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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由徒弟从红的、粉的、蓝的各色糖面里挑出一块,俐落的捏出一个模子,老师傅再接过手,从形里捏出神来,用细竹签轻挑,如笔般勾出那眉、眼、唇,行云流水般往下,划出衣衫的褶子,等到形神初俱,徒弟再次揽下余活,细细着色。
老师傅则从怀里摸出一单片西洋眼镜,将烧融的糖浆一点一滴绘在抹油的白石板上,绘出一支金步摇。浆冷,凝结,轻轻一铲,金步摇便戴在糖人的头上了。
南宫雪轻看得拍手叫好,直说这做糖人的过程比糖人还好看。聂逸扬笑着看她一眼,当下又掷了金子,叫这师徒两人再捏出西施、貂婵、王嫱等从古至今出名的美人,直到天黑,让那个拍手欢呼的傻孩子看个够。
“快快,我们拿回去给大哥瞧瞧,他一定会很惊奇。”打发了捏糖人的师徒,南宫雪轻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飞回柳暗山庄,向大哥炫耀她的礼物。
“你倒是什么都想着你大哥。”聂逸扬无奈的笑笑,充当起搬运工。
也许是坐得太久,也许是走得太急了,南宫雪轻打了个踉跄,捧着糖人的聂逸扬飞身扶住她,却差了分厘,最终还是让她摔了下去。
“怎么了?捧疼了没有?”他失色的蹲下,查看跌伤了双膝的人儿。
“我不痛,可是……可是……”
一连两个可是,引得聂逸扬往她身下看,那里正压着一个纸包。
“可是麻花被我压碎了。”哇的一声,南宫雪轻哭了起来。
“不碍事,不碍事。”聂逸扬轻拍着她的背,“反正你已经吃够了,碎了就碎了吧。”
“但是大哥还没有吃到,“她抹一抹脸,变成了花猫,“我买来带回去,是想……”
“是想给他吃的?”他的眼中又闪过那丝莫名的光,沸腾的血激上心口,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你有这份心,他就算不吃,也……也会开心的。”
“你懂什么?”南宫雪轻不满的推开他,“大哥一直想吃的,他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不行,我要去买回。”
“这么晚了,人家早关门了。”他挥过一条臂膀,企图阻挡,“明天去也可以呀,不必急于一时吧?”
“我本来想,等今天大哥一练完功之后,就可以吃到大麻花了,他练功那么辛苦……”皱着的小脸再度抽泣,“可是现在……完蛋了!”
她本来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现在叫她空手回柳暗山庄,等于叫她今晚一夜睡不着。充耳不闻聂逸扬的呼喊,她一举步就飞奔出茶楼,沿着记忆的街道,寻到那间麻花铺子。
“老板!老板!”她拍门高唤,引得四处犬吠乍起。
“谁呀?”老板是普通百姓,可不比王孙公子夜夜通宵达旦,天一黑他就睡下了,此刻两眼惺忪的来应门。
“老板,请你帮忙炸几根麻花。”她搜出身上所有银子,举到老板面前。
“炸麻花?小姑娘,你有没有搞错?”那老板被扰了睡眠,很是恼火,“三更半夜要吃麻花?少戏弄人了,有几个银子了不起吗?再多的银子也换不了老子的好眠。要想吃,明儿个赶早!”
“匡“的巨响,门重新阖上,门缝下的那缕光,也随之熄灭。
“老板!老板!”南宫雪轻不甘心,继续拍打铜环。然而这次,再也无人应答。就连隔壁的狗,也叫累了。
“老板……老板……”她无力的滑下身子,坐到街边又哭了起来。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搂住,尖尖的下巴贴着她的额,充满热度的大掌抚着她的发。
“不哭啦,阿轻,乖,不哭啦,“聂逸扬低声轻哄,“几根麻花而已,用得着哭成这样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哭,我……会心痛的。”
心痛?身子微微一怔。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居然会为了她的眼泪而心痛?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份感觉这样温暖而熟悉?让她可以对他透露心事,当着他的面丢脸的哭泣。
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路人,但在无意中,上茶楼、买糖人,这些曾经的愿望,他都帮她实现了。这些愿望对别人而言,也许是微不足道,但对她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因为,那是大哥给她的承诺。
“聂逸扬……”她变着腔调,抽抽泣泣的开口。
“什么?”声音像冬天里的一道温泉,让人听了,既舒心又舒身。
“我想问你,你使的是什么怪功夫?”
“嗯?”他诧异的反问:“我哪使了什么怪功夫?”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使了一道内力,让我不自主的跟着你走?”
“嘿,“他笑了,在黑夜中,她即使看不见他的笑,但隐约可以猜到,那一定是平和舒展的微笑,“小叮铛,不是我使了什么怪功夫,你跟着我走,是因为你自己想跟着我。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一道电流顿时贯穿了南宫雪轻,让她从震惊至战栗。是吗?真是这样吗?
她,无语。
第七章
“小乔,给你糖人。”南宫雪轻笑嘻嘻的推门而入,一手把鹦鹉挂到窗边,一手将一只猪八戒递到小乔面前。
自从来到柳暗山庄,小乔就病倒了,她从早睡到晚,也许是体内余毒未清的缘故。
“咦,小姐,你从哪里得来的?”小乔坐在床上,举着糖人,瞧了又瞧。
“人家送的。”南宫雪轻嘴角牵动温柔的笑意。
那日从街上回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厚脸皮的白衣家伙也入住了柳暗山庄,占着满窗白梅的那间屋子,离这儿不远。现在早晚都能撞见他。
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啦,看在他今天给她送这个,明天为她买那个的份上。瞧,这猪八戒就是他又找那师傅捏的,肥头大耳,可爱得紧。从前看(西游记),只顾欣赏那些美艳的妖精,现在发现里面的猴子和猪也很好玩。指头点点糖人的鼻子,嘻嘻,真的好可爱喔,愈看愈喜欢。
想到那天,自己为了一包麻花哇哇大哭,就觉得好丢脸。怎么像个小孩似的,得不到吃的就哭?也许是因为天黑,没人看见,率真的心情就肆意流露了吧。不过……他不就看见了吗?
真是奇怪,在他面前,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点儿也不拘束。很久以前,大哥还陪她玩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放纵,后来,大哥变严肃了,她就怕了,再也没有那样的任性了,直到遇上那家伙……
“小姐!小姐!”一阵呼唤将她的思绪打断。
“嗯?”南宫雪轻心不在焉的抬起头。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在想什么呢?这糖人到底是谁送的?闻人公子?”
“嗯……嗯……”她含糊的回答后,慌忙背开身子,抓把豆儿戏鹦鹉。
“小姐你近来跟闻人公子走得很近吗?”小乔不屈不挠,不问到底誓不罢休,“那左使呢?他知道吗?闻人公子晓得你跟左使之间的事情吗?”
她避过脸庞不愿正面作答,谁知小乔好奇心一飞冲天,索性不顾生病,跳下床来,围着南宫雪轻转来转去,凑近眼睛,只为看她脸上的神色。
“唉,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南宫雪轻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小姐你就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小乔可真是牙尖嘴利!这哪里是移情别恋?大哥在她心里,仍是最最要紧的人。
“就算我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她低眉的坐到椅子上,“你说,我跟大哥一直都是这样接近,可感情却愈来愈疏远,先不提他那些莺莺燕燕的,就是他手里那把剑,大概都比我重要得多。”
“但那日闻人公子接近你的时候,左使分明很生气的呀!”
“那日……也许,大哥知道小杰哥名声不好,做哥哥的总不会希望妹妹跟个浪荡子有牵扯吧。”
“小姐,不碍事,我教你一招。”小乔豪爽的拍拍南宫雪轻的肩,“这一招,准能试出左使对你的真心来。”
“什么?”天底下真有这样的招数?
小乔诡异的一眨眼,附到南宫雪轻耳边低语……
※※※
今儿个是个大晴天,没有雪也没有雨,冬日的阳光像棉絮一般,轻盈而温暖的飘在空中。而今天,正是南宫雪轻的生日。
要不是小乔提醒,她倒忘了。这些年来,大哥从不给她过生日,反而是宫主有心,每年的今天总送些小礼物到她的寝阁。东西送来的时候,她才想起这天是什么日子。现下出门在外,礼物未到,大哥不理,她自然也就忘了。
花园里搭起一个华丽的戏台,跟前几日不同的是,台下已无诸多宾客,偌大的场子,只坐着闻人杰和南宫雪轻。
“雪轻儿,那天逛街去了,你没听成'牡丹亭',今儿个你生日,我特地请回戏班子重演一遍。”闻人杰嗑着瓜子,得意的献宝。
“杰哥哥,你对我真是好。”南宫雪轻眯眼笑。她不叫“小杰哥“,改口称“杰哥哥“,肉麻得连她自己都打冷颤。
她依稀感到身后那道黑影,已在闻人庄主的陪同下,悄然入座。于是她打起精神,笑容更加明朗,声音更加甜美。
“雪轻儿,尝尝这芋泥酥角,是奉化的红梗大芋头做的,很不错。”
“谢谢杰哥哥。”南宫雪轻并不动手,只张嘴含过闻人杰夹来的芋泥酥角,亲密的动作让她自己都胆战心惊。
然而戏终究还是要演下去,她好不容易请得小杰哥帮忙,不试探到大哥的真心决不甘休。
没错,这就是小乔教她的绝招。思考再三,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雪轻儿,我有件小玩意要送你喱!”闻人杰很是配合,殷勤得真像一个追求者。
嘿,这个臭名昭彰的败家子,其实有时候,也满可爱的。
锦盒一掀,亮出一颗通透闪耀的猫眼石,镶在金制的项圈上,旁边又以绿如碧波的玉粒加以点缀,摇摇晃晃的垂吊下来。
“呀!杰哥哥,这也太……贵重了。”南宫雪轻惊异万分。明明就说好是演戏的,现在好像有些玩过头了,跟真的一样。
闻人杰贼贼的笑笑,解开锁扣,替她戴到项上,“这是爹爹送的,保咱们雪轻儿长命百岁。”
“闻人伯伯?”她愕然回头,对上闻人谦那张笑意盎然的脸。
这位德高望重的柳暗庄主,竟也像洞悉了小辈们的花招,觉得好玩,前来掺一脚。
“你跟你爹说了?”南宫雪轻悄悄低问闻人杰,面有愠色。
“没有,“闻人杰鸣冤,“呃……昨天跟爹爹说要请戏班子为你过生日,他就狡猾的笑了一下,好像猜到了什么。可能,他以为咱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所以才送了这个玩意过来。”
“喔。”南宫雪轻微微舒了口气,侧侧脑袋,偷瞄一眼木头般坐在身后的南宫恕。
大哥好严肃,还是满脸黑线条。他那深邃的眸子,那紧闭的双唇,那僵硬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一点儿的情绪。
再往旁边看看,小乔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进来了,盯着大哥紧紧打量,似乎不放过一分一厘,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探究得仔细。
“恕儿,我看雪轻跟咱们家小杰挺投缘的,不如咱们攀个亲,如何?”闻人谦忽然清朗一笑。
“什么?”
“嗄?”
一句话逗得闻人杰与南宫雪轻两个做贼心虚的人大吃一惊。明明只是演个戏嘛,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庄主既然看得起小妹,也算她的福份。”南宫恕淡淡回答,“只要她愿意,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哼,人家亲热的叫他“恕儿“,他还客气的尊称什么“庄主“,真是不会做人……什么?他说什么?他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