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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水很大,走到商业步行街的尽头,就能看见
沙袋堆起的最后一道防线,周围的邻居有点北京亲戚的全都走了。迟钧书一家却从来没动过这心思,一是京城里面确实没亲戚,二是他们怎么也不信这座城市会守不住。迟钧书每天从补课班回来,看见自家的理发店里忙碌依然,就觉得汛情好像也没那些人说的那么邪乎。
那天很热,吃完午饭,迟钧书坐在别人的位置上,叼着冰棍和补习班的同学侃世界杯,正说到兴头上,一个人走到桌前,声音哑哑的说,“你坐了我的位置。”
迟钧书抬头看他,个子很高,不过可能长得太快,有点抽条,跟根竹竿似的。扭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果然午休时间快到了。迟钧书有些不情愿的站起来,冰棍化了几滴滴在桌子上,那人皱了皱眉。迟钧书赶忙说,“我回去拿纸帮你擦。”
“不用了”,那人掏出几张面巾纸自己擦干净坐了下来。
迟钧书一斜眼,扭头问身边的人,“这谁啊?”
“好像叫白恒。”
迟钧书不屑的撇撇嘴,溜达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补课班上了快俩礼拜了,周围的同学都认识个差不多。但要不是今天坐在人家座位上,迟钧书还真没注意过白恒这人,不是迟钧书粗心,而是这人太没存在感。
竹竿身材,乱糟的头发,无神的两眼,变声嘶哑的声音,那时候的白恒,真的真的真的很难看。很多年后,迟钧书依然这么觉得,继而就会觉得自己真他妈独具慧眼。
白恒话很少,迟钧书也没想跟他有什么交集。直到后来听人说,白恒也是X中的,迟钧书才凑过去打了个招呼。
“白恒,听说你也是X中的,我也是。”
“嗯。”
迟钧书微张着嘴等着他说点什么,然后接下去,可是,没了。迟钧书闭上嘴,默默的在心里对白恒竖起了中指。
家里是开理发店的,从小爹娘就告诉迟钧书,再怎么不高兴,也别表现在脸上。迟钧书经常看见一些挑剔的顾客,说话很不客气,但自己老爸依然心平气和的听着。老爸说,“理发这行,卖的就是个手艺,赚的就是回头客的钱。说说就不乐意,会把人都得罪光的。”
因此,迟钧书在外面也从来不撂脸子,跟谁都好好的。但也绝对不是厚脸皮,相反,他特别有记性。你烦我,好,我以后离你远远的。有了这么个原则,迟钧书从小人缘就挺好,很少碰钉子,白恒这样油盐不进的主儿
还是头回见着,那时候他还不明白,有种人天生就话少。
暑假一晃就过,开学了,迟钧书半死不活的跑去学校。一进门,教室里已经坐了很多人,迟钧书走到后面,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一转头,就看见了角落里的白恒。
有了之前在补课班的遭遇,迟钧书其实不太想和白恒说话。白恒的眼睛里有一丝诧异一闪而过,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又低下了头。迟钧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你也是这班的啊,好巧。”
白恒抬头看他,点点头说,“好巧。”
迟钧书有些无语的看着他,白恒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翻看手里的本子,迟钧书更无语了,心说怎么被人看两眼还不好意思了?
发书,排座,军训,迟钧书的高中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同学渐渐熟络起来,迟钧书混的如鱼得水。同学里有和白恒一个初中的,提起他都挺不屑的,“白恒啊,那人挺怪,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可比谁都傲,见谁都不说话。”
迟钧书不以为然,白恒确实话少,但肯定不是因为傲。就那让别人看两眼都会不好意思的主儿,能傲得起来么?不过家里条件不好倒是真的,白恒的衣服裤子就那么几件,来回换着穿,很旧,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个子抽条的快,裤子衣袖看起来总有些不够长。
迟钧书知道他话少,也就不再没话找话。排坐之后两人坐前后桌,白恒腿长,地方窄总是磕碰,迟钧书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椅子向前挪,争取多给白恒腾出点地方。后来有一天被白恒发现了,迟钧书只好笑着说,“我没那么高,占不了那么大地方。”
白恒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别这样了,你也不比我矮多少。”
☆、第二章
虽说美发学校起步阶段是比较缺人手;但是还是要比以前天天在店里清闲;并不是每天都有课。没课的日子,迟钧书就在自己家店里帮忙。迟运国最近收了个小徒弟;叫小川,家是附近县城的;小孩今年才十八,每天师父前师父后的跟着。
其实当初迟钧书提出学美发的时候;迟运国挺支持的。但是他不同意迟钧书在家跟着他学,“自己儿子教不好”;迟运国说,“打骂都舍不得,就算我舍得;你妈也不让。”
于是迟钧书就去了专业学校;学到很多新鲜玩意儿,有一次把自己头发弄得焦黄的回来,让迟运国给一顿骂,“看你那脑袋跟鸡窝似的,痛快给我染回来。”
迟钧书委屈的说:“他们都这样。”
“他们我管不着,你给我立马染回来!”迟运国说。
以前年纪小,迟钧书总想把头发弄得特殊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学美发的,这两年年纪大了,也不爱折腾了,爱流行什么就流行什么去吧,犯不着总在自己脑袋上实践。
迟钧书拿着吹风机给客人吹着头发,迟运国在一旁调色,小川满手泡沫的给客人洗头。这几年,迟运国没学什么新发型,眼神也有点跟不上了,也想过干脆关门不干了,可是又觉得什么都不做,闲着难受,所以这店也一直没狠下心关。
现在来店里的基本上都是阿姨辈的客人,有的还是看着迟钧书长大的,有些相互都认识,一见面就家长里短的,聊的倒是挺热闹。迟钧书给客人把头发吹干,又修了修,阿姨冲着镜子满意的点点头,迟钧书一撤围布,回头跟迟运国说,“爸,我回学校那边看看。”
迟运国说:“去吧,晚上回家吃饭么?”
“回”,迟钧书说。
刚下车,就接到赵小乐的电话,说有人到学校找他,迟钧书琢磨谁能去那儿找自己呢,琢磨了一道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直到走进办公室,看见白恒,才愣在了门口。
白恒风尘仆仆的站在那里,身边还放着行李箱,下巴上是刚冒出的胡茬,脸上挂着两个很重的黑眼圈。
“你,你怎么来了?”迟钧书有些结巴的问。
“我说我要请假,他们不让”,白恒疲倦的说,“我就辞了。”
迟钧书张了张嘴,“你不是想留在那边发展么?”
“我改主意了”,白恒说,“我想回来。”
迟钧书说,“白恒,咱们这样没意思。”
白恒压根儿没接他那话茬儿,直接说,“帮我找个地方住吧,回来得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都两天没合过眼了。”
迟钧书看白恒一脸的憔悴,也没兴致问别的了,开了电
脑上网找租房信息。等开机的工夫顺带收拾好了办公室的沙发,“你先将就将就,在这儿睡会儿,我帮你出去看房子。”
白恒几乎是直挺挺的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迟钧书拿了件外套给他盖着,白恒低声的说了句,“谢谢。”
迟钧书愣了一下,笑着说,“你一客套,我还真不习惯。”
一直跑到天快黑了,迟钧书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房子,地点便利,价钱合适,家具什么的还挺齐全。虽说房租稍微贵了点,可迟钧书一琢磨,白恒应该也不差那点钱,就跟房主说好,明天让白恒自己过来看看。
回去的时候,白恒已经醒了,披着迟钧书的衣服,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钧书走过去说,“房子帮你看好了,明天你自己再过去看看,觉得行就把合同签了,今天晚上……先上我家住一晚上吧。”
白恒抬头看他,说好。
迟钧书觉得自己挺没魄力的,下一万遍决心,他也不能把白恒当陌生人对待。
别别扭扭的把白恒带回家,老两口倒是挺高兴,对白恒嘘寒问暖的。迟钧书吭哧吭哧的把白恒的行李箱拖进卧室,打开衣柜拽出套睡衣,准备一会儿给白恒穿。
迟爸迟妈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亏得白恒下午睡了一会儿,不然还真扛不住。
“我还纳闷呢,钧书都回来了,你怎么没回来”,迟运国说,“他还说你要留在那边,我就说么,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留那儿干嘛。”
白恒笑着点点头,看了迟钧书一眼说,“在外面待够了,这两年就一直在打算回来。”
迟钧书低头扒虾,没有搭话,心说你也就糊弄糊弄我爸妈,你他妈在那边都要做店长了,想回来,谁信啊?
吃完饭,白恒从行李箱里翻出两盒海参,“叔叔阿姨,回来的急,没带什么,就带了两盒海参,你们留着吃吧。”
迟家老两口推脱了一番,还是收下了。白恒跟迟运国聊了会儿这两年流行的发型,迟钧书坐在一旁不想掺和,就陪着老妈看电视剧。
聊着聊着,时候就不早了,白恒借于是洗了个澡,穿上迟钧书给他准备的睡衣,擦着头发坐在床边。迟钧书躺在床上发杂志,两人都没有说话。头发擦干了,白恒伸手把等关上,迟钧书把书扔在一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一会儿白恒伸了胳膊过来,搂住他。
迟钧书身体一僵,用手臂隔开他,“老实睡觉。”
白恒手上使了劲,把迟钧书搂得更紧了一点。
“白恒!”迟钧书有些生气的喊了他一声,“咱俩已经分手了!”
“我没答应”,白恒低低的回了一句,“你自己撂下那些话就回
来了,我什么都没说。”
迟钧书心烦的打开白恒的胳膊,“白恒,没意思,真的。”
白恒的有些迟疑着收回了手臂,翻过身去,低声的说,“说喜欢我的是你,说分手的也是你,从来都是这样。”
迟钧书怔了一下,心里有些难受,没错,说喜欢你的是我,说分手的也是我,因为那时候我没料到,我也会有心寒的一天。
闭上眼,好像还能依稀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迟钧书想,要是他们能永远那么大该多好。
那时候的白恒学习很好,学习似乎是他唯一擅长的东西。迟钧书曾经试图拉他去打篮球,结果没有两分钟,白恒就被撞倒在地,手肘擦破一片。迟钧书还拉着白恒去过冰场,结果白恒的脸差点没被冰刀划花了,吓得迟钧书再也不敢带白恒出去玩了。
“白恒是个一点运动神经都没有的人”,迟钧书总结道。不过白恒的手很巧,虽说是个优点,但是白恒却很不愿意让人提起,他总觉得手巧都是说小姑娘的,一男的手巧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可迟钧书却觉得白恒的手很神奇,手指修长,指甲长短刚好,指缝里也很干净。这样的一双手,总能做出些精巧的东西。什么模型啊,笔筒啊,甚至能拿硬纸片做出变形金刚。每次白恒心血来潮,被一堆纸片胶水包围的时候,迟钧书总是扭着身子回头看,一脸世界真奇妙的表情。
白恒高中时期的最杰出作品,是花了一周时间用硬纸片制作的擎天柱,迟钧书看着直流口水无耻的说,“能给我么?”
白恒摇头,但是两天后却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迟钧书。迟钧书人缘好,收到的礼物很多,但是没有哪件是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