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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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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起居注,记帝王内廷之事,从饮食起居到宫妃临幸,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再加上福公公这一喝酒便漏风的嘴——

    “宫里要出大事了。”三杯黄汤下肚,福公公兴致高了起来,风啊一个劲地窜。

    “公公,内廷的事还是不要到处讲的好。”再斟一杯酒,上官很有心地提醒道。

    “哎,公子又不是旁人,而且此事算是和公子有些关联吧。”

    “哦?”

    “就是柳嫔啊,月前万岁爷将大皇子交给郑贵妃抚养,看样子柳嫔娘娘快要不行了。”

    “这不算什么大事吧,公公。”上官笑道。

    “公子不知,在这紫禁城里,但凡被剥夺了亲子的妃嫔是没有生路的,而且大皇子的养母又是郑贵妃娘娘,她可是首辅大人的侄女。”

    他怎会不知道呢,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狗急了才会上房,不将柳无双逼到悬崖边,她又怎会出手。但只要这女人出手,便是弑师杀亲,绝不手软。

    “那柳嫔娘娘就没反应?”更进一杯酒,他诱问。

    “怎会没反应,当日便来乾清宫闹了,扑在万岁爷怀里又哭又打的。再漂亮的女人,若到了这种地步也是泼妇一名,倒胃口啊。”福公公啧了口酒,“奇怪的是,当晚万岁爷便感不适,御医说是劳心所致。可喝了药,罢了朝,万岁总也不见起色,昨日——”

    福公公看了看四周,而后倾身靠近,对上官耳语道:“听说万岁咳血了呢。”

    他故作惊讶,其实透心明白。

    峨嵋有一秘技名为“玉石绵掌”,所谓“绵”即指时日久,中此掌者若病入肌理,久而久之便心肺渐衰,直到不治。玉石也能焚,绵绵有绝期。

    看似泼妇的打闹,其实暗藏玄机。

    “可怜了季大人,天天在乾清门候着,许是又担心万岁,又放不下柳嫔娘娘吧。”

    一次与季君则曾亲密交谈,再加上一瓶据说是某位大人不方便而交由他托求送进内宫的伤药。他只是画了两个点,福公公便将这两点连成了线,对季君则与柳嫔有暧昧之情深信不疑。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自作聪明,尤其是看过了太多黑暗与争斗的朝臣与宦官。

    而这两点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一条线等待重臣们连起。

    “听说此番冬至与万寿节同庆,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京?”

    “是啊,今年是大礼年,大人们可不会错失了拍马屁的良机。”喝得尽兴,福公公口不择言起来,“对了,听说今年还有江湖人做官呢。”

    “五品直隶兵马。”他好意提醒。

    “对对,这可是季大人的主意,听说是什么武林盟主。”

    “那,这位盟主会来么。”

    “当然,朝里都是谁举荐,即为谁的门下,就算他不懂规矩,季大人可是明白事理的。”福公公肯定道。

    如此另外两点便可画成了。

    玉石绵掌乃江湖之术,只有江湖人才能看出。只等那个武林盟主入朝,便可洞悉柳嫔的花招。

    柳嫔暗害万岁,季君则与柳嫔有暧昧。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盟主没有指出个中蹊跷。待到玉石绵掌透出肌理,太医便知是江湖人所为。

    功力高强且面生的武林盟主兼五品官员,引此人入宫拜见的季尚书。

    不管怎样,郑首辅都不会放过这种斗垮季尚书的千载良机。

    两点一线,一箭双雕,圣德帝与季君则都别想逃。

    其实能将柳嫔拉下水是最好,只要这个余氏女有个结果、盖棺定论,那不管世事如何变化,秭归便安全了。

    至于他曾为季君则接触之事,他早就告诉郑首辅,让郑首辅以为他为助内阁不惜为暗哨。

    他在脑中反复推演着,以确定计策万无一失。

    然后就听福公公道:“说来那个武林盟主啊,这次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昨夜前去授印的吏部侍郎送来急奏,说这届武林盟主是个女人。”

    女人?他不记得江湖中有哪个女人有这样的本事。

    “非但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道姑。”

    “道姑?”他听出不妙。

    “听说这道姑只是运气好,原先胜的其实是世缨卫家的三公子,世缨卫家就是跟着太祖打江山、授予世代爵位的那个卫家。当年啊他家的长公子为敏怀太子当刀而死,二公子又病故,卫家就指着这三公子拿回那个五品兵马位。只可惜,哎”

    上官意眸色骤沉,越听越觉得有异。

    “然后呢。”他不禁出声打断福公公的唠叨。

    “然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北狄人偏来凑热闹,结果和卫三公子鹬蚌相争,让那道姑捡了便宜。听说啊,那道姑还使了诈,假装是右手厉害,其实是个左撇子呢。”

    左撇子,左撇子。

    几乎可以肯定,他该死的可以肯定。

    一把抽出那封家书,他一目十行不看内容,只寻那人的名字。

    余秭归。

    果然。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不是很识时务的么,她明知道这个官不能做,这个盟主不能当。

    笨蛋,傻瓜!

    即便盛怒,他也不忘将家书丢进火盆。

    看着瞬间焚尽的书信,上官意沉敛眸,思索起今后的路来。



冬至未至
  高大的城楼耸入际,层云中像是被撬开道缝,琉璃瓦上染抹近似于釉彩的晨曦。
  就是朝的都城,京师啊。
   但会如此感概,并非因为眼前城楼的黄瓦盖顶,片富丽堂皇,而是因为想起自下县出发时,师傅的句话。 
    “老夫也想去看看些年京师衰败成什么样。” 
   “师傅!” 
   惊讶地瞪大眸,将师兄们的慌乱看在眼里。 
   “您哪儿都能去,唯独京师” 
   “师傅,您忘么,五绝的名号是从皇城开始扼杀的。” 
   “光是连累老幺,作为师兄的们就已经很愧疚,假如连师傅都您是想徒儿们成为悖师的逆人么。” 
   淡色的眸子微微颤动,六师兄瘦弱的身子透露出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真是。”仿佛看着玩闹孩童般,师傅无奈地笑着,“咸儿难道们都忘?五绝已经死啊。” 
   “师傅” 
   “如今站在里的,不过是个担心幺儿的可怜老头,只想伴路前行罢。” 
   捧着写着诏命的布帛,些微愣怔。 
   “还是论到对京师的熟悉,们有谁能比得过老夫。” 
   当然不是问句,否则也不会有路相携的师傅和十师兄。 
   余秭归看向那个因巨大城楼而惊叹的少年。 
   “门上的是金粉吧,明明很富贵,师傅为何京师已经衰败呢。”娃娃脸看向自进入顺府变开始沉默的老者。 
   叹息混合着乳白色的晨雾,自王叔仁的口中呵出。 
   “对于京师来,最大的衰败便是王畿之地尽豪奢,而四方之境草木折,是失道的预兆啊。” 
   微楞。 
   路行来借宿的农家皆是粥如稀水,开始时还以为是主人小气,直到无意间瞥见见底的米缸才明白,原来灾与苛税在摧垮个个里甲。以致于子脚下的直隶,都到种不堪重负的地步。 
   的确,相较于村落里透风的矮墙,为庆双节而金彩绘的京师城楼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以致于透出几分衰败的腐气。 
  百零八响晨鼓渐进尾声,新漆的城门缓缓开启,而不过是“里九外七皇城四”,京师的二十城门之。
   因近年中阴长阳衰的冬至,虽过平旦,光依旧暗沉。大街上朦朦胧胧只见人影,很是鬼魅不清。 
   “道长,几位道长是从外地来京的吧。”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人挡在他们身前。 
   “相公如何知道。”背后就是右安门,王叔仁明知故问。 
   “嘿嘿,不仅知道们是从外地来的,还知道们是来做什么的。”人很是油气地靠近,指指不远处的个建筑,“是来‘金鱼池’作法的吧。” 
   金鱼池?与十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师傅。 
   “那相公是?”王叔仁也没反驳,顺溜问道。 
   “金鱼池里金鲤长斑,本就是不祥之兆,再加上”那人鬼头鬼脑地看看四周,“听圣上不好,宫里四处寻仙防道请人来驱鬼神,治金鲤呢。” 
   老目颤,王叔仁推开那人。“种话可不能乱。” 
   怕他不信似的,那人忙拽住他的道袍。“千真万确,皇城里爷儿有人,几和尚道士不知来几拨。您看前面那可是武当道士,早您步刚到。” 
   顺着他手指看去,确实有几个道人。 
   “虽武当道士名满下,可没个东西,样治不好啊。”那人贼贼笑,自袖子里取出个小白瓶塞到王叔仁手里。 
   “是?” 
   “道和尚的舍利粉,别金鲤,连死人都能医活!道长不信?”那人摸出个铜牌,“家以个营生,从前朝王墓里掘出道和尚的舍利,如有假话打雷劈!” 
   手指天,脚踏地,颇有几分正气模样。 
   “那前面的武当道士小爷可是连搭理都懒得,若不是看与道长有缘,还真舍不得出手。”袖中握手议价,“给个数,咱俩门清,怎样。” 
   拨开他的手,王叔仁揖。“多谢相公。” 
   “哎!半不啰啰,嫌贵可以啊!” 
   身后那人还在吆喝,不会便从议价变成顺嘴的京骂,听得十起身鸡皮疙瘩。 
   “师傅?”他不解地看向王叔仁。 
   从头到尾,乱七八糟,他怎么听不懂? 
   “夜方五鼓未啼鸦,小市人多乱似麻。贱价买来盗来物,牵连难免到官衙。”边吟诵,王叔仁边看向昏暗色下的街道。 
   隐约间人影攒动,胡同巷角满是摆摊设的小贩。 
   “里的东西不是赃物便是赝品,晨鼓而合,日出则散,趁未明之际做见不得人的买卖,京师人称鬼市子。”  
   鬼市子? 
   秭归亦打量,果然光昏昏,如人与鬼市。 
   “不仅如此,里还是京师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哎?”十圆圆的眼眨又眨。 
   “京师南门正阳门是坛与山川坛所在地,后日便是冬至,子自皇城而出至正阳门祭祭祖,因此几日正阳门戒严,普通老百姓是无法进入的。而为师之所以领们从临近正阳门的右安门进京,就是因为里鬼市子,以及右安门里的神庙道观。” 
   “金鱼池便是其中之么?”秭归边问着,边漫不经心地向后瞟去。 
   王叔仁轻颔首。“金鱼池传为九重宫阙,‘池上有殿,傍以瑶池,’为历朝子供奉之所。池中有金银鲤,池水为民,银鲤为官,金鲤为君。池水污则下乱,银鲤弄波则朝有奸权,如今金鲤生斑” 
   “不过是冬日日照不足,京师人真是大惊小怪。”最爱玩乐,也最晓杂事的十懒懒道。 
   “问题就在京师啊,京师便是最大的鬼市。”王叔仁微微蹙眉,看向心思明显不在的老幺,“阿归,朝后看什么。”顺着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鬼市里的小贩,“那些都是骗人的伎俩,莫要上当。” 
   “是,师傅。” 
   徐徐收回视线,就听马蹄声声,由远及近。即便夜未央,马车上的金饰花纹也清晰可见,红漆车轮如火般破晓而来。 
   京师骋马,如此嚣张的做派,千万别是想的那样。 
   但显然老没听见虔诚的祈盼,车轮在面前精准停住。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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