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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结婚的,他说会和一个政要的女儿结婚。他一直不结婚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为安闷闷地说。
“噢?他和你这么说?”苏母有些惊讶,“不是真心话。那女孩子是我朋友介绍的,子建让那个女孩子伤心了,说没考虑结婚,相亲纯粹是家里给的压力。”
为安的食指在烟青色的瓷杯边缘轻轻滑动,“也许改变主意了。”
“小安,我知道我们以前是比较偏激,也做过一些伤害你感情的事,很抱歉,也请你理解做父母的苦心。我总是希望能够挑一个自己满意的,又可以帮助子建事业的儿媳妇。但是他在婚姻上原则性太强了……”苏母想想觉得心寒,这么些年自己儿子连母亲也不肯叫,也不曾在自己家里住过哪怕一晚。让他回家吃顿饭都需要央求,婚事提都不能提,每次都不欢而散。她终于是明白自己把儿子弄丢了。
“伯母,我已经找男朋友了,谢谢您的抬爱。我和子建的问题并不在你们,是他不愿意。”
情海沉浮(64)
听到为安拒绝,苏母显然很失落,但很快又说:“你和邢蒋在交往吗?”
为安没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按辈分邢蒋应该叫我一声舅母,他是我丈夫远方表姐的儿子。听说你们才刚刚交往,你其实也还喜欢我们家子建吧?”苏母不遗余力地想要说服方为安。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伯母,随他去吧,他不愿意我们又能怎样呢?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为安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淡然,苏母和她说了这么多有关苏槿彦的事,她居然都能无动于衷。
“只要你愿意,我去说服他。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为安神色黯然,“谢谢,我主意已定。”
苏母从包里掏出一个礼品盒和一串钥匙推到为安面前:“盒子里装的是我婆婆当年给我的,希望你收下。”
为安只是看着盒子旁边的钥匙沉默,她的心跳莫名加速。苏母问她:“还记得这一串钥匙吗?”为安没有回答,伸出颤抖的双手握着它,冰凉的钥匙在她手中慢慢有了温度。
“子建的性格比我们想象的要刚强,前两年胃出血住院,那么疼,他只皱眉,连哼都不哼一声。躺在医院也继续工作,拦都拦不住。他说他愿意为你去死。”
苏母的话一直盘旋在为安脑中,仿佛才明白过来说的是什么,心骤然间紧缩。这个世界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去死。
“你不妨去那套房子看看。以后结了婚要怎么生活全凭你们的喜好,我们绝不会横加干涉,当然这是后话。”苏母淡淡一笑,她击中了为安的软肋。为安拿着钥匙慢慢起身对她说了一声,“伯母,我先走。”
苏母称好,并把桌上的盒子塞在为安手中说:“小安,请慎重考虑一下。”
为安拿着那个盒子和钥匙失魂落魄地出了门,拦了一辆计程车。她不止一次地经过江滨花园,却从没想要回去看看。回去也无益,只会平添伤感。房子是方紫星处理的,那时候刚出院,她没有体力应付这些事。方紫星没和她说过卖给了谁,她也相信方紫星不会瞒着她把房子卖给苏槿彦,毕竟那时候她那么恨他。很久以后为安问紫星,那套房子怎么回事,她喊冤说当时的确不是卖给苏槿彦,如果知道这样死都不卖,便宜他了。为安只是笑。
那一排排已经成为了过往的街道、房子和树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这条路有几个站,开路虎车大概要几分钟她一清二楚。窗外的行人渐渐变得模糊,眼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越积越厚,最后溢出眼眶,从脸庞滑落。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怀念当初的欢声笑语,怀念他们的每一次争吵,怀念那些远去的永远无法替代的日子。满怀着希望。
恍惚之间下了车,依着记忆寻到了那扇门,在开启的刹那竟犹豫了。她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寻到家因害怕再次被抛弃而变得怯懦。脸贴着那扇冰冷的防盗门,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不锈钢管透出凄冷的光。对门有人回家,手上拎着一袋半黄的橘子,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离得很近,为安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橘子,听着防盗门开启的声音,看她进门,然后关门。
为安飞奔着下楼,在最近的超市买了一袋橘子,一些新鲜的蔬菜,还买了一个木瓜。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时,苏槿彦说他在吃木瓜。称了一点玫瑰花瓣,在路口的鲜花店买了一束香槟玫瑰。为安上楼,鼓起莫大的勇气开门进去。站在玄关处往里看的刹那,她呆住了。他还原了房子,连每一个细节都一样。此时她不是不感动,他是用这种孤独的方式在怀念她。
情海沉浮(65)
她走进那个离开了一千三百多天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放置着她当年没有带走的发卡。做在床头闻着熟悉的气息,时间倒转了。就像四年前的某一天,或者是周六吧,她坐在床头看书,苏槿彦出差或者会公司加班,她在等着他回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钱夹,一副银边眼镜。苏槿彦只有在家才会带上玻璃眼镜。她伸手触摸着那个已经有些旧的黑色钱夹,她只为他买过这一个钱夹。打开钱夹,里面只有几张红色钞票,两张卡,她翻着夹层,在最低部赫然发现一张裁剪过的照片。很显然照片是从某张照片里剪切下来的,而且是泛了黄以后才拿去过塑。白色的塑胶已经不是那么有粘性,旁边开始松散。也许是随便哪个小店里过的塑,也许是年代久远。照片中的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那时流行的白色公主裙,俨然像一个乖巧的小公主;拉着她的手的是个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穿着小西装,还打了领结,头发特意打理过,英俊潇洒。两个小孩表情神圣而严肃,仿佛在神父面前宣誓。
为安已经不记得有照过一张这样的照片,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可那分明就是她和苏槿彦啊。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照片,这张被漫长的岁月浸润得泛了黄的照片,见证了他们的半生,她是在触摸这半生的时光。
衣柜里挂着苏槿彦的衣服,西装、休闲装、衬衫,井然有序。那件绣着她名字的T恤不知他还穿吗?这么多年了,肯定不穿了,他发现那个秘密了吗?围着纤尘不染的房子转来转去,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够。戴着苏槿彦七百度的近视镜看电视觉得头晕,她就是想戴,凭什么不能戴?那是子建的,头晕也要戴。躺在沙发上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是笑着睡的,她为什么不笑?
醒来时看了一下钟已经五点多,为安慌忙开始准备晚饭,先是炖汤,洗菜,淘米,再炒菜。她已经很久没煮饭,没想到做起来还是这么熟练。她早料到厨房里的材料不多,买菜时都够齐了。做好饭,端菜上桌已经是快七点,苏槿彦没回来。她趁着这个时间洗刷了卫生间的浴缸,放满水,倒入橄榄油,撒下玫瑰花瓣。没有睡衣,只好找出苏槿彦的T恤,大大的套着。沐浴后神清气爽,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等着苏槿彦回家。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八点、九点、十点,菜慢慢的凉下来。为安肚子感觉不到饿,却有些困乏,伸了个懒腰,进了卧室睡觉。被子和以前的一样,柔软舒适,整个被窝都是苏槿彦的味道,让人安宁。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觉无梦。睡得很踏实,但不知为什么在凌晨三点起来。她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子建。”没人应她,也没人给她开灯。她摸着黑出了卧室,客厅里的灯依然亮着,桌上的菜原封不动,那盅木瓜汤泛起了一层白色的油脂,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为安打开冰箱门,拿出了橘子,坐在茶几边的地上剥起来,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剥橘子的“咝咝”声,她剥得和往常一样慢,丝络清理得干干净净,整个橘子看上去光亮无比,甚至有些怪异。她先吃了两个,出奇得甜。拿了一个盘子继续剥着那剩下的三个,她剥好,掰开一半一半地放入盘中。为安明知道会干掉,却执意这么做。
到天亮时,她还坐在地上。她听了一个晚上的《今天你要嫁给我》,不厌其烦。临走时她将床头柜上钱夹里那张照片放入了自己口袋,苏母给她的那个盒子留在了床头柜上。她有打开看过,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祖母绿戒指。钥匙也随手搁在了床头。她叹着气,有些人真的只能远远地看着。没有缘分,强求不来。
情海沉浮(66)
她从抽屉里取出笔和便签,写下“只做陌生人”这五个字,字迹娟秀。看了看,又撕碎了,与其说是写给他,不如说写给自己。
她其实是在赌,赌苏槿彦会回来,结果她输了,输给了自己。
“北京时间22日8时XX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客机由A市飞往旧金山,在太平洋上空遇到时速200的强风,剧烈颠簸,四十多名乘客受伤,其中一名中国籍乘客重度昏迷。”这则消息是22日上午九点MSN上弹出的,苏槿彦当时在开早会,回来已经接近十一点。起先没注意,后来又重复了一遍,A市到旧金山,猛然间打开新闻页面,开始浏览。他几乎一目十行,最后是:该客机已经安全降落,截止发稿时间该名女乘客仍未脱离危险。苏槿彦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最后几个字“仍未脱离危险”,他的心一揪,从秘书室带进来的水笔“咔嚓”一身变成两段,仿佛那个受伤的人是小安。
他拨通内线,让秘书查这次事故中受伤的乘客名单,后来想想又说:“不用了,我自己查。”当在电话里听到“WeianFang”时,他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重度昏迷,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这些词组在他脑中嗡嗡直响。浑身疼痛,他有些无法自持地抱着头趴在办公桌上,和四年前春天的某个夜晚从医院仓皇而逃一样痛,连骨髓都是痛的。那个时候以为没有什么比那件事更痛,原来有的。
秘书送文件进来,看到这样的他,吓得花容失色,弱弱地叫了一声:“苏董。”
苏槿彦突然间醒悟过来,从椅间站起来,吩咐道:“马上给我订一张到旧金山的机票,十二点半那班飞机。叫司机,我现在去机场。”
秘书见他脸色极差,拽了拽手中的文件,只应了一声“好”,就出去了,不敢多话。苏槿彦平时出了名的严肃,她可不想去碰这个钉子。
苏槿彦在登机口遇到方紫星。方紫星也是匆匆忙忙赶来,双眼浮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两人话不多,勉勉强强打了个招呼,方紫星没给他好脸色。进机舱,苏槿彦特意和人调了位置,坐在方紫星身边。
一开始谁也没理谁,后来方紫星终于忍不住说:“情况很不好,小婕打来电话说她生存意识薄弱,现在还在重症室,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苏槿彦右手握成拳,指关节发出微弱的“嚓嚓”声,揉捏着。生存意识薄弱是什么意思?难道严重到要靠生存意识才能活下来了吗?他不是和那个傻丫头说过,要平凡地活着吗,现在是不想活了吗?一想到她或者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种痛又开始袭来。他闭上眼,努力地舒缓着拧成一团的眉。其实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那种痛已经盖过了所有的理智。方紫星说小安生存意识薄弱。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刽子手,却还要为自己戴一个“放弃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活着”的帽子,心安理得地过着。多么伟大!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杀人于无形,最终把附在他自己身上的灵魂也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