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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洪亦仁也上门来复诊过一次,见着杨柳风连说胎位过高将来不利生产,叮嘱她虽要静心养气避免忧劳惊扰,但仍须经常走动才好,又略调整了药方,絮絮说了些应注意的事宜才姗姗告辞而去。
为此,刘珩在家的时候,便隔三差五地陪着杨柳风散步去城中看望陆氏一家,又每每因她对陆念风的格外喜爱,于是常常要盘桓至晚饭过后再雇轿回村。
七月底的时候,常牙子又来收皮,这次也明白了有刘珩在,再不得随心糊弄,于是开价虽然仍旧不高,却也不敢过于离谱,刘珩只是背手站立,并不露声色,倒更显得莫测高深。
朝霞暮霭,平静的日子如悠悠长卷,恬美宜人,刘珩觉得最甜蜜的时光就是每天夜晚拥着杨柳风,轻抚着她日益隆起的小腹,低声呢喃软语,描绘着那小小生命降临之后的种种憧憬,看着神思日短的伊人在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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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金风尚暖,玉露微凉,银钩若画,夜色如水。
柔淡的灯晕下,安闲婉约的人儿执针细纫,恰如一幅温馨动人的丹青佳作。
骤然,一阵嘈杂的脚步踏破了寂静的夜色,紧接着,柴门被纷乱叩响。
杨柳风自致志中抬首,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推门走出堂屋。
柴篱外炬火闪闪,柴扉启处,竟是县衙的班头,那班头看见开门的是杨柳风,也不觉一怔,认得是陆缙英的朋友,又见她身态臃肿知是有孕之人,倒先点首道:“叨扰夫人了,上头发下紧急饬令,京畿有个要犯流窜到此地,所以连夜挨家搜捕,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杨柳风屈身回礼,微一迟疑,道:“家中只有民妇一人”随即一笑道:“既是朝廷饬令民妇岂敢阻拦,只是,民妇身弱气虚,医嘱要免惊吓、忌吵闹,故而只得劳烦各位差爷自便,恕民妇不能陪同进屋。”说着,欠了欠身,恭谨让开。
那班头向着里面一张,果见孤灯黯淡,想着她一个妇道人家,身怀有孕,诸多不便,又是陆缙英的朋友,况且,自家大人素来不喜滋扰百姓,这一次的夤夜搜查也是迫于无奈,便笑着说:“既是如此,就不惊扰夫人了,深夜独自在家还请谨慎门窗,万事小心仔细才是。”
杨柳风躬身应道:“多谢差爷提点,民妇谨记。”
那班头点了点头,又朝里面看了一眼,才转身招呼衙差们去查下一家。
杨柳风栓好柴门转身返回堂屋,提裙过槛的瞬间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依旧坐回桌前拿起针线垂首而纫,容色安详沉稳波澜不惊。
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衙差已经走了,阁下还是请便吧。”
空气似有一瞬间的凝结,灯影微微摇曳中,桌畔的长凳上已然多了一个酒红的身影。
姬伐月幽邃的双眸闪烁,带着一丝玩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身畔的这个女人:羽睫微垂,始终专注在手上那件婴儿的衣服上,针针细密流畅,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而有所停滞,更没有抬眸相看,仿佛这个世上值得她看的只有手上那件未完的童衣。
姬伐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略有些慵懒地微微眯起双眸:云鬓斜挽无簪无饰,虽然随意却是纹丝不乱,烟眉素淡,水眸悠澈,不笑时亦似有三分笑意,一笑时,已如春风拂面暖透人心,这样的容颜,称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种能够令人心神宁定舒松的力量,虽然姿容不及圣女宫里的任何一个,但是那份安闲从容睿雅柔婉的气度,却是包括白夜在内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望尘莫及的。
“你不会武功,怎么能知道我进来?”富于磁性的醇美嗓音轻轻问出姬伐月心头的疑惑——她不会武功,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以他的身手,即使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也自信不应该会在掠入房中的时候惊动到她,更何况他是在她尚未回屋之时进来的,所以,他不明白破绽出在何处。
杨柳风依旧手不停针,只轻声道:“秋夜渐凉,奴家身子弱,禁不得寒气,因此堂屋的后窗只留了条缝。”
姬伐月失笑地看向半敞的后窗,回眸时眼底却更多了一丝欣赏:她进门时的身形微顿恐怕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窗户的变化,却竟然能够不动声色地静待他离去,其心思之敏锐、应变之沉稳令他不由刮目相看。
“身怀六甲又如此虚弱,你丈夫怎么还放心弃你独自在家?”姬伐月难得地多问了一句,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只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拥有如此的女人。
“阁下岂非应该更关心自身?”杨柳风语声淡漠,双眸却是毫刻不辍地凝神在手中的针线,道:“若然衙差去而复返,却又如何是好?”
蔑然轻哼一声,姬伐月不屑地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那几个衙差?”
“以阁下的身手自然是不怕。”杨柳风淡淡地接着道:“不过,若惊动了你真正忌惮着的人,恐怕亦非明智之举。”
姬伐月不觉一震,微蹙起双眉审视着依旧专注纫衣的女人:不错,区区几个衙差他根本没放在眼中,而他真正顾忌的却是那个有如鬼魅般的追踪者——这些日子,每到一处就会被当地的衙吏搜捕,而他只要稍有形迹,追踪者就能如影而至,虽然他的武功不如打伤自己的那个高手,但重创之下却也无力抗衡,因此,只有隐忍地努力甩脱。
半晌,姬伐月方才挑眉一笑道:“有意思,你既知道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刚才为什么不回身去叫住那些官差?”
第43章 第十四章 孤灯慢怠解人危(下)
杨柳风一边仍自凝眸在手中的针凿,一边悠悠地道:“阁下既能悄无声息地自窗外飞掠至房梁,想要挟制一个弱质女子自然犹如探囊取物,况且,阁下固然有所忌惮,设若逼得急了,却也难免要孤注一掷,到时候,奴家非但自身难全,还要白白陪上那些衙差的性命,于人于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不如因势而从,助人惠己,岂非两相便宜?”
“你就不怕我悄悄杀了你灭口?”姬伐月看着她从容坦然心无旁骛的样子,忽然忍不住出言恫吓。
那温淡的人儿却依旧是不瘟不火地道:“奴家若死了,第一是惊动那暗中追捕之人,第二,”她轻叹了一声道:“一身两命,虽奸鄙之徒而不为,况且阁下这样心高气傲之人。”
这一次姬伐月是真的讶异扬眉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怎知我是何等样人?”
杨柳风针后的线用尽,熟稔地曼转柔荑捻了个结,凑上粉唇,贝齿轻啮,咬断线尾,摘去针上残丝,一面再引新线穿针,一面笑了笑道:“乡野村妇信口胡言,夜色已深,孤男寡女久处一室未免不妥,阁下还是请便吧。”
“你决不是什么乡野村妇。”琥珀色的瞳人里闪过一丝锐芒,姬伐月顿了顿道:“不过,我更好奇你凭什么去判断一个毫无所知的人心高气傲与否,你说了,我就走。”
杨柳风缄唇不语,只凝神于手中的童衣,行针走线依旧不紧不慢流畅自若,似是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话。
姬伐月也不催她,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得更舒服了点,信手取过一只扣放在桌上的粗瓷茶盏,自然随意地提起粗瓷小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汤色微酽,入口温热,茶是劣茶,可是浓淡控制得恰到好处,因此并不涩口,却也不觉无味,显见沏茶人的用心良苦和手艺高超,姬伐月会心一笑道:“他今夜回来么?”
杨柳风终于略显无奈地轻喟一声道:“既要躲避追缉,自然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阁下一身红衣,走在何处都该是显眼好认才对,若非心高气傲自负过人,又岂会不肯因时而易?”
一言之间已令姬伐月愣怔无声:能如此轻易窥破他心思的,她还是第一人!没错,他素来不讳于承认自己的高傲自负,即使是身负重伤,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依旧不肯屈时从势。只是,这个女人竟然能不着声色一语道破,洞察之敏锐,眼光之犀利,已不免令他心惊。
半晌,他才轻笑一声,目注那个始终从容疏漠的人道:“什么样的男人可以令你在意如斯,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
“阁下想听的已经说完了,请恕奴家身子不便,就不虚礼恭送了。”杨柳风的声音平静柔婉,虽然依旧客气,却已是逐客之词。
微恼于她的寡淡忽视,姬伐月略有些不甘地道:“不请自来不为客,更遑论礼数,何况,是我失仪在先,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说着已是略带怒气地起身。
不抬眸,不停手,不答话,杨柳风依旧垂眸于针凿,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仿佛她刚才也不过是在悠悠自语罢了。
琥珀色的瞳人中怒焰一灼: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无视于他的存在,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他永远都该是倍受瞩目的那一个,如此的冷淡与漠视,早已超出他所能容忍的极限。
轻哼一声,出手如电,系在裙畔的素淡香囊已被姬伐月拽断丝绦握在手中:一面是和合二仙,一面是旖旎双燕缱绻柳丝。他早就看出这个香囊虽然颜色素淡,然所用的面料却是十分昂贵的锦缎,与她的粗布衣裙极不相称,此刻拿在手中,才发现香囊中空无一物并未填入香料,而且边缘已是微有破损,像她这样缜密精致的女人,自然不会随意带着一个与自身穿着格格不入的饰物,除非
“定情信物?”姬伐月略有些戏谑地低笑道。
杨柳风终于停下手中针线,缓缓抬起螓首:红衣若酒,长发如漆,一根酒色的抹额慵懒地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深邃的双眸中熠熠着琥珀色的瞳,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一种淡淡的与生俱来的忧郁和寂寞,完美到无可挑剔,却又丝毫不缺乏阳刚之气,这样的男人似乎永远都应该是女人梦中的神祗,可以令任何一颗芳心怦然醉倒在怀。
然而她抬望的水眸中却依旧是平和无波,姬伐月知道她在看着他,却只是看着而已,没有任何一丝异样的光芒掠过那样温淡的眸底,惊##艳、羡慕、羞涩、嫉妒、动心无论男女,看见他的第一眼总难免会有许多不同的情绪悄然闪过,他早就习惯了,甚至更乐于玩味这样的瞬间,可是,眼前的人却带给他一种不期的挫折感——春水之内非但没有任何波澜,反而还不如她刚才望着手中的童衣那样恬暖热切。
杨柳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
“原来让佳人眷顾一眼也并不是很难。”姬伐月忽然轻笑着说——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个香囊对她绝对有着非凡的意义。
杨柳风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却并不开口要他归还。
姬伐月浅笑着回视那双没有流露任何情绪的水眸,忽然升起捉狭的念头:他偏要看看这个女人能沉得住气多久?刻意地在手中反复把玩,口中犹自调笑着道:“柳燕难道你叫柳燕?”自顾摇了摇头道:“不对,应该是他姓柳,而你名字里有个燕字。”说着又将目光投向疏漠地看着他的伊人,勾唇道:“怎么?看来你一点也不在乎这个香囊。”
杨柳风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启唇道:“阁下请便吧。”声音仍然是温婉平宁。
琥珀色的瞳人中怒意一现,姬伐月哂笑道:“既然你不喜欢它,那我就替你代劳扔掉算了,不过扔到哪里好呢?”摆弄了两下,他邪邪地一笑道:“对了,村后有条臭水沟,那个地方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