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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娘前脚走,后脚他一转身就坐到了绣床上,托着腮歪着头睁着双漆黑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暖光投在他眸里折出几分水润的光华,白皙的面庞微微鼓起。他居然在装可爱?!
我不自在地朝里面挪了挪:“你离我远点,和你近了会得神经病。”
他抽了抽嘴角,捉住我的脚踝,从被窝里抽了出来。
我胡乱蹬过去:“我已经把鬼给你救出来了,咱们两清了,再动手动脚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他挑起剑穗上的红缨,淡淡道:“不想日长月久断了腿就别动。”他顿了顿郁闷道:“你不已经对我很不客气了吗?”
我怔了怔,乖乖坐好不敢再动弹。
他的手被剑割了一道道伤痕,阴间能给阳人用的东西不多,金三娘也只能找出一两块清洁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一下。他这么一使力,掌心处的碎布颜色渐渐加深蔓延开。许是前不久受的伤还未好全,他的面色不甚好看。
剑穗在我脚上绕得很严实,他低头解了一道又一道。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被哪个男子握过脚看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他现在的表情很认真,可我却止不住脸上燥红起来。
过了片刻,脚踝一松,他放下了我脚抬头一看,愣了愣,倾过身来神色凝重:“脸这么红,是不是刚才那几滴血阳性上涌,烧了起来?”
我拽起被子蒙住头急吼吼道:“我睡着了,晚安。”
他:“”
屋内很安静,我露出一双眼睛,见他一本正经道:“苏苏,喜欢我就直说吧。”他摸着下巴,细眼飞扬得意洋洋道:“我会委婉地拒绝你的。”
“”我一巴掌甩了过去,不是甩在他的脸色而是他的下/身。
清玄君黑黝黝着脸,咬牙切齿地倒在了床上。
小青梅的事情已经算了结了,我给清玄君最后一次包扎伤口时他受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提醒他,他是时候返阳了。他懒洋洋地翘着腿坐在窗台上,回眸一笑:“苏苏,这么长时间你与我这就一点情分都没有?这么急着赶我走。”
他生着薄茧的修长手掌还躺在我手中,我闷闷地打好结:“阴阳不同,你在这里停留越久,阳间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还有一件事我没说,宁公子这事已闹到了秦广王那里,追查下来我与他都逃不得干系。我是鬼,左不过也就这样了。可他不一样,金三娘说他是个福泽深厚能成仙的,我想我的心肠还是很软的,当然其中亦有些“他成仙后但愿能来救我出苦海”的私心。
“苏苏,你死前是做什么的?”他话锋一转,缩回手去剥莲子吃,将话题岔了开来。
我翻起一本春宫集,镏金壳面朱砂笔绘,是本帝王枕头下的孤本。一盏茶的功夫后我才道:“当官的。”
他笑了笑,并没当真。看来现在的阳世女子依旧不能出仕做官,六百年前我死时也如此,但我也没有说谎。
“苏苏,和我一同离开这里吧。”这是他第二回同我提起此事。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群魔乱舞的图片,心神不宁地合了起来:“容我考”
“苏采,酆都大帝下旨召你即刻前去罗酆山。”金三娘带着一道黑金绢轴,面含忧愁地飘了进来:“门外鬼差正候着。”
那件事终归还是闹到了上面,不得善了。容不得多停留,我提了提领口,接了圣旨就要走。
“苏苏。”清玄君唤道。
我对金三娘道:“快让他给我滚蛋。”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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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酆山的皇宫我是第一回来,与人间朱廊金彩不同,这里多以黑白两色做装饰,端庄沉重。
衣着富丽的鬼差将我引到了第六重殿的一座偏殿里,酆都大帝正斜坐在一重黑纱幕后静静地等候。
“苏采我留不得你了。”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立马跪了下来,伏首在地:“苏采知罪。”
“知罪?”他清清凉凉道:“那你说说本帝该如何处置你?”
我小心地斟酌了下,试探道:“陛下可能给个全尸?”
他爽快道:“这个可以。”
心底蓦地一凉,看来是免不了一死了,以往见多了别人跳忘川,这回终轮到了自己。
“新任天帝为给天后祈福,近日大赦天下,福泽八荒六合。地府素与九重天交好,这段时间也不宜动些酷刑见了血气,给你个干净利落如何?”
我慢慢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满心欢喜地磕了磕头,粗着嗓子梗咽道:“多谢陛下成全。”
酆都大帝阴凉地笑了笑,手指叩在玉座扶背上:“那便即刻上路吧。”
这么急?可未见殿上有鬼差押送啊。讶然之时,涓涓水流声在脚下响起,顷刻卷成瀑流声。身子倏尔失了平衡,噗通一声,似落入了深潭之中。
这好像不是投胎所走的轮回道
7第七卦
我如一片孤独无依的树叶在幽暗无垠的水中飘荡了很久,这个很久是根据我睡醒的次数确定的,闭上眼再睁开永远都是灰红死寂的水流。相比于死来说,这种无声而又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才叫人更害怕。
浮不上来,沉不下去,这何止是坑爹?我爹的爹都被坑了个狗□。
直到一日,我醒来,发现一成不变的画面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水里有了光,纤细的和蚕丝一样的光线折射进暗沉的水域里,虽然比萤火还微弱,但足以令我喜极而泣。
在我向着这缕希望之光伸出渴求的手臂时,后背的衣裳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住,我像个陀螺一样在急速流转的漩涡里被冲进了水底。在千千年后有一项伟大发明的使用原理和我此时状态很像,它的名字叫——马桶。
在无休止地旋转终于停止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大吐特吐。可头一昂,“砰”,我又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这一栽,垫在身下的麻草顿时掀起刺鼻的霉味,熏得我更头晕目眩。等等
我胡乱在脖子后抓起一把仔细嗅了嗅,刚抽了根要放进嘴里嚼上一嚼,忽然眼前一亮,一双既好奇又包含畏惧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幽幽地问候了句:“吃了吗?”
“鬼啊!”凄厉的惨叫冲破了房梁。
我怔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鬼的?”
他蹭着地连退了好几尺远,眼神往左边飘了飘,又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等我看清屋内一排排整齐的黑皮棺材后,我深思一下道:“不对,我不是鬼。”
小男孩垮下去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我秉持对待学术研究般的严谨态度道:“这样的情况,我该叫诈尸。”
“”他动了动桃子似的红鼻头,哇一声大哭了起来:“爷爷,爷爷,快起来看僵尸!”
背着柴归来的义庄大爷与我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中心论点是我到底是不是人。
“你不是人!”义庄大爷中气十足。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人?!”我气恼。
“你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直指棺材。
“是你把我放进棺材里的!”我抓狂。
“我放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他斩钉截铁。
“可是我现在是活的,能吃能睡能拉”我脱力道。
“那你来拉一个给我们看看!”手叉腰的小男孩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
后来某一天,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了这个段子,它被命名为“无法自证的女人”
当死者的亲人贫穷到无以为殓时,死去的人往往会被先送到义庄这个地方暂做停留。我死的突然,身边自然没有半个亲人,能有幸躺在这里全得益于看守义庄这一对好心肠的爷孙两。他们在悬崖底下捡到了摔死的我,不忍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喂了豺狼秃鹰,正巧有家逝者刚下了葬空了棺材,就将我放了进去。在一直无人认领后,他们计划预备将我下葬了,这个计划的实施在我醒来的后一天,我冒了一头的冷汗
勉强获得信任的我操手围坐在支起的铁锅来,锅里煮着甘薯粥,放了几粒干莲子,烧滚的粥面热气袅袅。翻上的泡泡一颗颗地此起彼伏,许久未曾造访过的饥饿感奔腾在肠肚里。
为了掩饰蠕动出声的肚子,挽回少女我最后一点尊严,我捧着缺口碗遮住大半的脸道:“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六百年过去了,我很想知道培养出清玄君那个神奇物种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他也回到了阳世,我会不会遇到他呢?倘若遇到,他会是个什么反应?稍加联想下,算了,我还是继续充当他生命中打酱油的路人甲吧。
戴着狗皮毡帽的老头往篝火里添了半截枯枝:“明和三年,腊月初二。”
“爷爷,现在是德初元年了。”小孙子反驳道。
老者出了下神,不自觉地向左右看了看,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记性,幸好没旁人在。唉,这改朝换代怎么就是一眨眼的事呢?去年这个时候,敬德陛下还在展凤台广揽贤才为淑玉帝姬招驸马。”
我手里的碗啪嗒掉了下去,甘薯粥黏黏糊糊地流了一地。
谴责的眼神齐齐投射了过来,我尴尬地捡起碗解释道:“我不是太惊讶才掉碗的,那样太俗了,我是被烫到的。”
“”
虽然我确实非常,非常的惊讶。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六百年前自己掉下悬崖摔死的那天严冬凛凛、红梅瑞雪,正是明和三年十二月初二
我还阳了,但却还阳到了百年前死的同一天。时间在我的身上没有丝毫流逝,六百年的地府岁月恍若南柯一梦。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吧,就如同所有武侠小说里一样,我从山崖上掉下来时被一棵又一棵的老松树给挡了一次又一次,摔下来时只是暂停了呼吸,处在假死状态而已。那些地府里的牛鬼蛇神,阎王鬼差,还有金三娘和清玄君,不过是我最近在寺中待久了从而发的癔梦罢了。
舔掉了碗底最后一粒米粒,我明媚而忧伤地抱着碗想,为什么我会梦见自己做了鬼妓又遇到了一个色道士呢?难道其实我是一个很淫/荡的人吗?我的理想一直是淫而不荡、猥而不琐呀。
冬日的天黑的极早,风雪呼嚎在义庄外,爷孙两人早早地竖好门板落下锁。那个叫“蒜头”的小男孩抱着床灰黑的小棉被走到我面前:“姐姐,爷爷担心你害怕让我来陪你睡。”
我默默地对着他的被子眼冒绿光。
“我只有这一床被子。”他警惕地扣紧他的小被子。
“那我一床被子都没有不是很可怜?”我抱着膝苦兮兮地看着他:“你看你有被子本来就不冷,姐姐没有被子就很冷,你要是把被子给姐姐,姐姐也就不冷了,这样大家都不冷了是不是?”
他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哦。”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和清玄君待久了耍起不要脸来我简直是信手拈来。不过说起清玄君,拨了拨未熄尽的灰堆,他也不过是我梦中的一个人物罢,这样的想法让人莫名的微微惆怅。
连人带被子地将蒜头抱进怀里,抖开被子裹在他身上,余下些勉强遮得了我的肩,我絮絮叨叨道:“小孩屁股三把火,刚从阴间回来还是多接尽点阳气比较好,省的再被勾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