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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框里放的是我随意拍摄的双人照。我用在朋友婚礼拍剩下来的底片,拍了那张照片。照片里透露出满脸笑容,几乎可以听见他的笑声,脸颊旁边还有他竖起的大拇指;一旁的阿宏则是满脸不悦像是觉得十分无聊的样子。
「那是他放进去的。很不巧,这个房间里只有那两张照片而已。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拍照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不必一一解释,我不会想象阿宏朝夕都看着这张相片的色眯眯模样啦。」
放在右边框中的,则是超过二十年以上、已经褪色的旧照片。那是爸爸一直到死都带在身边的全家福照。
背景的西式楼房是位于逗子海边的饭店。在我们家变得支离破碎之前,我们一家每年都会去那个海边小镇迎接夏天。
我之所以这么依恋饭店客房的味道,或许是想暂时沉浸在小时候还不知崩坏是什么意思的幸福记忆之中吧。
就算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那间小小饭店昏暗走廊上的味道。我们称呼饭店餐厅的厨师为帽子大叔,他总是帮我和阿宏做菜单上没有的蛋包饭,那味道我到现在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我们在海边搜集玉螺贝壳的时候,妈妈就撑着洋伞到街上闲逛。她带回来的水果店纸袋里面,总是装着葡萄。
爸爸会负责在历史悠久的盥洗台装满水来冰镇葡萄。我们总是在那间海边的饭店里,吃到那一年的第一颗葡萄。
我们在宽敞的双人房里又加了一张床,那是就算我和阿宏两人都睡在上面还是很宽敞的大床。我们像猫咪一样弓起身体,睡在床铺的正中央。
世界充满光明,我们像是被坚硬贝壳保护的珍珠一样,非常幸福。
「给你。」
「嗯,谢谢。」
我手里拿着阿宏递给我的酒杯,坐在地板上。我们两人轻轻地干杯。
大概是因为有个酒鬼老爸的关系,阿宏几乎不怎么喝酒精饮料,但是最近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神经质了。不过也仅止于吃晚餐时,和高中生小酌啤酒这一丁点的酒量而已。
「你今天又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你和他一起庆祝生日吗?」
我露出微笑,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
「老实说,我被甩了。」
阿宏伸长去拿酒瓶的手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
「你被甩?不是你甩了他?」
「嗯。」
「……真是的,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他只是觉得你很好骗,陪你玩玩而已。」
阿宏厌恶地说道。他臭着一张脸,将两人的杯子倒满酒。
「快点忘记那种家伙吧。」
不断盘旋在我心里的思绪突然平静地停下来。
每当阿宏说我的男朋友——应该是曾是男朋友的男人坏话时,我的内心就充满不正常的满足感。
今晚虽然也是这样,但听阿宏这么一说,我也想稍微帮石田说一下好话。
「他说他是为了我才提分手的。他叫我别再谈这种不伦的恋情,要过得幸福。」
「……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真亏他说得出这种漂亮话。」
「是啊,那真的是漂亮话呢。」
便宜的红酒让我想起在很久以前的夏天里吃到的当季葡萄。
「他说,只能共同拥有饭店钥匙的关系称不上是幸福。你觉得呢?」
阿宏露出有点复杂的表隋。
「哼,就算再怎么没出息,一千次里还是会说出一次像样的话嘛。」
他接着站起身,不晓得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后又折了回来。
「给你。」
他交给我的是闪闪发光的全新备用钥匙。
「因为透告诉我,前阵子因为我不在,害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那个第六感不错的少年,感觉到我当时很想要备用钥匙的眼神啦。我露出苦笑,把钥匙放进阿宏的胸前口袋里。
「我才不要,这个比饭店的钥匙还没有价值呢。更何况,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跑到你的房间,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管到哪里,我都是这么别扭又讨人厌的女人啊。我自己也无法判断,现在这种举动究竟是出于本性还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失去保护自己的贝壳,我从珍珠变身为海胆。
透的身体轻轻地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坐起上半身,望了望四周。阿宏把杯子倒满矿泉水递到透的嘴边。
「这里的冷气太强,去床上睡吧。」
透喝着水、乖乖点头后,忽然察觉到我在,便像突然酒醒一样睁大眼睛。
「对不起,我不知道文乃小姐来了。我只喝一口啤酒而已,却突然很想睡……」
透咧着嘴笑和揉着眼睛的模样就像猫咪一样。
「呃……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没关系啦,我正想要回去了呢。小透,你好好陪这个人吧。这个人一定因为个性的关系,都这么大了却从来没有跟什么人一起度过生日吧。」
我以为阿宏会说什么「明明你自己才在生日被男人给甩了」之类的辛辣话语讽刺我,但他却口一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笑了笑而已。
阿宏真的变了,他的眼神变得好温柔。
我现在才知道,他刚刚察觉到我来就事先打开大门,是怕门铃声会吵醒透。
真不甘心,能把阿宏改变到这种地步的人,居然不是我。
「不是已经没有电车了吗?」
「没关系,我到车站再叫出租车。」
「那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啦。没关系,我想一个人慢慢走。」
在狭窄的玄关,我把制造噪音公害的根源套上双脚。
「……文乃,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阿宏用有点认真的声音问道。
我想起静静放在包包里面的胸针。因为自己没办法丢掉,所以我才想拜托阿宏帮我处理。
但是,这终究是我自己的问题。如果阿宏的温柔是透感化的结果,那我太依赖阿宏的温柔反而不合情理。
「我只是来说我和石田的事情而已。因为那个人是你的眼中钉,我觉得你一定会感到高兴吧。」
「这么说好像我是万恶不赦的坏人。」
阿宏露出有点厌恶的表情后,笑着对我说「要打起精神来喔」。
到了夜晚,大概是汽车数量和白天相较变得比较少的关系,这种都市的酷热空气里竟然也有些许的绿叶味道。
阿宏说的没错,我的脚步声在水泥街道上确实发出剧烈的声响。
当我要走过和铁路平行的河川时,我停下脚步,翻了翻包包拿出胸针。拿着胸针的手伸出栏杆。水泥河床的河面上有着霓虹灯的倒影,黄色的光芒摇曳着。
从旁边门户大开的居酒屋,传来有些走音的演歌。我大概呆望着河面约有一首曲子这么久,然后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传来的同时呼出一口气,把手抽回来。
眼泪落在无法丢掉的半圆形珍珠上。
涌上喉咙的痛楚,让我知道我比想象中的更喜欢石田。
我第一次和有家室的人交往,是在十九岁的时候。朋友们多与同级生谈着办家家酒般的恋爱,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更为成熟。
之后,我一直反复这种不伦的恋情,一年过了一年……直到现在,我才终于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成熟。
我一直想要回到小时候。
我想回到搞错殉情和珍珠,天真无邪的小时候。我想回到就像珍珠被坚固的贝壳保护一样,相信家里包围着自己的那股和平能够永远维持下去的那时候……
但是,那时候已经永远结束了。
把自己这种不想不幸却总是躲避幸福的矛盾个性,归咎于生长环境或者境遇的小时候,也已经永远结束了。
石田说的没错,我一定要幸福。
我把俗气胸针上的粗针别在夏季服装的薄衣料上。接着,把已经习惯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碎钻戒指拿下来。
这枚戒指是我刚换工作不久时,阿宏为了帮我增加业绩而买的。
当时,他跟我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叫我帮他挑一款戒指。我以为是他要送给女朋友的礼物,就推荐这枚我很喜欢的戒指。我从以前就很想要这枚戒指,但是我当时才刚换工作不久,而且还有其它贷款,所以这枚戒指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贵,很难买下手。
结账完毕,当我把东西交给阿宏时,阿宏却把东西还给我。
「我只是想在你店里买个东西而已,也不晓得要送给谁。如果你喜欢就给你吧。」
我居然会这么珍惜因为这段缘由而到手的戒指,看来我多半也是有着少女情怀的女人吧。
如果我把戒指代替胸针丢进河川里,这景象应该会美得像是连续剧里的某段剧情一样,但我不会做出这么浪费的事情。
因为是我卖出去的商品,所以我知道这枚戒指的价钱多少。我可受不了居然把它丢进这种水沟里。
比起沉浸在连续剧般的感伤中,我选择留下东西。对于自己的坚强,我感到可笑又可怜。我面对夏日的黑暗,独自笑着,不再流出眼泪。
我把拔下来的戒指放进包包里。虽然做不出丢掉这枚戒指这么浪费的事,但应该不会再戴上它了。
居酒屋里再次响起卡拉OK的节奏。我在欢乐拍子的鼓舞下,用力踩着高跟鞋,走向车站去叫计程车。
总有一天,我也能跟某个人共有同一间房间、同一个家的钥匙吧。
就算没有那么一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这不是我出生环境或者境遇的关系,而是我自己本身该负起的责任。
但是,如果幸运来访,让我能够拿到一把闪亮亮的钥匙……
那么,我就要挥别身为珍珠碎片的悲惨,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贝壳。
我要变成连大象也踩不碎的坚硬贝壳,这次换我让我的珍珠们有个幸福的美梦。
吃巧克力的好日子
按下门铃几秒钟后,门就打开了。
两个星期没见到森住的脸,透的情绪既兴奋又有点紧张。
「我回来了,虽然这里不算是我的家。」
察觉到自己还不够成熟,透恶作剧般地吐了吐舌头。
森住凝视着玄关外的昏暗,望着透的脸以及他手上提的大包包,平静地询问:「暑假过得好吗?」
「嗯,超凉快又舒服的。当我回到羽田时,天气实在是又闷又热,吓我一跳。」
课外辅导结束的暑假后半,透便回到稚内的老家。
「会不会得了相思病,不想回来酷热的东京?」
森住边用眼神示意透进来,边开玩笑地说道。
「才不会,我一直想要早点回来这里。」
透使出浑身解数,斩钉截铁地说。他察觉到自己想回来东京的最火理由,是因为他想见森住。
透虽然觉得森住应该不会仔细思考他的言外之意,但仍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像要掩饰自己的害羞一样,他从包包里拉出小纸袋,顺势递给森住。
「这是我带回来的土产,是巧克力。啊,对牙医师来说,巧克力该不会是很糟糕的食物吧?这么说来,医生以前好像也不太喜欢吃甜食耶,总是我到便利商店买糖果然后硬要你吃,但从来没看过医生你自己买甜食。」
「我并不会不喜欢。」
「太好了。老实说,我觉得应该要带海鲜比较好,可是我又不晓得该怎么挑选;哈密瓜虽然好吃可是超贵的。还是说应该买木制品,或是『小心有熊』的告示牌会比较像北海道的土产呢?」
森住的扑克脸露出些许惊讶,直盯着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