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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尔今夏-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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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立山说:“假如方便的话,我也想一起去最后悼念。”

葛晓佳尚在犹疑,丹青已说:“让他去吧。”

葛晓佳点点头。

阮志东开了车来,让一对年青人坐后座。

丹青许久没有与父母同车,百感交集,恍如时光倒流,无限感慨。

她问:“为什么,我们明明是相爱的,平常太平无事时却不知如何表达,一定要到患难时才见真情,错过最好的岁月。父亲,亲告诉我为什么。”

乔立山按住丹青的手。

葛晓佳听见女儿这么说,眼泪簌簌而下。

“不要在斗了,”丹青恳求,“保不住今日在明天去,大家退一步,父亲,母亲要你改,你都答应了吧,母亲,可以忍耐的话,请你包涵。”

乔立山递手帕给丹青。

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葛晓佳说:“丹青,她把娟子咖啡室留给你。”

丹青没有表示。

过一会儿她问:“有没有遗书?”

“没有。一封信怎么说得尽她彼时的心情。”

“整件事完全没有必要,是最大的浪费,”阮志东沉痛的说:“她无论写什么,我们都不会原谅他,”声音哽咽了,“这么多人爱她还不够,她仍觉得不满足,出此下策,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不是意外?”丹青轻轻的问。

“不是。”

丹青没有再问,不再重要了,失去的已经失去。

葛晓佳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呵,”丹青低下头,“是一方头纱。”

“是——”葛晓佳问。

丹青点点头,“我可以留着作为纪念吗?”

“当然。”

乔立山紧紧握住丹青的手。

阮志东说:“丹青,我们知道这件悲剧一定会震撼你,希望你能坚强应付。”丹青说:“昨天,我曾想过逃跑。”

她父亲问:“今天呢,今天才最重要。”

她母亲说:“别催逼她,让她慢慢腾出空间来安置悲伤。”

丹青看着街外。

乔立山在她耳畔说:“看你父母多么文明。”

不错,可惜很多时候,他们待对方,无比原始凶残。

无论感情上怎么处理这项悲剧,丹青都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小丹。

阮志东在这件事上一柱擎天,办得非常妥贴,在精神上又予前妻最大的支持。丹青从没见过父母如此合拍。

乔立山也一直陪着丹青。张海明与宋文沛上飞机那日,他俩一起去送别。沛沛对丹青悄悄说:“上次乘飞机,苦也苦煞,旁边坐一个穿低胸裙子的女郎,失手把整杯咖啡倒在我腿上,湿粘粘捱了十多小时。”

然而生活上的小折磨总会熬过去,飞机一定会到,海关一定能过,但逝去的人,想再见一面,永无可能。丹青已不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小节。

她耐心聆听沛沛唠叨,却已失去共鸣,两个少女心态相距甚远。

丹青抛离了宋文沛,她们已经背道而驰。

时间终于到了,握手,拥抱,道别,分手,丹青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丹青镇静地问母亲:“有见过胡世真吗?”

葛晓佳看她一眼,不敢立刻作答,沉吟一会儿,旁敲侧击地反问:“不再恨他了吗?”

“恨,怎么不恨,但是除了恨他,我还得生活。”

葛晓佳松口气,丹青看通看透了。

过一会儿,她答:“见过。”

“他悲伤若绝,抑或照原意同顾自由小姐结婚?”

葛晓佳沉默。

“告诉我,母亲,我自信受得起任何打击。”

“两者都有。”

“什么?”

“他无限哀伤,但同时决定带顾小姐回巴黎结婚。”

丹青不怒反笑。

“他要求见你,我认为不适合,没有答应他。”葛晓佳停一停,“说真的,丹青,生活是这样的累,漫无目的,也许娟子只想早点永息——”

丹青打断她,“母亲,我不准你这么想。”

葛晓佳怔怔苦笑。

丹青说:“情况不是好转了吗,章先生呢?”

“我们仍处于‘先生贵姓,到哪里玩多’的阶段。”

“假以时日,你们会得熟稔。”

“但在我们这种年龄,就是觉得疲倦。”

丹青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开导母亲。

“你打算如何处理娟子咖啡室?”

“毕业回来,我亲自打理它,把它改为一个沙龙,让文艺工作者在那里聚集。”“娟子会赞成这个主意,那么,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母女俩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丹青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她母亲不胜烦恼,频频说“难怪英女皇伊利莎白二世出外旅行,连水都带着走”不过也不简单了,足足三只箱子。

丹青佩服母亲,经过这么多磨难,仍然孜孜不倦,会不会是嘴头上埋怨诉苦唠叨,帮她发泄内心诸般痛苦,平衡了心理。

反而娟子阿姨,从来不宣泄情绪,更加难以化解心结。

“两件睡袍,怎么穿十六天?真象逃难。”葛晓佳还在喃喃自语。

也好,不能怪社会,不能怨命运,拿睡袍来出气。

丹青懂了,她看到许多从前没有看到的底蕴。

她约了乔立山在娟子咖啡室见面。

她做咖啡给他喝。

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在这间咖啡室。

丹青说:“我知道你要写一本六十年代背景的小说。”

乔立山扬起眉毛,“你怎么猜到的?”

“记得那几箱旧画报吗,你说那些资料有用。”

乔立山笑一笑,默认。

“那么你应该听一听六十年代初期的流行曲子。”

“好呀。”

丹青将娟子珍藏的四十五转小唱片取出来,{奇书手机电子书}放在唱盘上,一把嘹亮天真的女声这样子唱:“看,看我的心如一本打开的书,我,爱,没有人,除你。”乔立山记忆中从没听过这支歌,他呆住了,旋律与歌词都单纯到令人不置信的地步,二十多年前,少年人是这样谈恋爱的?

这本小说还怎么写,他无法模拟当时年轻人的心态及价值观。

丹青说:“还有呢。”

她换上另一张唱片,歌词说:“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会记得今日,你用最温柔的姿态,爱我及吻我,虽然你或会离开我,在我心你将永留,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会记得今日。”

丹青摇摇头。

乔立山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丹青收起唱片,“我不怪你,所以你说,母亲那一代多难做人,她们小时候对感情的看法拘泥若此,到了八十年代,风气剧转,不能适应,也不稀奇。”乔立山点点头。

丹青低低的说:“娟子阿姨,就没能转得过来。”

乔立山连忙岔开话题,“我还是量量力写今日的故事算了。”

“要不,就扯到二十年代去,略有差池,也没有人会来挑剔你,彼时出生的人,即使在世,也已经老得只眼开只眼闭,随得你胡吹。”

乔立山忍不住笑,“你来写,你深谙写作之道。”

丹青点点头,“你最爱打趣我。”

乔立山说:“笑人,也被笑,苦中作乐。”

丹青抬起头,“三年后我回来,会把娟子咖啡店打理得蒸蒸日上,承继阿姨的事业,你要看我的话,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乔立山一怔。

丹青接住说:“放心,我知道你不是胡世真,”停一停,“我们才不会作空白的允诺,费时失事。”

乔立山放下一颗心。

丹青解嘲地说:“你可以带你的妻子或女友来,无任欢迎。”

乔立山凝视她,“如果我仍然独身,你的丈夫或男友会否赶我出门?”

无论怎样,季娟子的故事不会重演。

丹青低下头,忽然听得乔立山咳嗽一声。

她抬起头来,看见胡世真推门进来。

丹青一惊,手一松,打碎了杯子,丹青没料到自己会这样怕胡世真。

她怔怔的瞪着他,胡世真又长回了胡髭,形容憔悴,消瘦许多,但一双眼睛,幽幽发光,如一只野兽。

终于,丹青沉着应付:“你还没有走?”

胡世真声音极之沙哑,“刚才……我恍惚看到她进来。”

丹青与乔立山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丹青说:“你看错了。”

“不,我似看到她推门进来,所以尾随,她很年轻,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打扮,白裙子,红鞋儿……丹青,请她下来。”他恳求。

丹青与乔立山震惊之余,维持缄默。

过一会儿,丹青说:“我没有这个本事,我请不到她。”

“但是我明明看见她。”胡世真喃喃地说。

“你看错了。”丹青再说一遍。

胡世真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丹青要赶他走,被乔立山按住。

胡世真喘息着,丹青这时才嗅到他一身酒味。

顾自由跟着来了,她去扶起他,一边说:“再不去飞机场,就赶不上了。”她看到丹青,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丹青说:“你赢了,还不快带走你的奖品。”

顾自由拖着胡世真出去。

过了很久,乔立山才问丹青:“你必需要那么说。”

丹青反问:“为什么不,我才不要讲风度讲修养,我爱一个人,会让他知道,恨一个人,也让他知道,如今,我也懂得更含蓄,但是何必委屈?”

乔立山沉默一会儿,回答:“我想你是对的。”

“谢谢你,方渡飞。”

丹青关上咖啡室内所有水电煤气总掣。

乔立山忽然问:“你有没见过她?”

丹青答:“没有。”想一想,很遗憾地再说一次:“没有。”

乔立山说:“我们走吧。”

他们刚想离开,有一对年轻男女推门进来,“有没有冰茶?”

那女孩子一脸阳光,满面笑容,象是初夏的阮丹青。

丹青呆了数秒种才能回答:“我们已经不做生意了。”

女孩不以为忤,对男伴说:“我们到街头去,那里也有一家。”

两人跳跳蹦蹦的离开。

丹青终于把玻璃门锁上。

她问乔立山:“她会不会回来?”

“我不认为会。”他温和的回答。

他送丹青回家,一路上把未来一年的计划告诉她。首先,他会与艾老会合,师傅将介绍一间出版社给他,让他尝试用英语写作。谈得拢的话,未来一年他什么地方都不用去,经理人会把他锁在黑牢里叫他写。

条件不合的话,他会继续写中文小说,熟能生巧,会得比较空闲,可抽空探访丹青。

丹青问:“方渡飞真的会来看我?”

“会,他同乔立山一起来。”

丹青想笑,无奈心怀重压,就是笑不出来。

他们交换了地址。

过了这个夏天,丹青想,各散东西。

只有她父亲似一只猫,抛在本市,动弹不得,因为要养妻活儿。

丹青莞尔,令周南南小姐觉得心灰意冷的,可能是阮志东对女儿钟爱远胜她所得到的。

这解释了老式女人隔一段时间便添一个孩子的用心。不是用来缚住丈夫,而是令第三者知难而退。

乔立山送小丹到门口,“我不进去了,记住明天晚上八点,我来接你去跳舞。”丹青点点头。

葛晓佳看到女儿怅惘的表情,便叹口气说:“准大学生,无论丢不丢得下,这里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你非得开始新生活不可了。”

“他会记得我吗?”

“谁?还没分手,就怕忘记。”

“乔立山,他会忘记我吗?”

“让他去担心这个问题,你比他年轻,较他容易忘记过去。”

“母亲,有没有办法把回忆过滤,不愉快的统统遗忘,甜蜜的全体留下。”葛晓佳说:“要道行很深才做得到,我还在修练。”

丹青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

“你想忘记什么?”葛晓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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