了。
欧阳坷看着众享向他慢慢走近,眉头一挑,脸色渐渐变得阴暗起来。
众享缓缓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有点踟躇。
“谢谢你啦。” 众享说。
“你的……” 欧阳坷望着众享的腿,声音有点变调,好半天才颤抖着问出来:“你的……。你的腿!我……”
众享垂头看看自己的腿,抿着薄唇微笑:“腿吗?摔了一交,所以……”
“不是的,不是的!” 欧阳坷摇头,他一贯闪烁着英明决断的眼睛竟然流露害怕:“是我,一定是那次……”
“没什么,只是走路的时候有点不自然,不走动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
欧阳坷大叫起来:“不要用这样的语气,不要这么轻描淡写!众享,不要这么对我。” 他摇着众享的肩膀,象立即会失去他似的无法控制理智。
“你想我怎么对你呢?” 众享蹙眉,轻轻地问。
“我爱你。”
“谢谢你。”
“我爱你!”
“那已经过去了。”
欧阳坷摇头,强硬地把众享搂到怀里:“没有过去,没有过去,我爱你,一直爱着你。”
他在众享的短发上狂乱地吻。“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把我也从悬崖上推下去。随便你怎么惩罚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不要把我看成一个陌生人。”
“现实一点,欧阳坷。” 众享垂着手被欧阳坷桎梏在怀中。“我们已经过去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随便你怎么报复。但我爱你,我依然爱你。”
“放开我吧。” 众享叹息。
欧阳坷大吼起来:“不放!我不放!”
他的吼声惊动了附近的孩子。
孩子们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老师………”
“他欺负老师!”
“坏孩子才欺负老师的!”
“放开老师!”
小小的支持者开始讨伐欧阳坷。
众享说:“放开我吧。”
“不放!” 这次的吼声吓着孩子,有几个年纪小的当场哭了起来。
众享也开始生气,挣扎着离开欧阳坷的怀抱。
“放开我!”
令欧阳坷放手的不是众享的挣扎,而是众享发怒的语气。
“请不要离开我。” 欧阳坷深情地望着众享。
众享已经不再浮现那种熟悉的绝望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淡泊。他对欧阳坷轻轻摇头:“欧阳坷,我们从来不曾靠近。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欧阳坷真挚的,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我信任你。”
众享微笑,就象听见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你爱我,可是你不信任我。”
他转身想走开,被欧阳坷在身后紧紧扯着手腕。
“众享………”
众享带着颤动人心的光彩的眼睛在欧阳坷脸上默默转了一圈。他叹息,仿佛看见许多已经以往在风中的往事。
“欧阳坷,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象针灵巧地扎进肉里。“从悬崖上坠下的时候,众享就已经死了。所有爱你的勇气和坚持,已经在我坠落的时候散在风里、浪里。”
“不……” 欧阳坷悲鸣着,他抓着众享纤细的手不放。
这双白皙灵巧的手,曾被他握在手里多少次。
这是他的生命,他所有的爱,他死死地抓住,就象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多久前,他们也曾这样互相抓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
多久前,在他哭泣着说出“没有勇气再支持”的话后,又彼此握着爱人的手热吻。
当日的挣扎和狂乱,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在“凡间”抱着众享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每日在悬崖顶端的痛哭,又是为了谁?
“我已经对你没有感觉。”
众享站在欧阳坷面前,平静地说。他优美的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让欧阳坷心痛得抽搐起来。
“欧阳坷,放手吧。” 众享望着他的眼睛。“如果你还有一点爱我,就放过我。这样的爱太苦太涩,我已经不想再尝。”
他温暖的目光移向草地上玩耍的孩子。“我希望可以平静地生活,我希望以后都不再伤心。请离开我的世界,我不需要你再进入我的生命。”
“众享,我爱你。” 欧阳坷轻轻说。他抓着众享的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脸,痛苦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众享苦笑:“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扭动着手腕想离开欧阳坷,却被欧阳坷紧拉着不放。
“放开我吧。”
“不。” 欧阳坷坚决摇头。
“你何必硬要留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
“我要留我深爱的人在身边。”
众享挣扎着,导致欧阳坷再次把他硬搂到怀里。
两人激烈的对抗又引来大群的小旁观者。
“放开!”
“不放!”
………………。
挣扎中,一道弧形银光划破天空,抛落在远处的草地上。
“啊!” 众享惊叫起来。
欧阳坷被他惊惶的神态吓了一跳,惟恐在挣扎中伤到他,连忙松手。
众享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脸焦虑:“我的项链……” 他转头望望远处的草地,向那里跑去。
“我的项链……。” 众享低声说着。他跑得太快,几乎摔倒。
欧阳坷急忙跟在他身后。
“不见了……。不见了………” 众享跪在一大片长得高高的杂草丛中,着急地寻觅着。
他不断拨开乱草,对草锯在手上造成的割痕视而不见。
欧阳坷看他在草丛中全心全意地寻觅,忽然想起海边秋季那片枯黄的草地。
那天,当他把李为令给众享的首饰盒扔掉时,众享也曾这样焦急地寻觅。
那是第一次,欧阳坷对众享发火。
那天,他扔下跪在草地中的众享,喝了一晚的酒。
凌晨时分,他回到房中,对众享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坚持。
他想起那一夜又是缠绵的一夜,但是,他第一次,在众享醒来前,悄悄离开。
没有亲吻,没有告别。
遗弃般的离开……
如果没有欧阳坷,众享会更幸福吗?
如果没有欧阳坷,众享会少受多少苦?
例如,李为令……
周围的小朋友都靠过来帮众享寻找他的项链。小小身影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众享摸索着,他的眼光掠过每一根草、每一块泥。
“在哪里?……。在哪里呢?……”
欧阳坷也跪下来。
他的心象死了一样。
他爱着众享,可是众享已经不再爱他。
他跪在草地上,为众享找寻着项链,象是已经找不到别的方法,表示他心里的愧疚。
或许他需要找一样事,来缓和心底的痛楚。
至少,他现在和众享做着同一样事情,跪在同一片草地上。
至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彼此的身影。
欧阳坷抬头,他看见众享。
众享弯着腰,咬着唇,他的目光,不在欧阳坷身上。
欧阳坷想走过去,想拥抱他,不过是几步路,却已经没有力气迈出去。
众享说:我已经不再爱你。
众享说:爱你的勇气和坚持,已经消散在风里浪里。
欧阳坷连叹息的勇气都已经失去,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他想起众享的拥抱,曾经是那么的炽热。紧紧拽着他的袖子,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象恨不得从此就窒息于此。
欧阳坷难过地握拳。
他想他应该离开众享的世界,他想他没有资格留在众享的生命里,可他没有力量,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悲伤地别过头去,却意外发现在阳光照耀下微微闪烁的白金链子。
欧阳坷走过去,将这条众人都正在寻觅的项链从草梗上取下。
仔细望时,人已经怔了………
普通的白金链子,很细很细。
欧阳坷的目光停留在坠子上。
项链的坠子,不是金,不是银。
是琥珀,人造的琥珀。
那种将小东西放在里面,外面浇上人造琥珀液的人造琥珀。
在这块晶莹的淡黄琥珀里,有一朵野菊。
小小的、枯萎的、随处可见的野菊。
欧阳坷已经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