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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听说宁冉联系上一家相熟的玻璃作坊,陈跃也跟着去了,这天从见面开始,陈跃话比往常少,面色也不算多好看,宁冉不是没察觉,但也没好开口问。
到了作坊,整块的玻璃已经被送来铺在一张大大的木桌上,作坊的师傅事先已经覆好了蜡膜,宁冉在凝固的石蜡面上刻出花纹,间隙转头看一眼陈跃,“看,最后花纹就是这样。”
陈跃瞥一眼,没说话,在他看来材料市场里随便买块成品也没什么区别,人家做的也不差,不过宁冉这敬业的劲,他还知道尊重。
从兜里摸出烟,转眼就看见墙角摆着几个贴着骷髅头危险品标识的塑料桶,烟只好揣回兜里,陈跃在心里暗骂一声,宁冉再勤奋也掩饰不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傻,不通世故到他这个程度,也难怪他这么多年被人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
前天,宁冉为他得罪那位项目经理,陈跃本来一心打算,无论出什么事,他一定护着宁冉周全。
转头,宁冉跟他说,他一半以上的单都是这么做的。作为设计师极力维护客户毫无疑问值得赞赏,但作为一个合作者寸步不让地剥夺合作对象潜规则范围内的利益,对于一个社会人来说,则是极大的残缺。
这样的宁冉竟然混的风生水起,看那样也没为这事吃过教训,事出异常必为妖。
毫无疑问,人家背后有人,这不是大师弟子吗?那人怎么会不知道宁冉的脾性,但就算是知道,还真的让他一直蒙着头过日子,像是从一开始的初衷就是为了把他养残,让他少了那条拐杖就走不了。
陈跃想起宁冉那天说话的表情,疲惫有,但疲惫之后透出来的神色那叫一个壮烈,他不得不相信宁冉自己真的是浑然不觉。不过,牵着他走的是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Ryan,只怕他就算知道了真相还觉得求之不得。
陈跃又冷嗤一声,Ryan是个混蛋,宁冉是个普通程度的S逼,有心为他不平的自己则是S逼里中的战斗机。
还必须是,F…22。
他算是宁冉什么人,连炮友他们都只能算半个。
宁冉打好蜡膜稿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两人草草吃过午饭回来,玻璃师傅就扛着半成品小心翼翼地进了操作间,透过窗子,陈跃见那人戴上防护面具和防护手套,他转头看向宁冉,“用什么刻?”
宁冉目光专注地隔窗看着他的玻璃,“氢氟酸,蚀刻,这样才能做出我想要的效果。”
里边工人开始上酸,南方夏天的大中午,窗外骄阳似火,直晃得人连眼都睁不开,走廊里没有空调,宁冉转头看向陈跃时额头上大汗淋漓。
“你等等,”他拍一下陈跃的肩,随后走向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宁冉跟这作坊还真是老交情,跟一小孩说了几句,那人笑嘻嘻地给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
宁冉道过谢,站在门口对陈跃招一下手,陈跃走过去,这房间小而简陋,靠墙有一条沙发,中间有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
空调已经打开,陈跃在沙发坐下,宁冉环视一周,房间只有一扇窗,窗外不到半米就是另一栋房灰色的水泥外墙,有窗等于没有。
低头看着陈跃:“在这坐会,没问题吧?”
陈跃略笑着摇一下头,这至少没有危险易燃品,手伸到衣兜掏出烟,抽一支在宁冉面前晃晃。
宁冉一直没坐,摆摆手,“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在这休息一会。”
(十五)
烟抽完,陈跃摁灭烟头,站起来,伸手拉开房间门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跟小办公室相比,走廊里热的像是蒸桑拿,宁冉站在工作室外,眼神直直投向窗内。
他走过去,宁冉看他一眼,“这大热天的,屋里待着去。”
说完,眼光又立刻转开,乌黑的双眸专注而期待地看着工人有条不紊地侍弄他的玻璃。
陈跃没说话也没离开,不过一会,汗水顺着宁冉的鬓角淌下,他转头上下认真打量陈跃一阵,又抬起手背在鬓边随意抹了一把,抬脚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嘀咕,“怕你了真是。”
话是这样说,声音却不是不愉快。
两人走进小办公室,房间里空调开得还算足,陈跃反手带上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宁冉说,“别关,就开着吧。”
随之,见他在沙发上坐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刚才在关着门的空调房里抽烟,陈跃自己也熏的眼睛疼,敞着门,他坐在宁冉旁边,宁冉点上一支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宁冉转头又自己点上一支。
窗外蝉鸣声枯燥地一直持续聒噪,夏天炎热的午后又平添几分烦闷。
陈跃仰靠着沙发背,夹着烟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扶手上,烟雾升腾在眼前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宁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眼光却一直看着对面墙角,今天打见面就没见他笑过。
脑细胞死一地也没想出自己究竟哪开罪他了,或者,是遇上了什么别的烦心事?
宁冉不怎么会跟人逗乐,半晌,他开口:“Vicky那有些日子没去了,今晚上,咱俩喝几杯去?”
陈跃看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抽他的闷烟,宁冉心里突然有点窝火,没再自讨没趣。
坐了许久,话却没说几句,听见屋外有人叫了声,“宁工。”
宁冉赶紧起身,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门。
陈跃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抬手看一下表,下午四点十五分。
片刻,门外一阵匆忙脚步声,宁冉半个身子探进门,“陈跃,我这一时半会完不了事,要不你自己先回,或者去哪转转,晚上咱们再约?”
这边坐等着活干完自然枯燥,早先,宁冉就想让陈跃先走,因为吃不准说了他会不会更不高兴,所以干脆没说出口。
刚才整面玻璃的效果出来了,不规则花纹,本来限制不多,求的就是远观时的均匀灰度,但做出来的这几块,远远看去也是花的。跟玻璃师傅商量了一阵,决定他自己进操作间在成品上继续修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完事。
陈跃看着他,笑了声,依然仰靠在沙发背上,没说半个字,眼底看不见半丝笑意……
长时间等人是件持续犯二的事,等过两个小时的时候,总想着一百多分钟都已经过了,再坐片刻就差不多了,想着想着,三四个钟头就过去了。
宁冉再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定,小办公室没开灯,但门开着,他匆忙走进去,“等久了吧,总算忙完了。”
抬手按一下电灯开关,没一点反应,显然灯是坏的,见陈跃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宁冉一边将卷到肘弯的衣袖利落地放下,戏弄地踢一下他的脚,“还坐着干嘛?东西做好了,我自己觉得还凑合,你去验收验收,然后咱们找个地吃饭去。”
借着从走廊投进的微弱灯光,看清地上散落着十来个烟头,陈跃抬头定定看着他,昏暗中仍能辨清他眼眸深邃。
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知道陈跃的不良情绪的确是针对他了,宁冉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看着陈跃的眼睛。
片刻四目相对,陈跃唇角忽而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但终于站起身。
见他朝着门口走过来,宁冉心里暗吁一口气,转身刚准备出门,突然手肘被人紧紧握住向后猛地拉扯一把,随即,门哐地一声被摔上,不足八平米的房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顿时受惊似的挣扎着极力摆脱陈跃钳住他的手臂,但刚经过整个下午工作的疲惫,他的力气哪里是陈跃的对手,手臂被拖着朝身侧猛摔过去,一时失重,腿踉跄好几步,背重重撞到坚硬的墙壁。
“滚!”他立刻嘶吼出声,但是,颤抖的声线顷刻便被陈跃强势覆下的嘴唇封缄的听不见一丝一毫。
越发激烈的挣扎,拼尽全力地扭打,本来是已经脱力的身体,在被极力控制着压在墙壁上后,竟突然像是只受伤的野兽似的,绝境中又不顾一切地回击。
被反剪在身后的手臂终于全力挣脱,一拳重击随即落在陈跃的腰侧,突如其来的钝痛中陈跃的力道只放缓些许,身体蓦地被推着向后踉跄几步,顷刻,拳头又落在他的肚子上。
陈跃疼的闷哼一声,弯腰捂着腹部,再也顾不得宁冉。
门被打开瞬间,宁冉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走廊上有人被撞倒发出吃痛的惊呼,随着急促落荒而逃的脚步,院子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
许久,才重新恢复平静……
(十六)
一直冲出路口,宁冉停在街边侧身靠着路灯喘了半天才勉强镇定了些。
正是华灯初上,路边霓虹光彩闪烁流离,看着周遭来来往往行人,马路上车影如织,耳边喧嚣不停,这才觉得像是终于摆脱濒死的绝境,重新又回到人间。
顾不得行人路过时好奇探究的眼神,脱了力的身体,重量全都倚靠在路灯杆上,刚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逼仄的暗室,逃脱不开的钳制,四面墙壁像是要倾轧过来将他碾碎成泥,宁冉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从额头上不停地渗出,又顺着鼻梁滑下,肩膀仍然止不住的战栗,虽然是盛夏,他手脚冰凉。
这样的噩梦,突如其来的,他没想到,还会经历一次。
认识陈跃这么久,今晚,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怕他。
撑着路灯杆的手紧握到指节发白,那个混蛋,恶棍,TMD刚才是要杀了他吗?
一辆车从路边开过去,车灯的光掠过他的方向,可以看清他湿透的前发蜷曲着贴在前额,双眼泪红,脸色却是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
好半天,终于恢复几分理智,他颤抖着身体,缓慢地转过身背靠着路灯杆,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
不是陈跃的错,他知道不是。
他那档子破事,陈跃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今天等了他整个下午,或许,当时,只是想跟他亲热。
身后就是他一路狂奔而出的暗巷,过了半晌,宁冉站直身体,虚软着双腿又走回去,他对陈跃动手了,还不知道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巷子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路灯之间的间隙却很长,光线幽暗,中间行道不过一米半宽,两边是高高的灰色水泥墙面,像是随时会向着他倾倒过来,宁冉不知道这个年头,这个城市怎么还会有这样黑的地,身体里一阵虚寒,但陈跃或许还在那没走,脚步不断加快,他小跑着,最后干脆大步向前狂奔。
终于看到玻璃作坊的灯箱,一口气跑进店里才刹住脚,店主正和伙计说着什么,刚才见他没命似的往外冲,现在又见他回来,两个人转头看着他,神色愕然中带着几分戒备。
手撑着柜台喘着粗气,汗水滴落在眼帘上,“我朋友呢?”
“走了,跟您也就前后脚。”店主简单地回答。
宁冉不禁抚住额头,懊恼地叹息出声。
下午和晚上连番的折腾,身体已经是疲惫至极,他在店里坐了一会,店主跟他说那玻璃的事,宁冉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锁,翻出陈跃的号码,拨出去。
响了几声,听见无人接听的语音提示,宁冉再拨,这次,电话里提示用户已关机。
屏幕灯暗下,宁冉坐在那对着手机怔怔出神,他们认识几个月,为方案联系陈跃都是由他助理代劳,这竟然是他,第一次亲自,主动,打电话给他。
陈跃又怎么可能没有觉察,可是,即便是被这般不冷不热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