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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很久她才说:“我是近年来唯一为诚实付出代价的人。”
张怀德自她一眼,“也不过是看在这个分上,不然谁替你填缝子,堵纰漏。”
勤勤黯然。
大队出发前一日,为杨光举行了一个小小庆祝会,张怀德邀请勤勤参加,她已有一段日子没有看到杨光,他忙着做筹备工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
宴会中不少客人是檀氏要员,老实说,连勤勤都搞不清楚目前檀氏与张氏的关系如何。
杨光看到勤勤,连忙迎上来。
他一身白衣白裤,神采飞扬,一脸自信,已非吴下阿蒙。
勤勤实实在在,再一次为他高兴。
杨光握住勤勤的手,“我不会忘记你。”
“神经病。”勤勤摔开他的手,“谁要你报答。”
“这机会原来是你的。”
“不,机会只有能者方可把握。”
“不要放弃工作。”
“我已经不是檀氏公主,张怀德走后,我备受冷落。”
张怀德在那边叫他们,“别顾住卿卿我我,他不过去两个礼拜。”
引来哄堂笑声。
杨光笑语勤勤,“你不如将错就错,就这样算数。”
勤勤兵来将挡:“士可杀不可辱。”
她喝了一点酒,情绪十分好,以过来人的身份,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告诉杨光。
杨光蹲在勤勤身边,一一聆听,遇有不明,即时发问。
客人渐渐散去,张怀德还在吩咐一两个职员办事。
门铃忽然响了一下。
勤勤抬头说:“别乱开门。”
张怀德笑问:“你还没喝醉?”
她亲自去应门,但是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回来。
勤勤觉得奇怪,不由得站起来,走到走廊去观看。
张怀德已经放了来人进屋,两人正站着喁喁细语。
是檀中恕!
张怀德双手绕在背后,身子靠墙上,面孔涨得通红。
檀中恕低着头,像是已说完他要说的话,静候答复。
然后,张怀德哭了。
眼泪涌上眼眶,滚下脸颊,张怀德如一个孩子般激动,但qi书+奇书…齐书勤勤看得出这是欣喜的眼泪。
勤勤放下心来。
不是每件事可以有这样完美的结局。
只听得张怀德说:“我愿意。”
勤勤感动,她鼻子有点发酸。
杨光偏偏在这时候在她身后问:“什么事,到底是谁来了?”
全世界最煞风景的,便是这个人。
她连忙拉着杨光往后门走,“我同你出去散散步。”
“为什么?”
“你别管。”勤勤用力推他。
“你不说我不走。”
“我要找一块清静些的地方向你求婚。”
两人自后门出去了。
站在街上,杨光质问她,“鬼鬼祟祟,到底什么事?”
勤勤忽然之间发怒:“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蠢这样呆,却又生活得这么兴高采烈。”
第二天一早,大队出发到巴黎去了。
勤勤有点失落,她也没闲下来,利用这段时间工作。
作品恢复了从前的水准。
勤勤特意挑了一个清晨去扫墓,夏终秋临,连她这样年纪的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她恭恭敬敬鞠一个躬,放下一小束毋忘我。
转过头来,却看到不远之处站着檀中恕。
勤勤朝他点点头。
檀中恕走到墓前。
勤勤退开,石子铺的小径长而且迂回,走到一半,她发觉檀中恕就在她身后。
她放缓脚步,等他上来,不徐不疾,并肩而行。
勤勤觉得他有话要同她说。
过半晌,只听得檀中恕说:“张怀德已经答应与我结婚。”
“那太好了。”一切恢复旧观。
檀中恕轻轻说:“已经失去一个,再也不能失去第二个。”
勤勤说:“我真替你们高兴,晚年两人可以互相依伴。”
檀中恕一怔,晚年,他抬起头,在勤勤眼中,他们已经近黄昏了吧,真是残忍。
勤勤又问:“不会是一个盛大的婚礼吧?”
檀中恕摇摇头,“我们两个人都爱静。”
“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谢谢你,勤勤,你的出现为我们解开多年死结。”
“那么,”勤勤冲口而出,“我心里头的结呢?”
檀中恕停住脚步,看着她。
勤勤低声疑惑踌躇地说:“一个陌生人,不会无故长得像另外一个陌生人。”
檀中恕一怔,不出声。
“而且像得那么厉害,连不相干的人都一眼看出来。”
檀中恕说:“勤勤,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多心了吗?”
“世上相似的人很多,不然不会成为戏剧与小说中通俗题材。”
勤勤转过身子来看着檀中恕:“你认为我是她什么人?”
檀中恕说:“荒谬。”
勤勤问下去:“我与你的会面,是一次偶遇,抑或由她告诉你,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你因此找上门来?”
檀中恕讶异,“勤勤,你想像力如此丰富,不如改行出任作家。”
“你不愿意为我解答?”
“你的论点毫无根据。”檀中恕骇笑,“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你是文少辛的女儿,路人皆知。”
“是吗,”勤勤轻轻地问,“我是吗?”
“勤勤,这件事无疑为你带来许多困惑,”檀中恕倒过来开导她,“一切已经过去,请速速淡忘。”
勤勤看着他,“我不能问母亲,不可叫她比现时更加伤心。”
“全无根据,子虚乌有,勤勤,我不想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勤勤微笑,“是,你要忙着筹备婚礼,我不打扰你了。”
她向大马路方向走去。
“勤勤。”檀中恕在她身后唤住她。
勤勤停止脚步,转过身子,盼望他有消息告诉她。
但檀中恕只是说:“不要再幻想。”
勤勤牵牵嘴角,走开。
她到如意斋去坐。
花生糖香脆甜,龙井茶清涩,勤勤边享受边与老板娘聊天。
她闲闲带起,“那时候,小圈子里都是熟人吧?”
“行家嘛当然熟稔。”瞿太太说。
“听说家父同他们都是好朋友。”
“是的,”瞿太太回忆,“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总是由文少辛主持公道。”
“家父,也认识廖怡女士吧?”
“当然,那么出名的一位才女,谁人不晓?廖怡认识齐颖勇,还是由文少辛介绍的。”
说到关键上头去了。
瞿德霖偏偏自外进来,又一次打断她们的话题,“好太太,送货的人来了,你去点点数目。”
瞿太太只得出去。
勤勤笑说:“瞿伯伯好像最不喜欢我同伯母怀旧。”
瞿德霖抬起头来,勤勤吃一惊,她第一次发觉他有精光闪闪的眸子。
他看着勤勤问:“你想知道什么,与我说好了。”
原来,原来大智若愚的人是这样的。
这些日子来,勤勤小视了他。
“不过,”他说,“你提出问题之前,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以示公允。”
勤勤笑了,“请问。”
“你可爱你父母?”
勤勤诧异答:“当然。”
“父母对你是否无微不至?”
“一直以来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不愧是一个快乐的人?”
“一点都不错,满足又快乐。”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勤勤开始明白瞿德霖的意思,她承认,“你说得很对,瞿伯伯,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瞿德霖笑,“果然是聪明人。”
“但是,瞿伯伯,你要不要听一个由我编撰的故事?”
“唷,想做全能艺术家还是恁她,画完画写起故事来。”
勤勤微笑。
“说来听听。”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读美术的女孩子,自内地到了本市,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胡乱找到一份差使,开始她的新生活。”
瞿德霖留神聆听。
勤勤继续:“她凭才华认识了画会里的人,她谈恋爱了,不久怀了孩子,为着当时环境,孩子交给熟人领养。稍后她与一位有才有势的名人结婚,掌握到一大笔财富。丈夫逝世之后,她又找到新的伴侣,直到她本人病重,才吩咐手下,去寻找女儿做承继人。”
勤勤说完之后,小心留意瞿德霖的神情。
只见瞿德霖瞪着她,“后来呢?”
“就这么多!”
“太老套了,谁会要这样的故事,简单不能令人置信。”
“真的”
“时间上也不对,照你这么说,那女孩的岁数应该有三十以上了。”
勤勤急道:“那么,女孩是在她丈夫过身后才出生的。”
瞿德霖更加大奇,“勤勤,情节安排改动要合理才行。”
勤勤颓然,也许这纯是她多疑,也许一个人像另外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瞿德霖说:“野心不要太大,努力把画画好,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别编什么故事了。”
“是,瞿伯伯。”
“回去吧。”
真的,糖已吃光,茶也喝干,不能老赖在如意斋。
“替我问候你母亲。”
勤勤点点头。
瞿德霖一直送她到店门口。
勤勤有种感觉,她的奇遇到此为止,以后,将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了。
一切同以往一样,画完了画,勤勤找王妈胡扯聊天。
她靠在露台上看风景,王妈在晒衣服,一边唠叨:“成天靠在栏杆上,倒是替我揩了灰,这么大了,也该留意有什么适合的人了。”
勤勤看这位老太君一眼,只有她可以把两件全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谈。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上来,停在窄路上,司机下来,抬头看见勤勤,热诚地打招呼:“文小姐。”
勤勤往下喊:“快请上来。”
王妈看她一眼,“一天到晚只见你大呼小叫,不知像谁。”
真的,父亲斯文儒雅不在话下,母亲亦是大家闺秀,像谁?
勤勤忙着去开门,司机手上拿着一卷国画,郑重交在勤勤手中,“檀先生说叫文小姐好好收放。”
勤勤接过,怎么巴巴叫人送幅这样的画来,奇怪。
她留司机喝茶,他决意不肯,回去了。
勤勤打开画轴一看,“嗤”一声笑出来,那是她拿去当的石榴图。
兜了一个圈子,历时大半年,它又回到原主手上。
勤勤顺手将它放在樟木箱子上,颇有感慨,谁会知道,因这幅假画,引起这许多事故。
等了好像很久很久,杨光才回来,他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一下飞机,就赶到文宅。
勤勤一直问:“怎么样怎么样,展览有没有成功?”
杨光神气活现地问,“你没有看到法新社的图文报导?”
勤勤痛恨他这种腔调,“小船不可重载!”
杨光连忙说:“成绩斐然,张小姐说明年替我俩办联展。”
“真的?”
“勤勤,我俩终于找到了黄砖路。”杨光举起双手,像是感激上苍的模样。
“我们到张怀德家去,来。”
“勤勤,张怀德没有回来。”
“什么?”
“檀中恕早几天飞到巴黎与她舍合,他俩到纽约结婚去了。”
“啊,真好,他俩是天生一对。”
“度蜜月兼办些正经事,恐怕要个多礼拜才会回来。”
杨光坐在安乐椅上,看到那卷画,“这是什么?”他问。
勤勤不经意地说:“朱耷的石榴图。”
“真的呀?”杨光笑。
“一整箱都是,”勤勤一本正经,“你喜欢尽管拿去用。”
杨光顺手打开,起初嘻嘻笑,十分钟后,他抬起头来,“勤勤,此画何来?”
勤勤想一想,“檀中恕出门前差人送来,叫我好好收藏。”
“勤勤,我怀疑它是真迹。”
勤勤大笑。
变戏法乎,假画兜完圈子会变真迹,那还了得。
“别笑,勤勤,你我对国画认识不足,最好找人鉴定。”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