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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突然间，水深又变浅，脚底可以碰触河底。菊村站起身。
胸部以上露出水面。他忘我地望向奔驰的钓线方向。
是下游。
水中有个人影正朝钓线方向奔去。
是黑渊。表情凄厉。他手中握着捞网。黑渊挡在奔驰钓线前方，把捞网伸进水中。他身旁下游那地方正是那个深渊。
「危险！」菊村大叫。
接着用力拉紧钓竿。钓线断了。
在菊村拉紧钓竿那瞬间，钓线断了。
但菊村没心情去管钓线。他大叫：「黑渊先生！」
黑渊已失去踪影。有个物体正流进冒出白色泡沫的深渊中。
是黑渊。
一阵难以忍受的恐惧贯穿菊村背部。
他在水中边漂流边踢着河底岩石往前奔驰。钓竿早已松手。
接着也流进深渊水面的泡沫中。
流进深渊后，水深马上变浅。菊村站起身来。
他发现黑渊全身湿淋淋地站在离岸边不远的水浅处。
双手捧着捞网。手臂内有尾大香鱼。
「黑渊先生！」菊村大叫地搂住黑渊。
搂住黑渊后，菊村便顺势推着黑渊爬上岸边。两人一起倒在岸边草丛内。
「成功了，成功了……」黑渊躺在地上呻吟般地一直喃喃自语。
菊村站起身，自黑渊手中取走捞网。
很重。重得令人难以置信。
菊村坐在岸边，坐下后，将盛有鱼的捞网搁在水中。
捞网中正是那尾大香鱼。
「成功了。」黑渊抬起上半身探看捞网。
是尾约有六十公分长的香鱼。
黑渊脸上浮出喜悦神色。但那喜悦如退潮般缓缓自黑渊脸上消失。
「黑渊先生……」菊村察觉黑渊的变化而唤道。
「你看……」黑渊低语。
菊村再度望向香鱼。
「这……」菊村喃喃地望着黑渊。
捞网内是一尾老朽、伤痕累累的香鱼。
背鳍和尾鳍都烂得惨不忍睹。烂掉的地方发白得似乎患上什么病。
两人无言地望着香鱼很久很久。
最后菊村取出相机拍下照片。
用卷尺量，是六十一公分。
在菊村做这些事时，黑渊只是无言地凝望香鱼。
等菊村做完一切，黑渊依旧无言地望着香鱼。
黑渊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迟疑地闭上。之后，再度张口。
「放走这家伙吧……」黑渊突然低声说。
「要放走这家伙？」
「是我决定的，你有意见吗？」黑渊用力说。
他脸上浮现出无法形容的悲哀，再度说：「放它走。」
「是。」菊村点头。
菊村把捞网全浸入水中，晃动了几下捞网，巨大老香鱼摇晃了几下鱼身，消失于水中。
黑渊和菊村两人坐在岸边，一直望着香鱼消失的水面。
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听着水声。
不知何时，吹起了风，秋草在两人四周开始上下起伏，像波浪。
蓝天很高。
两人像是附身的东西已离去，失魂落魄地坐在秋天风景中。
耳边不停传来水流声。
黑渊的短发随风微微飘荡。
「这风很舒服……」黑渊突然低语。
「嗯。」菊村答。
黑渊自上衣口袋取出某物体。原来是小瓶威士忌。
「黑渊先生……」菊村说。
黑渊不理会菊村，径自打开瓶盖，对着瓶嘴喝下威士忌。
「好酒。」喝毕，吐出一口大气。
「不要紧吗？」
「放心。」黑渊低语，把酒瓶递给菊村说：「你也喝一口吧。」
菊村接过酒瓶，望着黑渊一会儿，也直接对着瓶嘴，喝了一口。
浓烈的威士忌味刺激着舌头。
腹中产生一股热气，那热气穿过背部升至上空。
「有河真好……」一旁传来黑渊的声音。
「嗯。」菊村回应后，望向河川。
河川内有无数跳跃的亮光。
菊村眯着眼望着那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今年的香鱼季终于结束了——菊村想。
不仅香鱼。他觉得今年的精力全在这十几天内用尽了。
但心情不恶劣。
菊村转头望向黑渊。黑渊闭着双眼。
「黑渊先生……」菊村唤着黑渊。
黑渊没回应。他闭着眼抱着膝盖，看上去好像在享受拂过脸颊的风。
「黑渊先生。」菊村再度以极为温柔的声音叫着黑渊的名字。
黑渊仍没回应。
那模样，仿佛闭着眼，倾耳静听水流声。
后记
从动笔开始写这故事直至全部结束，总计花了四年。
本来在《小说现代》杂志以系列小说形式断断续续地连载，不知不觉中竟花了四年。如果把编辑、成书时间也算进去，前后总计五年。
仔细想来，我花在写这故事上的时间，差不多是我迷上钓香鱼期间的三分之一。
写这篇〈后记〉时，本来应该有很想写出的物事，但现在的我，脑中只浮出很单纯的光景。
例如水声、风声、新绿、抓住香鱼时留在手中的味道等等，这些物事的颜色、味道、感触，全逐渐在我脑中、指尖、脚掌上复苏。
心情很舒畅。
每篇故事的标题都统一使用毛钩名，其中有些是我独创的名词。
平成元年三月二十日于新宿
梦枕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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