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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现在靠近宁冉一步都是拖累,这是多么悲哀而无可奈何的现实。
(一一六)
从Vicky的酒吧出来,到宁冉家开车二十分钟车程,陈跃要见宁冉一次,即使是远远看着,下一次,他再说不清是什么时候。
刘郴杀人那件事,当时已经有了一定的社会舆论,不到事情难以收拾,他大哥不会让他亲自前往处理,而后来种种掩盖真相的行径 ,两次的询问,今天得到消息已经能肯定另一个知情人杨君岩在很久前就和那边的人私相授受,证据都送到人手边上了,就当时陈跃唆 使人做的那些事,到现在对他还只是询问已经是两派之间拉锯的结果。
那一派想要一次把陈迁连根铲除的不择手段,到今天为止,陈跃看明白了这边众人慌乱之下的涣散,上面那位更是自保尚且不及, 弃卒保帅是迟早的事,作为刘郴勾结陈迁的重要环节之一,行贿和包庇的主犯,他还没被拘留,已经是意外。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对自己未来十年间的前途,甚至自囘由,都无法掌控。
在宁冉家楼下花园的石凳坐下,抬头看着十五楼的那几个漆黑冰冷的窗口,他肯定宁冉还没回来,他从来没有早睡的习惯。
原来换个角度就是这样的疏离,和等待的忐忑,这里他来过很多次。
很多次,他把他揽在怀里,从卧室的落地窗,静静瞭望夜色中的灯火璀璨,这座永远都夜不透的城。
坐在他的位置,不到十步,扶疏树影的间隙,正对着宁冉家的楼门,宁冉总是习惯把车停在楼下。
他点了支烟,宁冉的车还没出现。
七月流火,但大概是要变天,这个傍晚地热散得很快,庭院中青翠的草木迎风摇曳,夜风中的隐隐泛着海水的咸腥气味,很像,他 第一次来宁冉家的那天。
烟头落在地上好几个,已经记不清是多久,看着一辆出租车一直开到楼门口慢慢停下,遮挡住他的视线。
车停稳,车里的灯开了,他看见司机转过身,对着后座说了句什么。
没有反应,司机干脆起身推了下后座上的人。
那样昏暗的灯光,软软囘瘫倒在后座上的人,他还是看清了,分明是醉意阑珊,被人突然推醒,也只是睁开眼睛怔愣地看着扰醒他 的人。
陈跃起身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远远看见司机手比划几下,宁冉缓缓地从兜里摸出钱包,整个递给司机。
陈跃猛地扔掉抽了半支的烟大步走过去,宁冉身上穿的还是下午的那件衬衣,从晚餐离开,他就去哪把自己喝成了这样?
他走过去的时候,宁冉刚好从车上窜下来,晃晃悠悠着一个踉跄,陈跃冲上去一下搀住他的胳膊。
宁冉勉强站稳,但身体仍然有些摇晃,陈跃的手指握得更用力,深深陷入他手臂的肌肉。
宁冉的动作依然迟缓,他缓慢地转过头,涣散的目光缓慢聚焦在陈跃脸上,路灯下,他醉眼朦胧,雾气却迅速在眼中凝聚。
而后,他缓慢地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
陈跃定在原地走不动半步,双囘腿像是灌了铅,宁冉目光却凝视他的双眼,一刻也不曾离开。
许久,嘴唇忽而翕动两下,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像是确认,“陈跃?”
一个名字,短短两个音节,吃力的艰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湿意在顷刻泛滥,在眼见着水光将要溢出之前,陈跃咬紧牙关才把 视线转开。
在宁冉身前半蹲下来,把他拉扯到自己背上的动作强势不容反抗,几乎生拉硬拽。双囘腿较力站起来,宁冉全部的重量就被他负在 背上,从一开始的戏谑,一次,两次,很多次,这个动作就理所当然了。
宁冉环住他肩膀的手臂箍得很紧,像是稍微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陈跃走到电梯门口,却是径直地经过,没有停顿,他用膝盖抵开 安全梯间的门。
楼梯间里灯光昏暗,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陈跃听见耳边声音微微抖动着,“陈跃。”
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跟这声线一起颤动,与此同时,湿热流淌在他颈侧的皮肤,从这一声唤出口便源源不绝,陈跃把牙关咬得 更紧。
我是。
我现在还是。
从一楼到十五楼,不到三百五十级的台阶,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厮守得,尽可能久一点。
除次之外,他怎么舍得让他同历凶险,或者,拿什么向他要求,等待,青春正好的十年。
把他背在背上的时候,陈跃才知道宁冉到底瘦了多少,纵然如此,背负一个成年男人上楼,光是骨骼的分量就已经足够让人吃力, 但即使是承担,背上的重量那样真实,宁冉头埋在颈窝,眼泪一直没停,泪水和他的汗水一起濡囘湿胸口的衣衫,再分不清谁是谁的。
宁冉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空,陈跃把他的身体小心地在床上放平,灯只亮着玄关的一盏,卧室里光线半明半暗。
不是黑暗,不足以掩藏所有的无所遁形,宁冉泪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仍然那么亮,陈跃抬头便能看见他脸颊上毫无隐藏的水泽,那眼 光已然不甚清明,但切切琐住他,半刻不离。
即使晦暗,酒意之后,他也已经无所遁形了,只是顷刻,陈跃伏上他的身体,咬住他的嘴唇,热吻极尽狂乱,所有挥霍过的,假饰 过的,克制的,扭曲的,爱着的,恨着的,委屈的,执持的,亏欠的,牵挂的,所有,只是一个不舍得。
你知道什么叫末日吗?
他手掌探进宁冉的衬衣下沿,掌下的肋骨很容易就摸得到,但他的手就那样,一直,徘徊流连,他用了力,所以嶙峋突兀的手囘感 ,大概,很久他都能清晰地记住。
当他嘴唇的动作终于放得轻缓,宁冉在他身下几呜咽出声,“我,不爱你……”
透着醉意的声音依然倔强,但攀住他肩背的手却死死不放,死死不放,宁冉身上就像是有个挣不开的茧。
陈跃脸紧紧贴住他的脸颊,艰涩地开口,“我知道。”
“我不爱你……”宁冉哭得几乎抽噎,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湿热的咸涩一直流淌到陈跃的唇囘间。
但手指用力扣进陈跃的背脊,还在更用力地扣得更深,像是稍微放松就是一次生生扯离的血肉模糊。
生死不弃,陈跃多想承诺什么,但他只是把宁冉抱得更紧,片刻才敢出声,“我知道了。”
宁冉压抑的哭声里痛楚依然分明,“我,疼怕了……”。
更像是自语,宁冉的语气再不复方才的倔强,湮没在呜咽声里微微颤动着,像是乞求,所有的脆弱在刹那间毫无隐藏。
陈跃的头深深埋进宁冉的颈窝,许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即使极力克制,肩膀依然清晰可见地抖动,片刻,“嗯,”他从鼻中发出 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
再开口已是极度艰难,“知道了。”
压抑地痛哭并不是声嘶力竭,但终于还是脱了力,宁冉逐渐在陈跃怀里睡着,到下半夜,依然时不时地抽泣一下。
上次宁冉喝多后的事,第二天大都记不起,陈跃不知道这个晚上,宁冉明天是不是会记得。
宁冉躺在他身边,酒醉的人应该睡得很实,但陈跃看见他紧闭的双眼,睫毛微微抖动,从深夜到凌晨,陈跃抱住他一直没舍得放开 。
宁冉睡得毫无防备,他大概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毫无防备,陈跃有些恼意和无奈,但更多是心疼,他心疼地吻上他的眼帘。
这是他的爱人,他享尽荣华的时候,想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给他,到现在,想给他世上所有的最美好,却是真的办不到了。
真的办不到了吗?
毫无间隙地相依,几个小时很快过去,陈跃最后小心地把胳膊从宁冉身下抽囘出来,他又吻一下宁冉的额头,再见。
他走出去的时候,风停了,但空气却异常清冷。
窗外正是黎明前,最浓,最深沉的黑夜。
(一一七)
宁冉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明未明,空荡荡的房间,他用了两分钟确定陈跃昨晚真的来过,以及此时已经离开的事实。
心里苦得说不出来,胃部空虚而且微微灼痛,宿醉后的头疼欲裂,浑身活像被抽掉几根筋似的没力气,就像有一大口气没喘上来。
衬衣和长裤都脱了,钱包被摆在一边的床头柜上,他对昨天晚上的记忆,还能确定的地方停留在楼下看到陈跃,那之后的零星片段 琐碎模糊,陈跃怎么会来他这?
身上粘得难受,他慢慢起来,走到浴室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撑着洗手台,宁冉怔了半天。
眼睛肿着就别说了,他昨晚上真是丢人丢大了。嘴唇的红肿如果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他就枉混这么多年了。从肯定陈跃离开后,他 再次错乱,陈跃到底在想什么?
冲完凉,天还没亮透,他把灯关了,房间半晦半明的光线中,坐着都嫌费力,他不得不躺在床上,这显然不是他宿醉后的一贯反应 ,胸中郁着一口气,他突然怀疑自己是活生生哭成这样的,他昨天到底跟陈跃说了什么?
一直到天光大亮,宁冉伸手拿起手机,既然昨天晚上是陈跃送他回来,平常人也该道个谢,时间已经是早晨九点,他想了很久才拨 出去,听到的是关机的语音提示。
又一次的落空,他放下手机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来,宁冉从床上弹起来,很快走到门口,大门一下打开,他不禁愣住。
Vicky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物袋。
Vicky早吃过,这是宁冉一人份的早餐,宁冉干脆把粥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他自己坐在Vicky旁边慢慢地吃。
Vicky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来回敲击,“行,挺出息,不让你在店里喝,你就喝到别处去了,都几点了,你这屋子里酒气还没散 尽。”
宁冉没出声,换成平常听见Vicky说此类的话,他必然讪笑着讨好,但今天他真的没心情,所幸Vicky决口没提他眼睛肿着这事。
粥只吃了一半,他放下汤勺,碗推到一边,缓缓坐直,“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的声音无力得连自己都意外,Vicky很轻地笑了声,没说话,手臂从沙发侧边垂下去,接着很快转头看了下,顺势从沙发边上摸索 几下,拿出个什么,宁冉看见是Ryan给他画的像。
“自画像?不错呀。”Vicky托着画框,神色几分赞赏。
宁冉突然想起陈跃也曾这么问过他。
Vicky看得很仔细,眼光落在画面右下角,他确定似的凑近认真看了下,嘴里突然呵地一声,手指指着签名,转头对宁冉似笑非笑, “旧情人的信物,嗯?”
没等宁冉说话,他很快把画放回了原处,“你家旧情人信物一直就这么随处放的?陈跃看见过吗?”
宁冉点一下头,神色几分怔忪,刚要辩驳说Ryan跟他从来不是情人,Vicky突然凑过来猛地拍一下他的头,“你TM究竟能有多二,我 就说以前跟陈跃说到那人的名,他半点不意外,合着你这些东西摆得一点不避忌,是吗?”
事实上,Vicky想起的是昨晚他自己一时嘴快跟陈跃说到宁冉对他说Ryan,陈跃虽然表情有瞬间的波动,但是整个状态像是习以为常 ,半点意外没有。他其实也一直疑惑,就算宁冉再别扭,明显是对陈跃上了心,掩饰又能掩饰多少,他们俩平时的亲热都不是假的,陈 跃这少爷怎么还是这样吃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