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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长久地静默着。刘松什么也没说。或者说,他其实明白,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一个倾听者。他听着那边的淡定渐而激昂渐而迷茫渐而呼吸急促,夹杂的咳嗽愈来愈大愈来愈频繁,终于忍不住打断:“亦鸣,随缘吧。”
那头唱着“独角戏”的人仿佛猛然被惊醒。
“咳咳……你说什么?随缘?!咳咳……什么意思?”
刘松怔忡了下,终是开口。
“亦鸣,我常在想,人的一生也许从出生便是注定的。譬如你,如果不是你家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你如何会是今天这般模样,也许说不定早就和夏小姐琴瑟相合,举案齐眉了。现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更改了,可是你们还能碰上,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你们之间的一种缘分。我想,你应当珍惜。不论它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至少现在,你应该好好地去把握和享受。”刘松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最想说的一句话:“这些年,你过得……实在太苦了。”
“可是,刘松,你不了解丹丹。她是那样美好那样纯洁那样善良的一个姑娘。我不能给她一点希望。你明白吗,哪怕一点点,我怕,我再也……”程亦鸣来不及说出剩下的话,急促的咳迅速地淹没了一切。
“亦鸣,你才刚出院,不要太激动。你平静下来,你听我说。”刘松在电话这头急急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这样,对这个好姑娘的伤害该有多大?如果你不能接受她的爱,至少,也和她保持一种正常的关系,不要太过伤人害己吧。”
那一日,程亦鸣终是什么也没再说,便挂了电话。直到很多年后,想起那天,他都一直后悔跟刘松的这个电话。他常在想,如果那天不打这个电话,如果那天,没有把刘松的那番话放在心里,他会不会作出另外的选择,而一切又会不会因此而不同。
第三周周二的早上,夏文丹终于有了第一次和程亦鸣单独外出采访的机会。
那是一条社会新闻。某工地农民工因为薪金纠纷和老板久谈不下之时,愤而爬上了20多米高的塔吊。这种新闻,一贯在他们杂志中占不到什么版面。可是,却是夏文丹热衷的类型。禁不住她的左磨右缠,萧慕风无奈之下答应了她去现场采访。
“二哥,如此社会关注的热点,我们杂志也得留它一席。还有,我猜,现在的场面一定火爆,需要一个好点的摄影记者跟我一块去如实记录。不如,让你的御用摄影师和我一起去吧!”
于是,夏文丹在萧慕风的挤眉弄眼中,终于为自己争取到这么一次机会。
那是一个多么混乱的现场啊!夏文丹和程亦鸣赶到现场的时候,塔吊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三三两两间,指手划脚。不知是谁报了警,警铃还在喧嚣,举着喊话筒和抬着气垫的警察正拨拉开众人,往塔吊方向靠近。离塔吊最近的一排人着典型机关干部服装,正举着喊话筒朝上面喊话。旁边是已经瘫软的两个农村装扮的妇女。
“麻烦让让……”夏文丹还是第一次真正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焦急。只顾着攥起自己的包,不要命地往里挤。
“丹丹,慢点……”她的一只手自然地被他牵起来。他挡在她的身前,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往前挤,并不强壮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些不断往前拥挤的人。
夏文丹蓦地有些发懵。10岁那年,她吵着要去看元宵灯会,如潮的人山人海中,也是程亦鸣,如今日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她牢牢地护在胸前,替她挡掉那些拥挤与喧嚣。
“三哥,我怕……”
“只要有三哥在,丹丹什么也不用怕!”
那时,她抬头望他。还是寒冬的季节,他满头的汗,却笑得灿烂。
此刻,她抬头望他。初秋的天气,他还是满头的汗, 脸上却没有了那份熟悉的灿然的笑。
可是,他的手还是攥她攥得紧紧的。这样的紧,好多年不曾体会,夏文丹故意放慢了脚步。
“丹丹,挤到哪里了?靠我这边点。”她陡然放慢的步子让他误会,他拉着她把她往自己这边再挪了挪。
“没有,三哥,我很好。”她忽地有些语塞,喉咙分外生涩起来。
“真的被挤到了?”她略微异常的声音立即让他轻轻地把她往自己这边一带,已俯头在她全身逡巡,“挤哪儿了,是不是又挤着脚踝了,让我看看……”
她抬头,对上他分外焦急的眼,一股久违的热潮突然汹涌起来。她不管不顾,反手搂上他的腰,不断地说:“没有,没有,我哪里都没被挤到。我只是感觉很好,太好了,很久都没有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给点甜的,可是又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39工地(2)
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过短暂。不过就是一瞬;夏文丹和程亦鸣已经顺利来到了离塔吊最近的地方。出示采访证后;他们顺利地进入了警界线。也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程亦鸣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夏文丹还搂在自己腰上的手。
“开始工作吧;丹丹。”面对那个有些受伤的眼神;程亦鸣微微转头避开了。
夏文丹还来不及为自己哀伤;头顶上传来的呼号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你们都让开!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不把我们工人当人;每天逼着我们干足12个小时,到头来还要克扣我们工钱。你们不是人,是魔鬼!”
那个农民工;站在那么高的塔吊上;从夏文丹这边看上去;只模糊地看到一个黑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从那个不断晃动的点上,她也知道他的内心该有多么绝望而无奈。
“难道,我们就该是只能付出不能得到的一类人吗?我们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的人。我们只是要个公平,公平的付出,公平的得到,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虽然距离那么远,可那个人的声音如斯清晰,清晰到每一个字都宛如砸在夏文丹的心上。她抬手在额前做个“凉篷”状,想看清那个人。
可是,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看着从另一个方向爬上去的武警在刚刚接触到那个点的刹那,那个点猛然向前一晃。
事隔多年以后,夏文丹还是会经常想起当年工地上的那一幕。她一直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一刻,那个农民工究竟是没站稳还是早已下了决绝的心。可是无论是哪一样,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
她亲眼看着那个点从20多米高的塔吊上“潇潇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地上,“砰”然一声闷响,鲜艳的红四散溅开。她周围的人“哗”的一声全拥上去,那两个本就瘫软在地的农村妇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无力地向那堆血肉交融的东西匍匐而去。
“难道,我们就该是只能付出不能得到的一类人吗?我们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的人。我们只是要个公平,公平的付出,公平的得到,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刚刚,他那段震耳发聩的话还在耳边,如今,他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是否,付出得不到回报的人,最终的选择都只能是这样?
生存抑或毁灭,只能选择后者!
“丹丹,丹丹,你怎么了?别怕,三哥在这里!”
恍惚中,她的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拉了,人也忽地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夏文丹下意识地冲着那片温暖缩了缩自己,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蜷在那份温暖之中。
12岁那一年,她参加学校组织的童子军。因为好奇,和另外两个同学擅自更改了学校预定的行军路线,和大部队走散。后来迷了路,在暗夜的森林中,面对四处野兽的鬼哭狼嚎,她们三个人连哀号都失了气力。她记得,她抖得连意识都不清醒的时候,是她的三哥最先发现了山洞中的她们。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紧紧地,分外温暖的。
“别怕,丹丹,三哥来了!”
她这才发现,现在,她居然和那个夜晚一样地发着抖,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牙关上下打架的声音。
“别怕,丹丹,三哥在这里!”
声音如同当年,可是,却少了当年的淡定沉稳,带着一份奇怪的轻颤。
夏文丹猛地抬头,才发现,她所依靠的那个胸膛,那个原本强壮温暖的胸膛,竟然也在抖。不是如她一般的颤抖,而是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悸动。虽然,他的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可是,他的脸上却明显有掩饰不住的难受。而她,分明就是那个让他难受的源体。
夏文丹猛地推开他,程亦鸣趔趄了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自己。
“抱着我是件让你难受的事,是吗?”她问。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脚步快而踉跄。
程亦鸣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小半个小时以后了。农民工的尸体已经搬走,那两个农村妇女也不见了踪迹。公安、消防、劳动部门的人员及建筑工地的老板正围在那一摊红红白白的液体面前谈论着什么。夏文丹站在他们当中,不停地记着什么,平淡的表情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程亦鸣,快点!”她看到了他,冲他挥挥手,再指指身侧那一滩液体,宛若真正的工作伙伴一般。
程亦鸣深吸了两口气,拿出相机,走过去。
“你不会吐吧?”走到近前,那人突然凑过来,冲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程亦鸣一楞,下意识间,快门已记录下那片血淋淋的真实。
“结果,你真的不会吐。”那人依然凑在他耳边,宛如自言自语,“结果,唯一能让你不舒服的,是我。”
他的手抖了下,那滩血淋淋也定格成了模糊的红云。
“你晕血,还是站远点吧。”他说,重又端起相机。
她一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只低了头,默默退过一边。
程亦鸣拍完照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已走了个七七八八,现场余下了,除了有关部门,就是包工头。
“我,我已经通知发包方了。他们……正在赶过来。”那包工头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只不断地向着公安部门的人解释。
程亦鸣望了一眼离这群人远远地站着的夏文丹。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收好自己的相机,程亦鸣还是朝着她走过去。
“这个事,我想做深度报导。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好好配合,做一个漂亮的题。”
她的头顶宛若长着眼睛,还没等他在她身前站定,她已然抬起头来,直丁丁地望着他。
“………………”
“他太可怜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却连那么一点……都得不到……”
“………………”
“程亦鸣,你有没有听我说?”
“我……”
“安总来了!”
还没等程亦鸣说话,现场又是一片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刚停好的那辆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上。
安旭推开车门走了出来。脚步匆忙,神情却淡定。
“怎么回事?”他径直走到那个包工头面前,目光中闪过一些狠厉。
“一个工人从塔吊上摔下来了。”
“是吗?”
“是……自己跳下来的。”
“为什么?”
“我们承诺,这期工程款兑现后,就兑现他们的工资,他自己等不及……”
“许老四,当时你们和华君签合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安总,可是华君没有按时兑付我们的工程款。您看,这三期工程都快封顶了,我们连头期款都没拿到。这工人的工资,我们实在垫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