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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开随身的蚕囊,捉出剔透莹白的冰蚕,小心地放在尸体的各个创面上,如玉般的小虫爬了爬,便一头扎入伤口中。
白夜眼看着一只只虫儿渐渐由白润变得透明,再由透明变成粉红、鲜红,不觉欢然微笑。
吸饱了鲜血的蚕儿便退出伤口静静地趴着不动,白夜拿出另外的纱囊单独盛放血蚕,又勉力地想把这具壮硕的尸身翻过来,好喂饲余下的冰蚕——蚕噬过的创口因为已经注入了蚕毒,所以后来的冰蚕是不会吃的。
好容易奋力地将尸体翻了个身,白夜正准备放出蚕儿,忽然,一声低微若无的呻吟响起,吓得她险些抖手掉落纱囊。
活人!
他还活着?
白夜探指到那人鼻端,虽然微弱,但的确还有气息!
她一时顿然没了主意:怎么办?继续还是收手?自从前届教主严格教规之后,灵教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炼出血蚕蛊了,刚才虽然已经获得了不少血蚕,但是,难保在炼制过程中由于没有经验会浪费掉许多——记得她刚刚学冰蚕蛊的时候,就是耗费了几百条冰蚕,才炼出一个完美的冰蚕蛊。
反正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在这荒山野岭无人救治也是一样要死,况且,现在又中了那么多的冰蚕寒毒,更是求生无望,早晚都是要死,提前一点点也无可厚非吧?
想着,白夜狠狠心,打开蚕囊,将剩下的冰蚕尽数放到伤口之上,蚕儿只是无知贪婪地吸食鲜血,她却格外忐忑地观察着那个男人的反应,所幸,直到全部的冰蚕都吸足鲜血,那人也没有再发出声响,更没有任何动静。
收好血蚕,白夜再次小心探察他的鼻息:竟然还没有死!
她不觉为难起来:若说就这么甩手走了,实在是于心不安,如果只是萍水相逢,她见死不救也便罢了,可是如今,既拿他的血喂饲出血蚕,却又事了抽身任其自生自灭,未免背道离义卑鄙过甚。但若是出手相救,因此错过了与姬伐月相会,可又如何是好?
踌躇半晌,白夜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得获血蚕无论如何也是拜他所赐,既已受惠,焉有不偿报以谢之理?况且,以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也熬不过一两天去,不如聊尽人事,送他一程,也免得将来回想起来愧疚难安。
想了又想,她终于还是从包裹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绛露追魂丹,俯身撬开他的牙关,将深红色的丹丸塞入那个男人的口中。
绛露追魂丹是灵教的独门密药,疗伤护脉颇具神效——虽然救活他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总要极尽人事方能平息心头的不安。
白夜收好药瓶环顾四周:冰雪重重寒风阵阵,并无可以暂栖之所,垂眸看向地上的身躯:他重伤之下必已失血过多,如今身中寒毒又血气不足,自然不可在这刻骨深寒中久滞,想来想去,唯有昨夜留宿的猎人小屋尚可权宜落脚,只是
她对着地上壮硕的身躯蹙了蹙眉:要把这样一副身躯拖到那个小木屋,恐怕还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第118章 第三十九章 鸳盟痛断分飞处(下)
小心地除去和着鲜血凝结在杨柳风身上的衣物,那具单薄的,伤痕交叠的身躯,没有勾起姬伐月任何一丝非分的念头,他只是轻轻地细细地替她擦拭着伤口的血迹——就算是对于习武之人,这也算是重伤了,何况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弱质女子?
这是不顾一切突破重围的代价,那样短暂的瞬间里经受如此多如此重的伤害,可是她却姬伐月的手忽然停了停——她却还在唱歌!
他清楚地记得,歌声优美流畅,始终没有停滞过,怅然看向她失血憔悴的脸庞——那一场战斗,最勇猛的不是那个冲入剑丛的男人,而是这个在剧痛和重创之下从容歌唱的女人——这不仅需要极强的冷静和自制,更需要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姬伐月忽然有了一丝挫败感:如果彼时彼刻换作是他,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够做到这样,或者,更诚实地说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素婉的人儿自昏迷中微微蹙拢烟眉,将姬伐月从愣怔中警醒,抬手正要接着为她清理伤口,却又眉头深蹙地凝注在玉肩之上——火印!
从来只有牛马牲口才会被烫上火印以示归属,是什么人如此霸道残忍,竟然在人的身上烫烙火印?
这样的伤痕不仅是痛苦,更是一辈子抹不去的屈辱。
是玉司吗?还是那个男人?
都不像。
他认得这个火印的符号——每个城关边防的军旗上绣的都是这个龙形符号。
无声地抚过那深深的印记,说不清是怜、是怒还是其他。
“嗯”
虽然极尽小心地轻洒伤药,但在那粉末触及伤口的瞬间,依旧让昏迷中的人儿因疼痛而蹙眉轻吟出声。
“别动,就快好了。”即使明知她听不见,姬伐月仍然低声安抚着,轻柔地按住下意识想要逃开的纤臂。
从没有如此尽心体贴地对待一个人,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人值得他这样,可是,她不同,总是给他那么多意外、惊奇,或者感动,甚至敬佩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姬伐月的遐思。
“谁?”他扬声问道。
“客官,大夫来了。”客栈伙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等等。”姬伐月一边应着,一边起身迅速小心地用被子轻轻裹住伤痕累累的娇躯,踌躇了片刻仍是放下床幔,只留下一节纤纤皓腕在帐外,方才转身去开了门。
“这位陈大夫在咱们十里八乡是最有名的神医,今日正好到咱们镇子上来出诊才被小的逮了正着,不然,恐怕特地去请也未必能来。”伙计见他开门,忙陪笑着邀功。
跟在旁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已是不迭声地连道“不敢当”。
姬伐月对着伙计淡淡一笑,抬手丢过一颗银珠,那伙计伸手接了,欢欢喜喜地哈腰道谢跑了开去。
欠身将大夫引入屋中,姬伐月只是无言地端了张凳子放到榻前,并不多置一辞——乡野庸医靠察言观色蒙事混饭的太多了,那女人应该只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惊急伤痛、失血过多,才会昏厥,只可惜他虽心里明白,却并不会处方开药,唯有先试试这大夫的脉,若诊断无误方可信了他,否则,宁愿再另觅良医也不能用那种混方乱药。
那大夫倒并不客套,也不多问,只管撩袍坐下打开药箱拿出腕枕扶过玉手来凝神取脉。只片刻,便显出讶色,抬眸瞥了一眼姬伐月,仍不发问,而是又持脉静观了良久,才沉思着收枕。
“尊夫人的病是忧劳过度,邪寒侵体,加之失血过多所致。”陈大夫言至于此,却不急于往下说,而是抬眸看向姬伐月。
“尊夫人”三字令他不觉怔得一怔,随即了悟: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旁人有此揣测亦是情理之中,因而也不作辩解,只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含笑颔首,陈大夫方才起身行至桌前,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姬伐月跟上前去,见都是温和对症之药,便自放下心来,唤进伙计将一锭银子同着药方一并交付,叮嘱了选上好的药材买来,又取出一张交子递与那大夫作医资。
伙计应声匆匆出门,陈大夫接了交子却踌躇着欲言又止。
“先生可是还有什么饮食避忌要叮嘱关照?”
那大夫见问,终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地一揖道:“容小可多一句嘴。”
姬伐月见他神色凝重,遂敛容道:“先生请讲。”
“未知贤伉俪至今可有子嗣?”
“嗯?”姬伐月闻言一怔。
陈大夫见状忙欠身道:“小可唐突冒失,还请”
“不妨,在下与拙荆尚无所出。”这样的称谓竟然令他的心跳不自觉地乱了一拍。
“哦”陈大夫点头沉吟不语。
“先生有话还请不吝赐教。”姬伐月微微欠身。
“小可虽然不擅女科,但依尊夫人的脉象看来,质寒体虚,血亏气损却是无可争议。”他顿了顿,皱眉道:“女属阴,血气不足寒凉侵体原为常事,可尊夫人这一脉已是折元伤本凶险非常。”说着,停声叹息,却是欲言又止。
“先生不必顾忌,但讲无妨。”
犹豫片刻,陈大夫才低声道:“恕小可孟浪相问:未知尊夫人至今无嗣,是因不孕所致,还是孕后小产所致?”
姬伐月略略一滞,方才沉沉地道:“之前有过两胎,皆未能坠地。”
陈大夫闻言已是长叹道:“如此蒲柳之质竟屡孕屡坠,难怪脉弱经虚形乏神槁,此等难症恐怕已非寻常益气补血之方所能医治,只怕将来在子嗣一事之上公子还要另作筹谋。”
“还请先生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小可惭愧,女科一道所知有限,虽能诊得端倪,却苦无良方。”
姬伐月怅然看向纱帐久久无语:初次邂逅的那盏孤灯下,喜悦而热切的柔暖水眸一遍遍浮现眼前——她是如此渴望着、期待着那小小的生命。
“或者”陈大夫想了又想,终于启齿道:“小可权且出一张调养之方,虽然未必能有所收效,但总聊胜于无,若将来有缘得遇神医良药,也可稍助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姬伐月已是欣然欠身相让道:“多谢先生仁心施术。”
陈大夫遂再度上前提笔,又开了一张方子,细细叮嘱了煎服之法,方才欠身告辞,姬伐月还待再奉医资,他却是坚辞不受。
送走大夫掩门回身,姬伐月缓步踱回床前,轻轻挑起帐帘,憔悴虚弱的人儿静静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内伤应该早就痊愈了,可为什么此时心口仍会有疼痛的感觉?
第119章 第四十章 侍药疗伤情意殊(上)
白夜忍着手臂的酸软小心地替那具健硕的躯体擦拭着血渍——她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要拖着这么重的男人爬上陡坡,再踏着湿滑忐忑的山路回到昨夜下榻的这座小木屋,不说千辛万苦,却也有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放弃,总算是不愿前面的努力白白浪费,又不想心里总带着愧悔自责,才屡屡打起精神来拖着他继续前行。
这木屋应该是行猎此山的猎户所建,虽然粗简,但是床榻被褥柴米炭盆一应器具倒是色色俱全,单人独住的话十天半月是不愁的。
白夜拢起炭火,烧上热水,褪了那人的衣衫替他擦洗伤口。
温热的葛巾小心擦净血污,露出一张坚毅阳刚的脸庞,她不觉微微好奇地细细打量——他的五官并没有姬伐月那般完美,却是男人味十足,昏迷中深拧的双眉透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严。
王者,这就是白夜对他的第一眼印象。
“哎呀。”腕酸臂软,白夜一不小心下手失了轻重,不禁失声轻呼,连忙看向那人。
因失血而惨白的刚毅面庞上没有任何变化。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白夜又不觉担心起来:刚才那一下正碰在翻起的皮肉上,应该会很疼才对,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显见已经昏迷得太深,探手到他鼻端,气息依旧微弱似无。
怎么办?就这样等他死吗?
还是要做些什么聊尽人事呢?
白夜束手无策地愣怔着:她从来没救治过如此重伤的病人,确切地说,灵教数十年平静无事,她见识过的最多也就是山中豺狼虎豹蛇虫鼠蚁的咬伤,或者习武练功之时的误伤,哪里面对过这种垂危濒死的险境?
无措了一晌,发现刚刚擦净的那些伤口又渗出血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