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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相顾,只见不远处的墙脚下蜷坐着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大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一头疏乱的小黄毛,衬着一双暗淡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油饼。
看见刘珩发现了自己,那小姑娘略显羞窘地垂下头,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努力地纠握在身前。
只这样一个小动作,却令刘珩的心头猛地一揪:风儿不安的时候岂非也会将双手如此交握在身前?她娘亲辞世飘零街头的时候岂非也正是这个年龄?
恍惚间,眼前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
她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岁月的?
以前只是听属下的简单描述,如今身处窘境,方才真正领会了那些只字片语的蕴意,自己一个七尺男儿尚且一筹莫展,这样一个柔弱的孩子又如何承受忍受呢?
刘珩不知不觉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油饼递到那女孩的面前。
努力地咽下一大口口水,那女孩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吃吧,给你的。”刘珩又将手里的饼往前送了送,语声中难掩酸涩——他自幼丧父失母,在风雨飘摇的宫闱中独力苦撑艰难自保,然而,宫中的人心再怎么奸险,他始终都还是皇裔龙子,仍然生活在锦衣玉食膏粱纨绔之中,似这样的窘难困顿是一日也不曾经受的。
不知是看出他并无恶意,还是抵挡不住油饼的诱惑,那女孩终于伸出纤瘦的小手接过油饼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小心,别噎着。”刘珩怜爱地抬手替她轻轻理了理蓬乱的头发——风儿,真希望时光逆转,能够回到你孤苦飘零的童年,从头开始疼你爱你,生死不离。
正失神间,那女孩瘦小的身躯忽然产生了一阵痛苦的抽搐,手里的饼掉落在地。
刘珩微微一怔,已见黑色的血从那女孩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流出来。
饼里有毒!
刘珩眸色一戾,转头看向卖油饼的摊子,那小贩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再回首,小女孩的身子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却仍然努力地捡起地上的那半块饼艰难地往嘴里塞着。
油饼伴着鼻子里流出的浓黑血水一起塞进口中,原本就黯淡的大眼睛变得愈加空洞。
刘珩没有阻止她——这样的毒根本没救,她想吃就让她多吃一口吧——经历过宫廷官场的尔虞我诈,经历过沙场刀丛的血雨腥风,杀过无数人,也见过无数人被杀,他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生命的殒去而落泪。
终究没有来得及咽下那口带血的油饼,小女孩的身子便向着地上栽倒。
刘珩伸手接住那具瘦弱到几乎没有分量的小小身躯,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对手太狡猾了,油饼的香气和酥脆能够轻易扰乱他的嗅觉和味觉。
他从来都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动作令他想起风儿,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应该是他——在颓靡的边缘,在噬人的雪原,现在,又是在这无迹可察的剧毒之前——风儿,为什么每一次劫难都有你在冥冥中相救相助?
“锦蛇帮的毒比之蜀中唐门也毫不逊色。”
这句话是那个杀手说的,现在,他们用一条命来为他印证。
抬手缓缓地合拢小女孩的双眼,刘珩抱着她站起身来,街上的人不少,但谁也不会关心一个乞丐的死活。
他抱着渐渐僵硬的小小身躯慢慢地走着。
春色似乎已经渐深了,却更寒透人心
第146章 第四十九章 玉笛声漫锦蛇摧(上)
蹄声轻快,车行平稳。
执针纫衣的人儿致志无语,姬伐月斜靠在一旁浅笑相看: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忙着缝制这身珠白织金的衣裙,白天在车上缝,晚上在灯下缝,似乎这世上再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了。
虽然被冷落一旁,但是却不再有那样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心灵,相反,在垂首纫衣的某一个瞬间,她的心底还会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蜜,悄然细味着那难得的淡薄欢悦,悄然注视着那素婉的容颜,姬伐月竟并不觉得如此的沉默有多么枯燥烦闷,偶尔逗着她说两句话,也只是为了那温温春水的片刻抬望。
“你那么喜欢做衣服,等这件好了,也替我做一身。”姬伐月忽然悠悠地开口道。
“奴家不善裁剪,只怕糟蹋了好料子。”杨柳风依旧专注着手中的针线,并未抬睫。
“那就像这件一样,让成衣铺子裁好了你再来缝。”
“奴家针凿粗鄙,恐怕难合教主之意。”
姬伐月坐起来挪到杨柳风身畔,垂望那细密均匀的针脚,笑道:“这个还叫粗鄙?那天下的成衣铺起码要关掉一半。”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你不愿意做就直说,难道我还会强人所难么?”说着,倚回到原处幽怨地咕哝道:“自己亲娘也没给做过衣服,何况旁人,我不过是这样的命罢了。”
杨柳风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首。
就知道一说这话她必定心软——姬伐月连忙隐藏好眸中因为感应到她的微微疼惜而闪现的得色,换成哀楚的眼神回望过去。
“奴家委实没有推搪之意,教主如不嫌弃,奴家自当尽心。”
姬伐月收了哀怨的目光正待回话,未料马车在疾驰之中竟骤然一停,杨柳风坐在榻缘猝不及防向下倒落,白影一闪,双臂轻舒,他已趁势将那温软的娇躯拥入怀中。
杨柳风甫一挣扎,姬伐月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好像有人来找咱们的麻烦了。”说着,也不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几位朋友,在下等路经此地,还请行个方便。”
果然,听得驾车的教徒扬声招呼。
“别乱动,对方好像人不少。”姬伐月语声严肃地制止着怀中人儿的挣动——其实他一点也不紧张外面这些人,光凭气息就知道没有几个高手,只是不想放开怀里的伊人罢了。
“针”杨柳风没有再反抗,却是低声轻语。
姬伐月闻言垂首,才发现一点银光闪烁襟前,想来是刚才她慌乱入怀之时扎到身上的,他一向对疼痛最为敏感,但这一次竟然没有察觉。
“疼不疼?”杨柳风趁着他手臂微松,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小心地将银针拔了出来低声问道。
看来是这些天让她心头的苦痛给折磨得麻木了,竟然连针刺都没有感觉。
姬伐月正想着,耳听车外一人朗声道:“在下锦蛇帮郑鲲,求见姬教主。”他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反倒好整以暇地返回榻边坐下,抬眸看向杨柳风。
她只是略整了整衣衫,款款走回原处坐了,依旧垂首穿针引线,仿佛并没有听见外面的语声一般。
“教主,锦蛇帮的郑香主求见。”外面的教徒恭声道。
“阻路拦车也叫求见?”姬伐月懒懒扬声。
那郑鲲听这语声虽然和缓,语意却是不善,忙恭声道:“教主恕罪,在下等因有紧要之事相求,故而唐突拦驾,实是情非得已,锦蛇帮与灵教渊源深厚,我家帮主更是常常记挂姬教主,在下等岂敢有所冒犯。”
“不知这‘情非得已’的‘紧要之事’是为何事?可有姬某稍效犬马的地方,也算是酬了史帮主的记挂之情。”姬伐月富于磁性的迷人嗓音慵懒依旧,眸中却满是不屑。
隔着车帘,郑鲲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也无法判断其喜怒,听他说得客气,又自度锦蛇帮的势力在江湖上也算得佼佼,而灵教虽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却绝迹江湖旷年,想来也未必有什么厉害,说不定早已人才凋落,只不过年深月久以讹传讹罢了,故而倒更多了对此行的一番信心,朗声回道:“姬教主客气了,论理,教主难得来一次中原,敝帮应该聊尽地主之谊才对,纵有什么难事又岂敢相烦相扰?”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敝帮受人重托寻找一个失踪女子,几番周折,方才得知她竟觑教主极少踏足中原不知个中缘由而混迹在侧,论交情,锦蛇帮与灵教有秦晋之好,岂能眼看着教主受人蒙蔽之理?况且,姬教主也不是外人,故而在下才唐突冒昧阻拦车驾,得罪之处望请海涵。”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这一番话明摆着是冲着杨柳风而来,且堂皇冠冕给姬伐月留足了面子铺足了台阶。
姬伐月看向侧畔依旧安稳平静的杨柳风——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慌,一点也不惧,泰然自若从容如故,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那番言辞,心头一丝涟漪也未起。
“女人?”姬伐月闲闲地轻笑出声道:“本座这车里倒还真有一个女人”却不接着往下说,只笑看着伊人。
杨柳风缄唇纫衣纤睫不曾稍抬。
郑鲲却是欣喜接口道:“还请教主盛恩下赐,在下等感激不尽。”
“人你都还没看见,怎么知道就是你要找的?”姬伐月冷笑一声接着道:“还是你们帮主授意:只要是姬某身边的女人,哪个都可以?”
郑鲲一愣,连忙道:“姬教主误会了,在下虽然没有见到其人,但是听说她近日一直侍候在侧,所以有此一答。”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教主提醒得是,不见其人焉知无误?恕在下冒昧,还请教主容我等启帘一观。”
行针走线的人儿依旧毫无所动。
姬伐月邪邪一笑道:“看看倒也无妨,却不知今日这一晤,是史鑫诚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郑鲲一时语塞:这次的行动他其实是自作主张,并未禀明帮主,但只想着灵教一向甚少涉足中原武林,此番出现必与阿尼之死不无干系,阿尼又是出身于锦蛇帮,灵教教主既然如此重视,想来也不会驳了锦蛇帮的面子,而另一个香主莫高,率人追查那男子至今杳无消息,料必不会十分顺利,自己若能先拔头筹岂不让帮主另眼相看?
踌躇片刻,郑鲲讷讷地道:“这个帮主授命在下追查此人,所以”
姬伐月大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所以你才自作主张阻路拦车?”郑鲲正犹豫着如何答话,却听车里那个带着醉人磁性的声音接着道:“好,本座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但见厚厚的锦帘无风自舞飘然飞卷车顶,宽大舒适的马车里,一个白衣翩翩的美男子斜倚在左,银珠抹额光华闪闪,琥珀双瞳眸色灼灼,或疑潘安再世,又若宋玉重生,闲懒不羁的浅笑荡漾唇畔,偏偏又难掩那令人疼惜的淡淡忧郁。
右边坐着的女子从容柔婉,执针而纫安然自若,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周遭的任何变化而有所停滞。
“怎么样?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姬伐月似笑非笑地问道。
第147章 第四十九章 玉笛声漫锦蛇摧(中)
杨柳风的画像郑鲲早已熟记于心,此刻一见,方知画笔虽能绘容颜却难摹气度,眼前的女子容貌虽与画像上的一般无二,可那淡定娴雅从容温婉的风韵却别有动人心旌之处。
正神魂微漾间,感受到姬伐月的眸色骤然降温,郑鲲忙敛容躬身道:“正是此人!还请教主下赐,在下感激不尽。”
“哦?”姬伐月略带讥讽地道:“你口口声声此人此人,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这”郑鲲又是一滞:玉司画影寻人却并未详述那女子的名姓,他只恍惚记得似是叫做风儿,待要细细思索,却见琥珀双瞳炯炯审视,心里一慌,嗫嚅道:“好像好像叫风儿。”
“风儿?”姬伐月含笑上下打量了一下依旧从容执针的杨柳风,接着道:“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