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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上了辛海的眼神,那里空茫无物,可是深处又有一丝苍凉,是无法挽回的凝视,或是,永不可再见的告别。
“筱珂……?”
“等等。”安筱珂忽然从包里取出那张珍贵的机票,塞进了秦浅的手里,“秦小姐,这张给你。”
——“诶?”
——有些人的愿望,无论怎样都想帮助他实现。
——因为这份,即使是强热带风暴也无法阻止和卷走的心情。
“安小姐,”秦浅转过身来,“非要让我走不可……吗?”
“我……爱他。”秦浅微微一愣,继而浮现了笑容。
筱珂鼓足勇气,“他无论如何都想实现辛川的愿望,代替哥哥,实现和秦小姐的约定。而我,也无论如何,都想实现辛海的愿望。”
“……知道了。”秦浅最后的话,仿佛在瓢泼的大雨中,又在浮沉的海洋里,陡然之间,电闪雷鸣。
“——那个,千万要抓住哦。”
'正文 (五十六)'
最后一班飞机从苏梅岛起飞,整个岛屿陷入了热带风暴的漩涡之中。孤单和寂寞,危险和不安,所有的心绪在翻覆的浪潮声中起伏跌宕。
“预计凌晨三点左右起,“花神”对苏梅岛的影响将持续拉大。请岛上居民和滞留游客尽量留在室内,随时听取新闻预报。”
喧嚣的机场候客大厅,落地窗外一阵电闪,安筱珂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一秒,两秒,继而噼里啪啦的雷鸣,将脑海刷出一片空白。
明明做好了准备的,可在响声响起的刹那,依然没有料到会有如此震动脚底的惊雷巨响。
小时候就有的恐惧症此时如黑暗浮上来,阴云掩盖了所有亮光。
眼角掠过,又是直线而下的闪电,光如刀刃,割穿时间的缝隙。
手有些抖,刚想放下的手,又紧紧,却忍不住地微颤起来。
那一刹那,她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中宝贵的东西如逝去的流沙,从指缝里,边发出嘲弄的声响,边无情地奔逃。
就在那一刹那,另一双手覆盖上来在,在她意识尚未清醒之前,就察觉到了指缝间充斥的,满足的微热。
距离太近了,明明无法回头,明明看不见,却清晰地能感受到辛海的身体的温度。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双耳,他的手臂如护身般挡在了她的两边,而他的心跳,分明和她的心跳合在了一起……
“连雷声都会怕的人,还敢不计后果地留下来。”不知是叹息,还是了然。
她的心颤了,如纷纷洒落的火焰。
“所以就算死,你也没办法再把我抛下了。”
由于机场海拔较低,距离海岸线也太近。在十点之后,所有航班都已取消,滞留在机场的大批乘客都开始疏散。
“请大家找海拔高的地方,今晚请提高注意力!不要单独外出,请各位结伴同行!……”
瓢泼的大雨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热带风暴阻塞在苏梅岛的人们,不得不如逃难的难民般,祈祷着上帝的祝福,艰难寸步地,迎着凛冽的暴风雨。
但还是有留在最后的人,拿着简陋的喇叭,竭尽全力,即使汗水和雨水都打湿了额头,还无法看清视野里腾腾而上的目标物。他们在雨中坚守着岗位,一边对游客们指引方向,一边尽可能地维持疏散的秩序。
“小姐,您不要紧吧?”
“什么——?”雨太大声了,筱珂听不见。
“我是说,您嘴唇都白了,真的没——关——系——吗?”
“哦……谢谢你,没关系的。”筱珂露出笑容,明明是天地末日般的灾难来临之前,为何她却突然安下了心?
脚下突然一绊,立刻被人捞了起来。
“拉着我走。”就像是无语的语气,却带着宠溺感。
“……嗯。”
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放在心里,外界的闲言碎语,似乎都流出了宇宙之外。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和他,都不会在意。
紧紧相握的手,和覆在双耳上的温度一样,滚烫灼热,随即又被大雨打湿,迸溅的,是更激烈的焰火,砰地,四下飞散。
那时候只觉得温暖,就如浮世中的岛屿,任凭天外电闪雷鸣,旋风急速,而最中心的那一部分,是风眼,也是最宁静的所在。
在岛屿最高处的临时避难所里,旅馆大厅已经被收拾出来,人们排着队领简易的睡袋和食物,辛海好不容易领了,回头却没发现筱珂的踪影。
心下不由自主地焦躁起来,之前路途的疲惫全然不知,唯独手上的灼热挥之不去。可是一转眼她又在哪里,手紧紧地握拳,指甲抠入了掌心。
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分明,是最后一次,却没想到会和她,独独和她被困在岛上。
向萧逸凡坦白的那天,辛海将所有苦心收集的证据文件交给了他。萧逸凡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凌厉扫过,他却熟视无睹。
“你确定……要我这么做?他们毕竟是你骨肉至亲。”
一张纸飘出来,上面惊心动魄的两个名字——凌少琼和辛擎。
“她欺骗了我,宁可让她亲手伤害的林茗被我当做父亲,一场精心的骗局,只为了叫我死心,好退出演艺圈接手家业。”
“二十年前,筱珂的父亲林茗爱上了安世姬,毁掉了和她的婚约,她便和我父亲联手,让黑道势力插足,制造了一场□,以及安世姬和林茗此生都无法和解的裂痕。”
“时至今日,安世姬依然以为,那个玷污她的人,是林茗为了自己的前途亲手将她交付,林茗百般都无法为自己辩解,只得放任自己心爱的女人另嫁他人。”
“从小我吃穿不愁,可那肮脏的钱,却是踩在那么多无辜的人头上得到的,可他们竟还不知悔改,随意拿旗下艺人的演艺生涯作威胁,秦晟就是被威胁如果不合作,祁微就会被永远冷藏。可凌氏娱乐,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双亲的罪孽难消,我做儿子的,倘若还一心相护,或装作无知,我便不是曾经一切坦然无愧于心的辛海!他们求的东西,牺牲品实在太多,我哥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我知道,除了我亲手将事实真相摊开于众,不会再有一个机会。”
“所以请你,权当了我一个心愿。”
萧逸凡默然无语,继而才缓缓说道,“我着实没想到你肯做得如此决绝。当初我暗示你你的身世未必就如凌少琼所说,并非为了给你重担,而是……那另一个重要的人,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知你一旦这么做,你就再不可能留在圈内,而她,还有大好前途,你能忍心放手离开?”
辛海静静地张开眼睛,长睫毛筛下的浮影瞬时掠过心间。
黯然,又是无尽的冷。
“唱歌是我的梦想,对她,同样重要。可是和唱歌相比,她更重要。所以成全她,就是成全我。”
“我最初站在舞台上的理由,只是为了我哥,所以,只要在退出演艺圈之前,实现我哥和他爱的女孩子的约定,就够了。”
“我哥他是为了捡要送给那个女孩子的项链,并被我父亲派来的人追赶,才不慎溺死。”
辛海的耳边响起了《星坠深海》的曲调,那首歌,辛川只写了一半,谁知一曲成谶。他真的如一颗坠入深海的星,为了深爱的女孩而死。
而那个女孩,此生都在为怀恋他而无法走出这片深深海。
曾经他不懂辛川,然而现在,他也要如一颗流星般,坠入深海了吗。
眼前,缓缓地浮现了那一夜,心醉神迷,他一把按住她,吻上了她。江边风微微地吹起,吹散了她的发梢。痒痒的,那一刻,他就知他早已沉沦。
只是欢愉匆匆,人时太短,人世很长。此生此世,再见无期。
辛海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桀骜而澄澈。
“萧总,请答应我。”
筱珂站在门口,信号太差,好不容易才打通了水柒若的号码,水柒若一接听起来就说,“筱珂,萧总要跟你说话。”
萧逸凡?安筱珂有些吃惊,然后就听到淡漠自持的声音。
“你和辛海在岛上还安全吗?怎么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严厉的声音让筱珂不由自主地嗫嚅起来。
“对、对不起……”
“阿海在你身边?”
“是,现在他去排队领救济物品去了。”
“见到秦浅了吧?”这一句问话,彻底让筱珂懵了,“萧总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只听那边一句轻蔑的哼笑,“恐怕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
接着又是一阵轻叹,“看你的口气,怕是阿海还是没有告诉你事实吧。”
事实……?什么时候她开始害怕并期待这个,但明明知道无望的结局,还会去徒劳地追求所谓的事实和真相……吗?筱珂不明白,她只是茫然地拿着手机,在瓢泼大雨前,雷鸣和电闪,这次再也无法抢走她的注意力。
萧逸凡开始从头至尾地叙述,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仓惶。
世间仿佛只落得海上潮声,空中暴风,云端疾雨,心底塌陷。
不是兄妹的事实没有让她惊喜,他的深爱却让她无语凝噎。她不是没有感觉,然而真真实实地听到有一个人,竟然肯为她身败名裂,放弃舞台上的光芒,放弃簇拥的掌声和聚焦的眼光,放弃名利放弃守护,放弃每一样都难以割舍的东西,只为给她一个成全。
直到咔嚓一声,信号再次中断。筱珂茫然地喂了几声,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
再次觉察到脸上冰凉,手一抚,竟然满脸是泪。
“你跑到哪里去了!”焦急到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种时候还不知道在原地好好呆着!”
她转过身来,在看到他诧异的神情的那一刻上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再不会有任何距离,再不会有任何阻碍,世间所有,他都不可能再放下她。
追随天涯海角也好,原地等待一生也好,安筱珂这一世认定的人,只有辛海一个,别无选择。
超强热带风暴在此时携雨带沙在这时席卷而来。
海平面迅速上涌,整座岛屿浮荡在漩涡之中。
可是她再不觉得孤单寂寞,因这最长的相拥,因这最深无悔的爱恋。
“你说,明天能看到日出吗?”
他有些惊讶,然后开始温柔地抚摸她苍白的,被雨水打湿的脸颊。
“当然,你看那里,一定会有最美的晨光。”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无论是上一代的背叛,丑陋,或是他们所经历的阴谋,算计,或是爱和被爱中无法舍取的伤害。
即使此时此刻他们依然身处风暴漩涡的中央,但闭上眼,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所说的,带着无尽尘埃的,晨光。
海会将弱小的尘埃紧紧抱住吗?
海会让温暖的光直直照射进吗?
即使再微小的尘埃,也能敞开胸怀,接纳最美好,最温柔的,最深沉的光。
——我记得,那是你赐予我的,无悔,亦无声的承诺。
曾经她懵懂地被引进了演艺圈这个光与暗并存的全新世界。
硕大的阴影,被青春演艺圈鲜丽耀眼的光环笼罩,却掩藏不了深埋的嫉妒和阴谋。
她以为自己,只是深海中渺小的尘埃,却被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引出了舞台上璀璨的光芒。
所谓的成长,就是斩荆披棘,疼痛、寂寞、迷失、背叛与算计,亦是无法阻挡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执着与渴望。
当一切都被名利的浪潮席卷而去,她徒劳地遗留在记忆的沙滩,凝视海天交际的地方,有他说过的,最美的晨光。
仿佛微笑着,只需挥手告别,我就能随着那光中无数的尘埃一起飞翔。
感激那时你,我不会忘记——当我还是微小而缥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