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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学棋两个月的自己,和学棋十年的李慕,谁输谁赢,一目了然。他不想现在就输给他,那样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至少要等到他追上他,等到他有把握去打败他,他想和他对局一场,却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脑子动得飞快,反复想着拒绝的说辞,棋室里一瞬间非常安静,他抬起头,看到李慕仍旧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还是算了吧,”说话的倒是李显茶,“小韩同学刚学棋,我们家小慕都学了十来年了,这不是欺负人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锐翔笑了笑,好像并不十分在意,转了话题:“你认识越之?哦,看我这脑子,你们都在平安,难怪会认识。”
“小韩和小慕是同班同学,听他说过。”李显茶拍拍侄子的肩膀,没有再说下去。
显然这个话题有些尴尬,既然韩越之和李慕是同学,大可请李显茶指点一二,不必舍近求远,非要拜在他的名下。如果说李显茶不愿意教那更不可能,夏锐翔和李显茶认识快二十年了,知道他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个中缘由既然他们不说,夏锐翔当然不会多问:“那倒是有些缘分了。”
李显茶站起身来,李慕和王一白跟着起身,李显茶微微弯腰,伸出右手:“夏老哥,今天很开心,叨扰了。”
夏锐翔同他握了握手:“才来这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
“待会儿还有事情。”李显茶说着,示意夏锐翔一起出门,
“我要送送老弟。”夏锐翔一说要送,屋里的徒弟们都站了起来,李显茶和夏锐翔走在前面,他们几个小的跟在后头,杨文晴和许洁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韩越之,女孩子到底心思细腻,看得出韩越之有些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走得慢,本来走在韩越之身前位置,一会儿又变成和他并肩。
李慕稍稍抬起头,用余光扫着韩越之,发现他也在小心偷看自己,他有些呆,猛然停在那里,韩越之也顿下脚步,于是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谁也不肯走了。他们本就走在最后,杨文晴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下了楼。整个二楼彻底安静了,只剩他们,注视着彼此。
韩越之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生气,明天就又是好朋友,每每吵架,就算李慕不投降,他其实也没事了,过两天又能说说笑笑。
这次也是一样的,但是又有些不同,韩越之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我比你高了。”十四岁的少年,就是几天没见,就又有一番变化,他已经慢慢开始拔高,快一米七的个子,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稍稍往下调了一点视线,李慕比他矮一点,也有个一米六五,见他不说话,韩越之继续说:“我们道场不错吧,夏老师也很好,我觉得能来这里,是个好决定。”
除了韩越之的声音在楼道里小小回荡,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李慕低着头,仍旧不说话。韩越之一股火燃烧在胸膛里,算上这次,已经是他第二次主动示好,这次,他连个头都不抬,韩越之突然冷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腼腆,跟个女孩子似的。”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按着李慕的额头,把他的脸摆到自己的视线里,他的手劲很大,李慕一下子反抗不能,竟然被他制住。他的脸比之以前尖了些,已经有些青年的棱角。
“你瘦了嘛。”韩越之说,“是不是非要我跟你道歉,你才甘心?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样别扭的人,你到底怎么了?”
距上次吵架半个多月后,李慕再次和他说话,他的嗓子有些哑,艰难开口:“放手。”
韩越之眯起眼笑了笑,他的习惯李慕都很清楚,这表示他已经生气了,是真的动怒,平时那些大吵大闹,不过是他一时情绪的宣泄,并不是真的气在心里。
然而这一次,却一定是真的了。他慢慢松开手:“原来你是个混蛋,李慕,这些年,我看错你了。”他说完扭头便走了,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李慕视野里。李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和他说话,生怕一个错误,就叫他知道自己是个自私自立的小人。纵然棋力超群,也纵然学习成绩优异,但他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并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李慕的性格偏于内向,只能闷闷不敢开口,然而这样,事情只能更加恶化。
他和韩越之的友谊已经走进死胡同,一个有心和好,一个越退越远。李慕站在阴暗的走廊里,脸上的表情,再没别人看到,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上了什么病,执着着不肯和他说话,明明有好多想要告诉他。
李慕站了一会儿,直到王一白上来叫他,才动身下去。没有在一楼看到韩越之,李慕松了口气,他跟着师傅和师兄离开道场,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在他身后,在道场里,韩越之站在高大绿色植物的后面,透过玻璃默默注视他离开的背影。然后面无表情走进楼梯后的单间里,他的母亲正和他的老师在里面,他推开门,面带笑容走了进去。
第9章 张崖
往后的一个星期,韩越之就住在尹若寒那里,白天在道场下棋或者听课,晚上回去,还会和尹若寒下一盘,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坐在一起复盘。有那么两三天,杨文晴许洁和陈晨也加入他们,对于他们来说,陪韩越之这个新手下棋倒是有些缓和赛前紧张的情绪,夏锐翔看在眼里,偶尔韩越之和人对局,他会漫不经心站在一边,时不时点上一下。
时光匆匆而过,先是夏锐祥带着杨文晴和尹若寒离开,再是许洁和陈晨结伴去北京比赛,韩越之觉得道场一下子空荡荡的,人少了,心也觉得不踏实。好在白天的时候夏夫人会过来看着,韩越之跟在她身旁,帮她打点。
夏夫人是很喜欢韩越之的,老夏的这些徒弟,秉性纯良,诚实好学,尤其是韩越之,小小年纪却懂得照顾别人,热心帮忙,确实是个好孩子。
偶尔有结伴而来的棋友,碰到没有搭档的,夏夫人总是鼓动韩越之和他们对弈,笑着说不要钱,一开始韩越之死活不肯,但是夏夫人说这是老夏的意思,韩越之就高兴同意了。
因此这十来天,韩越之每天和不同人下棋对弈,他的棋力增长很快,有天分到底是有天分,定石娴熟,也能勉强官子,并且错误很少,虽然下法幼稚,而且速度有点慢,不过十盘里倒还是能勉强赢一局,这让韩越之很高兴。过来道场下棋的棋友,很多都是业余高手,听说他刚学棋,也乐于指点,每每韩越之用心听了,晚上回家还要自己琢磨一遍,省的忘了。
就这样,连续二十天不断下棋,韩越之感到他已经摸到了那扇古老的门扉,他仿佛能够从门缝里窥见里面的花草树木,里面的山石楼台,还有那让人摸不着尽头的迷宫。
日子到了开学前的最后一天,韩越之很留恋每天下棋的生活,收拾好东西一早就来到道场。夏锐翔带着弟子们在北京搏杀,争取那少得可怜的定段名额。
这时刚八点多钟,韩越之来得早,此刻整个道场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看书,阳光很好,一本定石他看得兴起,顺手拿起桌旁的棋罐打谱。
店里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一片安然。
“哦小朋友,只有你一个人在?”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韩越之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
“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吗?”韩越之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爷爷笑嘻嘻站在门口,赶忙放下手里的书:“您请进,如果下棋请您自便,如果找夏老师,他在北京,过几天才会回来。”
老爷爷背着手踱着步子,眼睛在道场里上下打量:“你们老师不在啊,”他抖了抖白花花的眉毛看向韩越之,“就你一个人看店?”
韩越之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夏阿姨今天有些事情,会晚点过来,我起得早,就先过来打扫,您有事吗?”他有些紧张,这个老爷爷不会是工商局的吧,不会以为夏老师雇佣童工吧……那怎么办啊!?
韩越之紧张了,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个看着神神叨叨的老爷爷要干什么。
老爷爷穿着白色对襟唐装,看着挺飘逸,他抚了抚衣服下摆,坐在了韩越之面前:“看围棋书呢,哦?看的是定石?学了多长时间了?”
总不能把客人轰出去,韩越之索性也坐下来,把摆在棋盘上的棋子收好放回棋罐里:“六月开始的,我学得晚,现在还处在感兴趣阶段,老是想看书。”
那个老爷爷笑了笑,眉毛跟着表情动,怪有意思的:“小朋友兴致很高嘛,要不要和老头子来一盘?”
一说要对弈,韩越之眼睛都亮了,但片刻有迟疑了,阿姨又不在,他不好自作主张。
仿佛知道他想什么,老爷爷继续蛊惑:“下一盘吧,我水平很高哦,我可以指导你。”
韩越之深吸一口气,把白棋推过去给他,然后摸起一枚黑气,点头:“来吧。”
“让先啊,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老爷爷自言自语,然后看着韩越之下第一个子,小孩子的手发已经初见端倪,拿起棋来有模有样,还不错。
老爷爷接手很快,韩越之不得不跟着提高速度,渐入中盘时,时间还不到九点,店里仍旧只有他们两人,白衣服老爷爷气定神闲,而他对面的小朋友却满头大汗。
老人的白子在一开局就攻势迅猛,步步压迫黑子的开局,韩越之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接招,以最短的时间寻求最保险的落点,中盘看来白子虽然攻势了得,但却又在边角都占领了大片优势,黑子可怜地维持着并不牢靠的阵地,局势一目了然。
韩越之要咬牙,用衣袖子蹭了蹭额际的汗水,右手已经深入棋罐中,捏出一个黑子,努力维持已有领地,气定神闲的老人挑了眉,看着低头认真的孩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棋局结束的很快,还没到终盘,韩越之就再也没有能落子的地方了,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笑了笑:“我认输了,老爷爷您真厉害。我根本无力招架。”
老人的棋和他本人形象有千里之别,韩越之自学棋以来,所有跟他对弈之人,皆都温和渐进,往往一盘棋里,指导谦让居多,韩越之一直下得顺手,却难料今日被狠狠宰割,大龙屠得体无完肤,韩越之这个人,越是输就越是不服气,从此只有对于围棋的偏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他自己也很是惊讶,这都是后话了。
“老头子我姓张,单字一个崖,小朋友,下得很好了。”张崖伸过手去拍了拍韩越之的头:“输一次,就记住一次,怎么输的,为什么输的。然后将来,再也不要输在同一个错处。”
他复又笑了笑,面上满是欣慰:“我们已经老了,没想到小一辈倒是人才辈出,还真是羡慕小夏,好孩子都被他招了来,呵呵,唉,小朋友,记住我的名字,你想着将来有一天,也能这般痛宰我,加油吧。”
张崖说完,背着手,哼着小调走了,韩越之坐在原位,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睛却是晶亮的,看向围棋的时候,和以前再也不同。我已经推开了这扇大门,他对自己说。
下午的时候,他告别了夏夫人,坐上了回家的公车,他书包里带着几本厚厚的棋谱,有名人战的,天元战的,还有三星杯,应氏杯等等大赛,开学后他就初三了,会非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