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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向外张望。车外混在一起的俄语呼喊声响成一片,依稀只听得见重复的“施杜卡”几个字。
舒里克维奇站在半掩的车厢门前,看着成群的苏联士兵慌乱地从他面前跑过。突然,伊勒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猛地伸出双臂环住舒里克维奇,双手死死抓住枪管,用力向后一扳。伊勒曼以枪管卡在舒里克维奇颈部,退后一步,舒里克维奇毫无防备地被他带得一个踉跄,脚下失了重心,浑身重量都压在了颌下的枪管上。
两人隐藏在半掩上的车厢门后,伊勒曼的前胸紧贴着舒里克维奇的后背,手上丝毫不放松地将后者的脖颈扼在自己与手中的枪管之间。舒里克维奇挣扎着去掰颈上的枪管,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很快,伊勒曼怀里的苏联人身子软了下去,双手垂下,停止了反抗。伊勒曼轻手轻脚地扶着舒里克维奇失去知觉的身躯,将他慢慢地平放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昏迷过去的舒里克维奇面色平静,胸膛上下起伏着。
“抱歉。”伊勒曼轻声道。他将来复枪放到舒里克维奇身旁,随即转身从车厢后部一跃而出,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
伊勒曼一面奔跑着,一面后方已经传来了俄语的叫喊,隐约参杂着几声狗吠。狗吠声和人声越来越近,伊勒曼转身一头扎进了路边一片向日葵田。他在向日葵之间继续跑着,齐人高的一支支向日葵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其中。狗吠声变得远了一些,伊勒曼站住身,回头望去,目力所及是无边无垠的向日葵。他转过身,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金黄色花盘。
俄语的呼喊声合着犬声又近了。
地面忽地猛然震动,伊勒曼下意识地卧倒在地,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大地仿佛末日来到一般晃动着,爆破声此起彼伏,早已将俄罗斯语的喊话和狗叫声都淹没了。伊勒曼双手护在后脑,从地面抬起头,只见天空不知何时已化为浑浊的灰色,空气中满是爆炸掀起的沙土粉尘。一轮血色赤日悬在当空,一切声响都消失在连绵不绝的爆破声中。
伊勒曼翻过身来,枕着双臂躺在向日葵花田底,望着天空。过了几分钟,爆炸声似乎在渐渐沉寂下去,天色也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一只排列整齐的机群从伊勒曼被向日葵遮挡住大部分的视野中划过,被七架梅赛施密特环绕在中间的是数架黑灰色的施杜卡。
万籁俱寂的黑暗。白日驻扎在附近的苏联地面部队仿佛凭空消失了,没有一丝声响传来。伊勒曼从花田中站起身,望向明亮的星空,转往一个方向,随即低头奔跑起来。很快他就从花田中跑了出来,继续向前,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甩在了身后。
伊勒曼借着晴朗的月光,看到前方一条长长的战壕,和一处微微自战壕边沿隆起的堡垒形状,期间长方形的缺口间,隐隐可见黑洞洞的枪口。
他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俯下身,侧耳细听。前方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声辨不清内容,但硬实的喉音和抑扬顿挫的节奏不容置疑。
“别开枪!”伊勒曼站直身子喊道,“我是德国人!”
战壕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声高喊,“举起手!”
伊勒曼站在战壕前不远,举起双手。他前方猛然亮起了一盏提灯,一名哨兵从战壕中露出了半个身子,将提灯放在战壕边缘旁边的地面上。另一人依旧在原先的哨兵位置没有动身,从缺口处伸出的枪管却在晃动着。提灯赤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之中,仿佛万丈光明,远远照在伊勒曼身上,为他朝向战壕的一面镀上了一层烈焰的色彩。然而他背后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你没有证件?”哨兵喊道。
“当然没有!”伊勒曼回喊道,“我是被苏联人俘虏后逃回来的!”
“怎么证明你是德国人?”哨兵又喊。
“我要不是德国人,”伊勒曼怒吼道,“你现在从战壕里亮着灯探出上半身,早就没命了!”
缺口处露出的枪管忽地一抖,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
三十
伊勒曼低头看去,只见小腿旁鼓起的裤脚有一丸还在冒烟的弹孔,周围的布料焦黑,却不见有血迹。显然是子弹紧挨着皮肤从裤腿穿了过去。
不远处战壕里的两名哨兵面面相觑,三人间的紧张气氛似乎是被这一枪打碎飞散了。忽然一名哨兵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就转身小跑离岗,大约是去报告上级。趁着另一名端着枪的哨兵正手足无措,伊勒曼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伊勒曼纵身跃进了战壕,一抬手握在哨兵手中还在发烫的枪管上,怒斥道:“我是不是德国人你听不出来?!你差点打中我知不知道!”
哨兵像是被伊勒曼暴怒的神情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身形向后退了退,却因为手中的来复枪被伊勒曼握住,而没能真正后退。他肩膀一抖,抬手像是想要挠挠头发,手指却撞在冰冷的头盔上。他不自在地又拉了拉下巴上将头盔固定住的卡其布带,这才不知所措地说:“长官,我真的听不出来,我是荷兰人……”
伊勒曼脸上的怒气陡然消散,他像是不好意思这般咄咄逼人,手一松,便放开了哨兵的来复枪:“这是哪一支部队?”
“是党卫军第二十三装甲师‘尼特兰’,”哨兵不无紧张地快速说道,“除了军官们是德国人,成员全部都是来自荷兰的志愿者。”
伊勒曼皱起眉,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哨兵,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来复枪,只得说:“我可不想好不容易逃离苏联人回到德军战线,却被自己人送几颗枪子吃。小心着点,这么危险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荷兰人立马忙不迭地道歉,见伊勒曼没有回应的意思,又一伸手将来复枪递给伊勒曼,“要不,您拿着?”
伊勒曼看着荷兰人诚恳的脸,哭笑不得地说:“不必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黑魔鬼’嘛。”
伊勒曼朝着话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党卫军军官从临近战壕的交接处浓重的黑暗中踱了出来。这名军官双手插在裤袋内,军官帽下是凿刻出一般的脸,帽檐周围的头发都已剃到露出苍白的皮肤。他看上去和伊勒曼年纪相仿,却带着老鹰一般的神情。他穿着墨黑的党卫军制服,颈间扣到喉结的棕色衬衫领下系着黑色的领带。左前胸别着一枚一等铁十字勋章,银色镶边绕着黑铁十字森森反着寒光。仿佛不愿多露出一寸皮肤,他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丝巾,末端压在衬衫之内,在脖颈侧面的位置插着一支别针。针头上是黑色的盾牌形状,上面有白色的图案,看上去是第二十三装甲师的标识。
他方才说话时,不知为何咬重了“黑魔鬼”几个字,此时正以锋利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伊勒曼。
“迪特·伊勒曼,空军五十二联队。”伊勒曼面无表情地说,毫不退缩地也直直盯向党卫军军官深蓝色的眼睛中。
军官点了点头,随即无声地绕着伊勒曼紧紧转了一圈。狭窄的战壕当中,他几乎贴到伊勒曼身上,继续仔细地上下审视着伊勒曼。当他再度走到年轻的飞行员面前时,军官突兀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伊勒曼胸前的衣袋,紧跟着则是裤袋。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间谍。”军官从瘪下去的口袋上缩回手,转身漠然地对站在一旁的荷兰哨兵说道。哨兵困惑地点了点头,没再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军官这次将重音放在了“看起来”几个字上,还仿佛故意一般拖了长音。
伊勒曼明显憋着一股怒火,却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做声。
“我看着您。”军官将他的注意力转回到伊勒曼身上,满带煞气的目光直射到伊勒曼眼中,仿佛是要将他刺穿一般,“每当您在我们驻地上空和敌机缠斗的时候,我总是冒着暴露自身的危险从战壕中爬出来看。彼时恩斯特·荣格上尉于英军空袭下的西战场冒生命危险观战红男爵,我想也不过如此。”
他将这一切都用一种颇为平板无起伏的语气说出,末了露出一个几乎带着恶意的浅笑。
“您过奖了,上尉先生。”伊勒曼生硬地答道。他目光躲闪着落在军官肩旁的襟章上,声音中透着犹豫:“我只希望能有一天向红男爵一样为我们的父国效力。”
军官依旧没有把他逼人的视线从伊勒曼身上移开,仍是直视着后者琥珀色的眼睛,“您已经做到了。您是帝国的一名忠诚战士,和有着最高击落记录的战斗机飞行员。”
他短暂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您很奇怪。您攻击并不十分主动。”
“我只在有十全把握的时候才进攻。”
军官又点点头,仿佛是表示同意。忽然,他将注意力移到了伊勒曼制服前胸的飞行员徽章上:“我有个朋友在空军。他说战争结束之后要教我驾驶飞机。他叫做哈约·弗科。”
“您认识哈约?”伊勒曼叫道,难以掩饰言语间的惊讶。
“您知道他?”军官的眼神再一次变得锐利。
“我在柏林近郊训练时认识他的。”伊勒曼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兴奋,“您呢?”
“我是个柏林人。”军官近乎有些不屑地说,“哈约是全柏林的骄傲。”
他又一次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是高等中学的同学。”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伊勒曼说,“很好的朋友,相当出色的飞行员。”
“是个不错的朋友。”军官说,“也是个非常能惹祸的家伙。这么说吧……我们一起干了不少一个未来的党卫军军官不应当做的事情。”
仿佛沉浸在记忆当中,党卫军军官垂下眼,安静地微笑起来,罕见地展露出了真诚的表情。
“他确实有在信中说同一个军校学生交了朋友。您是符腾堡人吗,中尉先生?”军官抬眼看向伊勒曼,他的目光已经稍微变得柔软。
伊勒曼迅速答道:“是。”
“他和你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
“他……很温柔,”伊勒曼看上去正努力在脑中翻找着词语,“爱开玩笑,喜欢听音乐,颈间总是系着丝巾……”
“他想事情的时候有个习惯动作。”军官蓦地说。
“他喜欢敲东西。”伊勒曼答,“好像在给听不见的音乐打拍子一样。”
军官点了点头,转身面对荷兰哨兵;后者一直静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两名德国人交谈。
“这是我们整个东站线上实力最强的战斗机飞行员。”他冷冷道,“我听说你差点击穿他的腿。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谨慎行事?你除了长得高还有什么本事?!”
荷兰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止不住地开始道歉:“抱歉,长官,我不知道……上周有一名俄罗斯间谍装作逃回来的德国战俘,就这样来到我们站岗的位置,几乎叫他蒙混过关,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
“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德国军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去找辆车把我们的英雄送回他的联队去。”
松了一口气的哨兵高声回应“是,长官!”后便消失在战壕交集处。
“不全是他的错。”伊勒曼说。
“我与五十二联队的军官们通过电话了。”军官说道,对伊勒曼的抗议充耳不闻,“他们告诉我伊勒曼先生有浅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大约十八岁……您女朋友的名字?”
“乌苏拉。和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