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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那只是不小心沾到的蕃茄酱,阿心用力地在伤口抹一下,他吃痛,缩起肩膀「别碰!!」
他用前所未有的力度推开男人。
哈雷似乎也惊呆了,阿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感到愤怒慢慢地爬升,超越了恐惧、超越了刺激、超越死里逃生的庆幸,超越一切。
跟这群罪魁祸首共处同一空间,突然变得无法忍受。阿心的眼神中毫无歉意或内疚。
这到底算是什么?明知道被卷进黑帮仇杀中了,还把他叫来那不勒斯?还软禁他不让他走!?
他不是怕死。甚至觉得跟阿心死在一块也不错。
在监狱中试图自杀的人不会怕死。
他只是无法原谅这男人草率地把他拉进这世界,也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准备好了没!!
他用拇指一抹脸上伤口,看着模糊的血纹,慢慢紧握起拳头……
「……你们若果叫可可过来,也会是这样对待他的吧!!把他软禁在旅馆中让他自生自灭、突然就把他塞进车子中,像被塞进他妈的洗衣机般抛上抛下!!我半个月前还坐在办公室喝咖啡啊,现在被你们带来什么他妈的鬼地方当枪靶了!?」
炽热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沉默。
如果哈雷跟阿心以为他会因为劫后馀生而手舞足蹈,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又不是邦女郎!!
他对麻烦没那么饥渴好吗!?他顶多就是枪法准一点,又不是有九条命的怪猫!!
良久,熊仔试图再发动引擎,打破了宁静。
阿心才一手搭着窗缘,看着窗外「……你妈的天天朝九晚五,吃喝拉撒老死就很好了吗?」
这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他本·来·就·有·的·平·静·生·活!!
现在是谁大刺刺地把他的生活夺走、搞得一塌胡涂再像废纸团般丢回给他啊!?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我喜欢怎样过生活干你屁……」
他快往那张欠扁的脸挥出一拳时,熊仔一手抓着椅背,转过头来。
粉红发的青年拉出暧昧的笑,尴尬插话「…呃,有警车追上来了。」
他想,这才是他认识的熊仔,那个有点痞痞的青年。
在这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世界,至少有一样东西是他熟悉的,太好了。
下一秒,青年却猛力一踹油门,表板的指针整个拨右!!「所以,通通给我坐稳了!!」
青年的额角青根暴现,把油门踩到最尽,车子像火箭般俯冲出去!!
不是吧——
身体向前倾的时候,他还这样想。
他的感动持续不够半秒,就像肥皂泡般被狠狠戳破,消失在大气层了。
他到今天才知道…熊仔也许有他妈的双重人格的!!
***
车子最后在山腰停了下来。
这里离市中心有好大一段距离,斜壁的角度却足以饱览整个那不勒斯海湾。
向下看,蓝蓝白白的小屋子像积木般整齐堆砌,他只见山腰深处几栋白水泥砖屋。
已是近黄昏的时份了,街灯一盏盏亮起。
他无瑕去观赏美景,一冲出车外就奔去路边,开始呕吐——
「呕——」
胃部像被拳击手重抽了十几拳,他弯腰,尽情地呕吐。
从疯狂洗衣机中逃出来后,他简直觉得连前晚吃过的份都吐出来了。
那条历尽沧桑的浴巾却选择在此时背弃他……滑落在脚边。
他屁股一凉,失守了却顾不了这么多。
啊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就让他裸体在山顶呕吐吧,反正也没有更荒谬的了!!
他还听见哈雷指挥着一众柳丁背过身去,说什么“兄弟妻不可窥”的话。
然而,那混蛋却在身后吹口哨「公主,一阵子不见你身材还是保持得不错,发育很好嘛!!」
他都过二十五了还有什么发育可言啊?
反正这儿没半个女人,而他跟哈雷在监狱浴场时已看过彼此的裸体不少次,见怪不怪。
「我们暂时要在那里待一阵子,直到我跟Hugo交货那天。」
哈雷指一指前方不远,丛树间的荒废水泥屋,三四栋矮小平贴,墙上满是喷漆涂鸦。
他看一眼,柳丁们正扶着阿心进屋里头。
他回头,注视着那一轮塌软、满布弹洞,与废铁无异的车子(在此之前,其实也是废铁)。
拿去整修的费用绝对会比整部车子的价值还高,而且修车厂老板还送多一通报警求助电话。
哈雷走到他身边来,双手插袋,一同默言无声地看着。
「……这辆车你们在废铁厂用两分钟拚出来的吗?」
「如果你以为我会用几千元日租的车子去应付枪战,让那几百万元在几秒间化成废铁的话,你可以去精神科挂号了。现实跟电影是有分别的,小弟弟,不然你期待坐上蝙蝠侠的战车吗?」
「电影里的叫爆破效果,这里是爆炸烧尸。我至少可以期待一件避弹衣吧。」
「你知道吗?公主。下次神奇女侠来找,我会记得叫她脱那件紧身衣给你穿。」男人大笑着远去「快进来森林中的小茅屋啊,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在等着你呢!!」
“让我回家啊”
像主角的特定台词般,念多几次,在镜头字幕出现多几次就不稀罕了。
失去了本身的效果,让观众看了只想笑而已。他想,他现在就陷入这样的危机当中。
不知说了三百几次的让我回家,现在没人把这当是一回事,也没人有送他去领事馆的意思。
这是怎样了?同生共死过、劫后馀生下来,死剩种就变了柳丁的一份子?他是什么?半途加入的香港果摊品种吗?
听见公主在说让我回家?
不用有什么反应啊,笑一笑就行了——
他妈的,好好听人说话啊混蛋。
二十、Wele to Napoli 下
「雪姑七友七个小矮人
雪姑七友七个同床瞓
七个矮仔有七碌棍……」
不知那个先起头的,在他进入砖屋前,柳丁们一同唱起这首歌,边笑边拍和。
那该死的机车男还举起双手,像指挥家般打起拍子来。
这首不知所谓的歌简直是他的恶梦,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白雪公主的故事。
大学时不少人知道他的外号是“SNOW WHITE”,常故意在他身边大声唱这首歌——
唱得像他昨晚才被七个矮男轮奸过,今早能侥幸地出现在大学简直是奇迹般!!
当回复正常的熊仔自告奋勇地要扶他进屋,他为了把气氛搞良好而开了小玩笑——
他建议熊仔可以把英文名改作TAMAMA。
卡通片中精神分裂的黑蓝色小蝌蚪。
那套卡通片之前很火红,街上每个女学生都有一两件造型配件。
他假日时在家中、也从车上的小电视中看过几集,觉得满有趣的,红色青蛙让他想起阿心。
可可虽然说他幼稚白痴,偶尔下班回家也会跟他一起在车上看(不然也无事可做),他好几次偷瞄恋人的神情,看到恋人也并非无动于衷地勾起微笑,他觉得这样很好。
有好长一段时间,可可的手机挂饰是绿色青蛙,他知道Jude一定有同款的手机挂饰,但他没问。
……熊仔听毕他的玩笑,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秒就放弃了解释,他真傻,怎能期待在意大利混黑帮的会对日本卡通有兴趣?
他们大概只看英雄主义电影跟英雄主义卡通片吧。
玩笑得不到共鸣,发觉这世界没半个人跟他的生活重叠,他又生了好一顿闷气。
连七个小矮人这样的烂歌都懂得唱,竟然不知道军曹这套卡通片!!
熊仔看他的脸色太臭,都不敢跟他说话了。只是搔搔头,说哈雷哥正在叫医生过来。
哈雷倚在门边正在讲手机,看到他们,举一下手当打招呼……
手机的挂饰竟然是红色青蛙GIRORO!!
***
「…这是医疗室吗?」
在小砖屋中看见惹他生气的罪魁祸首,他一秒反问。
铁架床上的阿心只是瞧他一眼,彷佛表示“你压断了我的脚,我也在生气”般。
「不是啊,我们那有分什么医疗室的,又不是蹲牢!!这是你跟心哥住的地方啦!!」
「谁要跟他一起住啊!?床还只有一张!!」
发出了这样的抗议,熊仔装听不见,火烧屁股地走掉了。
男人大刺刺地躺着(毕竟被压断腿了),他只分到窄之又窄的床沿。屁股简直是贴着男人的手臂。
他咬紧牙关,把脚掌扳起来检视伤势……
没有想像中严重,玻璃只是很小一片,而且插得不深,血早已干涸了。
他尝试弯曲脚指头,隐隐作痛,但可以忍耐。寂静无声的空间中,他无聊地收缩着指头,直到医生来为止,与柳丁一伙相熟的密医是个子很高的黑人,意外地年轻。
黑人先替他挑出脚掌中的玻璃片,那几秒,他痛得想要拧爆阿心的头。
包裹好脚掌之后,他把满是尘埃的身体洗干净,再让医生在伤口上抹双氧水。
他像初出生的婴儿,只围一条毛巾,让医生仔细料理全身上下的破口。
不想意识到药水的辛辣,他盯着没有玻璃的窗框看,外头一片橘红的光点,非常漂亮。
贴在他身后的男人彷佛睡着了,没哼半声。
他没有聊天的意欲,只有偶尔用英语跟医生应答数句,密医当然也识趣地不会多问。
这让他回想起水饭房的时光,头几天,他也跟阿心相邻而靠,却放着彼此自生自灭。
这次他绝不会跟这个男人先示好了。绝不。
先挥拳相向的人又不是他,先挑起战争的又不是他。
……他稍稍收紧了拳头。
手心中有一片鍚纸包裹的药锭。
刚才蹒跚地走出砖屋后头,找水龙头清洗身体时(他妈的这是什么原始人生活啊),哈雷突然出现,体贴地扶着他,同时神神秘秘地塞给他这片东西。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保险套,男人告诉他那是类似迷奸水的药丸版(毫无必要地压低声音)。
「…怎样啊!?今晚就让心哥变成皑嫂吧!!你也不想一直被那群小的叫大嫂吧?要重振雄风啊!!」
男人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摇了摇「我等着叫阿心作皑嫂,好吧?」
他由衷感谢哈雷的多管闲事(大概哈雷平时也受够阿心的脾气了),也由衷佩服哈雷完全不懂观言察色,不够几分钟又像甩不掉的牛皮糖般黏上来(他明明还在生气吧)。
他没说什么,但没把那片据称下水即溶,无色无味的药锭还回去。
哼哼,如果可以让那做错了又不乖乖认错,把他的人生搞到一塌胡涂还在耍脾气的男人受点教训,让他露出软弱的表情、谦卑的态度,乖乖地听话的话,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他很乐意!!
「阿心叫我把一样东西还给你。」那是自公路枪战后男人唯一跟他说过的话。
「什么?」
「张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