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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眉一拧,他推开从鸾客房的窗。
适才将余秭归比作牛鬼蛇神,大吼大叫要干掉她以正男子权威的江湖人全都停了下来,眼神一致看向缓缓走进的某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平滑无纹的木簪,若不是耳垂上那滴标志性的碧玺,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个老牛慢步的女子就是当日那个英姿飒爽的剑客。
“日安。”看到楼上的从鸾和萧匡,余秭归点头示意。
“日安。”从鸾打开门,迎接徐徐上楼的她,“你的伤?”
她举起缠裹白布的右手,而后扫向眼光不善,像是随时想要趁机袭来的江湖人。
“还是有点疼呢。”
说着余秭归将手轻轻放在扶栏上,然后就听木头干裂的声音,栏杆自她掌下顺游一圈,轰然落下。
一楼的饭堂里烟尘四起,敌意的目光也骤然消失,转而变为震惊外加明显的抽搐。
“盟主大人。”从鸾示意地看向快要哭出来的店掌柜。
余秭归歉疚地行了个礼。“我现在是什么官了,对吧。”
“五品直隶兵马。”无所谓的态度从鸾看了只想叹气。
“店家,你将损失核算一下报到官府吧,直接在我的俸禄里扣好了。”
这时候倒记起自己是官了。
从鸾望着爽快承诺的某人抚额兴叹。
那日夺得盟主之位,自取象征胜利者的官印,是多么风光无限。除了他们南山院,江湖、官府、平民皆是目瞪口呆。待所有人回过神来,她早已亲笔写下江湖史,让这一段既成事实难以翻案。
虽然朝廷官员看来的眼光里有些怨恨,但不得不说道:“请盟主今夜就带人履行责任吧。”
“什么责任?”当时还在状况之外的某人,确实有几分纯洁无知的味道。
“夺盟主位,授兵马印,自当率领众侠剿灭直隶流民。”
负责授印的朝官咬牙道,却见某人伸出染血的右手掂了掂。
什么意思?
“圣旨呢?”月眸眨眨,问得所有人一头雾水。
“要我率众侠剿灭直隶流民的旨意呢?”正大光明的耍赖。
“”
“哎?听说朝廷都是领旨办事呢,没有旨意。”瞬间,她提剑闪至朝官身后,“还是说,大人想矫诏?”
随意地将官印挂在剑尖,某人闲庭信步地走过瘫倒在地的官员,冲台下轻轻地挥了挥手。
“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吃饭吧。”
史上最无所事事的盟主,最消极怠工的官员,如今却超前享受起俸禄来了。
真是。
回忆至此,从鸾无奈地笑笑。
“濯风公子住在这一层吧。”
“嗯,原来盟主大人是来看美男子的啊。”
面对余秭归的不置可否,从鸾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指了指卫濯风所在的天字号客房。
“谢了。”
当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从鸾看到跟在秭归身后的一个熟悉人影,分明是那日以臭豆腐配酒的黑肤青年。
“这位是。”她垂眸问道。
秭归停下脚步,瞥了一眼身后。“我九师兄。”
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很像
“昨天是八师兄,今天是九师兄,师兄们不放心特地轮流来保护我。”
余秭归冷不丁的一句打断了她的回忆,像是怕她还有闲心考虑其他,新任盟主更加一句。“毕竟一个女孩子家总会遇到危险,不是么?”
危险?有谁比你更危险?
按住抽动的眼角,从鸾佩服道:“太有才了。”说着眈向面无表情的卫九,“实在是太有才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拍拍她的肩,秭归走向卫濯风的天字一号房。
“大魏开朝以来还没有女子当官明明是卫公子将北狄人功力耗尽,那女人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只要公子书信一封请卫爵公稍作文章,那将官印收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虽隔着张门,她又很知礼地退到一边,可过分好的耳力还是让她分辨出房里过分热络的劝说声。
是负责监督比武的京官。
因被拒绝,这位大人显得有些急躁。
“老夫已上奏朝廷,不日便有结果,还请公子好生养伤早做决断。”
说着,房门打开。
“盟、盟、猛”脸上的惊惧难以掩饰,京官一个不小心就将字念差了声。
猛?师父师兄总夸她温柔,想来她还够不上一个“猛”字吧。
抬起手,余秭归刚要行礼,就见京官大人挤开她九哥,圆圆的身子一跳一跳弹在楼梯上,让她不禁想起一个大侠们逞凶斗狠的常用字。
真的是“滚”啊。
收回惊叹的目光,她跨过房门,却迟迟不见身后有人跟来。
“九师兄?”
想来的是他,怎的踌躇不前了。
“我就不进去了。”
她回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卫九。
“余姑娘,我家少主有请,余姑娘?”
眼波徐徐撤回,她微微颔首。“有劳了。”
房门在他面前关上,死鱼眼一颤,终是垂敛双眸。
自袖中取出个油纸包,他拿起一块臭豆干,若有所思地吃了起来。
天字一号房原来不仅仅是一间房,一套三间倒是豪华舒适得很。跟在侍从身后,她走进内室。榻上半坐着着一个冷面公子,说来除了肤色,眉宇间倒是和门外那个别扭师兄出奇相似。
余秭归打量着床榻上披着精绣大麾的男子。
即便重伤在身,也难掩冷峻孤傲的贵族气质,不像某人布衣长衫,大啖平民之食。
“姑娘,请喝茶。”
她刚要接过小侍奉上的毛尖香茶,就听一记清冷的男声。“是盟主。”
小侍一颤,连忙改口:“请盟主大人用茶。”
身负重伤依然察觉到她听见了谈话,卫濯风这是在表明态度么。
余秭归呷了口茶,放下。“公子好些了么?”
头上一根白玉簪,未束好的黑发披在肩上,在微寒的冬阳下散出墨兰色的光晕。卫濯风偏过头,一反常态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如此细致,让她不禁有了一种被人当作工笔画的错觉。
人不动我不动,比起眼瞪眼,她可是不会输的。
“听说盟主是天龙门的人。”果然,败下阵来的是他。
“是。”她笑道。
“为何救我。”言简意赅的提问。
“我想公子心里应该很明白。”
闻言,卫濯风看了一眼外窗上的剪影,而后转过头,眼中有一丝不甘。
见他沉默,余秭归取出一瓶伤药,而后放在床头。
“不需要。”卫濯风目视前方,略显冷硬地回道。
月眸微眯,余秭归走到床前,以只容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不介意再揍你一顿,然后再让你的下人给你抹上。”
只闻淡淡的初雪香就近在身边,如那一日的惊鸿一瞥。
卫濯风不满她语中的威胁,偏又难掩心跳加快,真是矛盾到极点。
“濯风公子你欠我一条命呢。”语落的刹那,人已闪至画屏边。
淡淡的失落蔓延在心底,卫濯风看向她。“救命之恩自当相报。”
“好那就报吧。”
没料到她打蛇上棍,卫濯风略显惊讶地看着她,似带着一丝期待。
“我要公子。”
俊脸骤红。
这人伤势确实不轻啊,余秭归暗想,继续道:“我要公子此生不准与天龙门为敌。”
闻言,四目惊瞪,卫濯风以及他的胞兄。
不过片刻,卫濯风便恢复了神智。“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几乎是咬牙说道。
“弄错了吧,自我出手时起,公子就已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这是公子欠我的。”
唇畔绽开笑花,深深的梨涡盛满冬阳,趁卫濯风愣怔之时,她伸出受伤的右掌,存心勾起他的自责。
然后拿起卫濯风的手,轻击。
“就这么说了。”
对待君子就要用小人的方式,这招虽算不上正大光明,可是很有效不是么。
转过身,她心情颇好地向外走去,但在看清门上的剪影时,她改变了主意。
“濯风公子,想知道君子和小人之间的差别么?”
身后灼灼的怒气,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君子之所以不能理解小人,是因为他一生顺遂,竟不曾学会卑鄙。不为君子,甘作小人,是一种放弃。”背着身,她看着门上那道略显僵硬的影子,“抛弃家族,舍弃责任,也是一种勇气。”
“君子不知,言何小人,告辞。”
推开门,只见那人背着身。
“师兄,我们回去吧。”
“嗯。”声音略显低沉。
“咦,师兄什么时候买了豆干。”拿起一块满满吃下,“不错不错,这包就全给我吧。”
“真这么好吃?”看着拿臭当香,满足离开的余秭归,从鸾纳闷道。
她刚想问萧匡,却见他奋笔疾书起来。
“怎么突然下笔如有神?”
头也不抬,萧匡笔下十行。
“神?要是这封家书晚于那个京官老匹夫的奏章被舅舅知晓,就算佛祖显灵我也死定了!”
十一月初,冬至将至。在这个与正月元旦、日初寒食并称为三大节的节日里,即便是最贫困的京师人,也会省吃俭用甚至借贷,只为置新衣,办饮食,祭祀祖先。也因此,冬至前的几天恰是商家最忙碌的时候。
大明门外的正西坊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易牙馆的小二笑到面抽,生意实在太好了点。
“爷,里面请。”
他刚要往普座上引,就见一个兽骨牙牌挂在这人腰间。
凡是在大明门外混过的人都知道,牙牌是入宫的凭证,持牙牌者不是朝官便是
仰头只见光滑如女子的下颚。
“公公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绕过喧嚣热闹的外楼,再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便到了京城最大酒楼易牙馆的内院雅间。
“主家,公公来了。”
推开门,只见上官意站起身来,手边还有一封拆了一半的书信。
“咱家来晚,扰公子读信。”福公公微拱手。
“哪里哪里,不过是封家书,公公请上座。”说着,上官意收起书信,奉礼一份,“上官此次进京,多番仰仗公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乍见这百子祝寿漆盒,福公公便红了眼。
“咱家这等无根之人偏和万岁爷重了寿,生在冬至之时。万寿之日岂容阉人庆生,入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寿礼呢。”
“内里乾坤,公公打开看看。”见状,上官诱道。
“这是!”福公公瞪大眸。
“此乃东洋宝物,名为罗根,吃下后可助阳固元,‘春风吹又生’也未可知。”他暗示道。
送礼不在重金,而在于欲求。朝官要权,阉人求根,他绝不会送错。
果然,天命之年的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已然泪流满面。
而他之所以不去结交内宫数一数二的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而搭上福公公这条线。一来是看中了福公公可向内廷传递物拾的优势,二来则是因为福公公有个写内起居注的宦官兄弟。
内起居注,记帝王内廷之事,从饮食起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