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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并非史鑫诚授意,本座就留你回去自己解释。” 姬伐月讥诮道:“郑香主还不走,难道要本座驱车相送?”
郑鲲默然不答,却终于缓缓地挪动脚步,木然走向远方。
“接着赶路。”姬伐月再不看仍旧僵跪在车厢前的教徒一眼,甩帘入车。
外面传来另一个教徒的应诺声,须臾,马车缓缓启动。
杨柳风飞针走线容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血腥杀戮远在千里与己无干。
姬伐月眼珠一转,上前几步,不坐回自己的那一边,反倒紧挨着她坐下,凑近云鬓道:“人家那么辛苦替你打发了那些家伙,你总该有所表示吧?”
杨柳风微微挪了挪身子,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道:“多谢教主庇护之恩。”温温语声平和依旧,纤莹素手行针不辍。
“怎么谢?”姬伐月不依不饶地黏上前去。
“奴家所有凭取自便。”
香囊已被他占有,金钗也送了人,她身上最多也就剩下几颗散银,再没有值得眷恋的东西——姬伐月无声坏笑,忽然倾身在玉颊上轻轻一吻。
杨柳风猝不及防停针抬望,羞怒之色溢于言表。
姬伐月得逞地大笑着躲向对面道:“你自己说的任取自便。”
第149章 第五十章 计尽谋穷却为谁(上)
只短短的片刻,杨柳风便恢复了平静,垂眸微微黯然地看向手中衣服,默然拈起针来继续缝纫。
原以为她要反唇相驳,却不料仍旧是疏漠相儆,姬伐月满肚子说辞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闷了半晌,方才讪讪地凑上前道:“生气啦?”
杨柳风手不停针低声回道:“原是奴家言辞孟浪,何怒之有?”
圣女宫中佳丽无数,虽说是各地分舵甄选敬奉,但能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前来?而到了总坛之后,最多不过三五个月,便无一不对姬伐月倾心相许,甚至争宠吃醋之事常有发生,可以说对于虏获芳心之能他素来颇为自得,如今日这般生生吃瘪却是头一遭,欲待再说什么,对方淡淡的样子叫人搭不上话,想要发怒又偏寻不出由头,一时间未免尴尬无措。
一声低沉若无的呻吟隐约自辘辘车声中传来。
“教主,他恐怕不行了。”
外面的语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姬伐月轻叹着道:“我的人因你而中毒,你难道不想救他?”——就算再怎么装得无动于衷,他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的恻隐。
“奴家并无解毒之法。”
“他是为保本教圣女才不惜生命,你若同意成为本教的圣女,他也就算死得其所了。”琥珀色的双眸中哀戚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奴家微贱之人,何堪重任?”杨柳风终于停手轻叹。
“圣女只是在祭祀蛊神及先师之时负责敬奉贡品,因为蛊乃至阴之物,而男体属阳,所以祭祀之时多有不便。”姬伐月一边眸色认真地信口胡诌,一边暗自细察她心底的情绪变化——明欺她不懂蛊术,便借机先把名分定了,即使那个男人将来找上门,也好有一番说辞。
见杨柳风沉吟不语,姬伐月轻叹着道:“灵教教规森严,我虽然是教主之尊,仍要受制于几位长老,师父登仙而去,我年纪轻轻便接掌教务,未免有很多人不忿不服,这两三年来时刻谨小慎微,就是怕那些老家伙刁难挑剔,如今,他们若知道我为了不相干的人折损教众,恐怕会借题发挥。”说着,他略带失落地垂首道:“我这个教主不过外面看着风光,其实是无根无基处处艰难掣肘,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事实上,教中的情形与姬伐月所说大相径庭:灵教教规虽严,但历来以教主为最尊,长老倒有几个,但不过只在重大的祭祀中才出现,因为蛊乃至阴,长期炼蛊的男子若无绝伤神功护体往往活不过五十岁,而灵教的规矩:男子无论愚贤不肖,花甲之年皆可立为长老,不过是替他们养老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实权——他吃定杨柳风受软不受硬,惜弱不畏强,所以才故意说得孤苦可怜。
果然,对面的人儿传来淡淡的怜惜,低声道:“教主抬爱,奴家却之不恭,只是”她转眸望向车帘接着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一命么?”
诡计得逞,姬伐月心情大好,从怀里摸出一个纯银的小盒,打开盖子拈出一颗朱红的药丸托在掌上送到杨柳风面前道:“服过此药蛇虫不侵,从今往后你就是灵教圣女,遵守教规侍奉教主百死无悔。”
原以为她还会再犹豫,却不料杨柳风轻应一声抬手接过毫无凝滞地送入口中。
姬伐月一怔,忙递过茶盏,看她就着茶水咽下药丸,捉狭之心又起,凑近云鬓道:“这么放心地吃了?就不怕我害你么?”
杨柳风淡淡一笑道:“教主虽然喜欢诙谐玩笑,但仍不失君子之心,奴家何惧之有?”
一顶高帽子扣得姬伐月微微脸红——那虽然不是什么害人的毒药,但却融合了很多种蛊的蛊引,也就是,说将来他若想向杨柳风施蛊便容易很多。
干笑一声,姬伐月在她耳畔坏坏地道:“其实那是一颗春药,待会你就要抱着我欲行非礼了。”说着,也不去管杨柳风的反应,便转身打帘而出。
车外,中毒的教徒早就稳不住身形蜷缩在地,整张脸都已显出诡异的灰紫色。
姬伐月缓缓蹲下身,叹了口气道:“本座不肯为你换取解药,你恨不恨?”
那教徒努力地摇了摇已经僵硬的头。
“你都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说句真心话又有何妨?”姬伐月勾唇道:“本座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后悔?”
“属下唯教主之命是从,死而无悔。”短短的一句话,那个教徒却要拼尽全力才能说完。
“好,很好。”姬伐月满意地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卫翔。”
姬伐月点了点头道:“这次到了总坛你就不要再回分舵了,本座自有重用。”说着,又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蜡丸,捏破了蜡皮,露出里面幽碧的药丸,他垂眸一笑,压低声音道:“本座不去跟他们换,是因为早有解药,不过这次出来带得不多,你既如此虔心,下赐一颗也不为过。”说着,捏住卫翔的下颚将药丸塞了进去,道:“含着,等它慢慢化。”又将一个小纸包放到他怀里道:“等毒消得差不多了把针取出来,把毒血挤干净,敷上药粉,否则伤口会溃烂。”
“多谢教主。”那解药果然甚有奇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卫翔的语声便已不再那么艰难了。
姬伐月站起身回进车里,立刻邪笑着贴近端坐纫衣的人儿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发热情难自已?”
“教主已经寻得解毒之法了么?”杨柳风稍稍挪开身子淡淡地问道。
“圣女仁心庇佑,本座勉为其难,总算是暂且性命无忧了。”
杨柳风并不惊喜意外,只是接着行针走线。
有一瞬,姬伐月直觉自己刚才的那些伎俩从未曾瞒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只是不想点穿,曲意应从罢了,说不清是心虚还是窃喜,他有些无赖地黏过去道:“人家忙活了这半日,圣女就没有犒赏么?”暧昧的气息悄拂着她鬓边的几丝散发。
“上赐者为赏,奴家既已入教,岂可僭越?”杨柳风说着,起身施礼道:“教主有令只管吩咐便是。”
姬伐月原想借机再亲芳泽,可她口口声声以下属自居,若再行亲近倒似自己以势压人一般,虽不甘心,但也只得坐正了身子,转眸看见她手里的衣服,便道:“这件衣服做好了要第一个穿给我看。”
这本是一句信口的废话:他现在日日与杨柳风形影不离,衣成之后,她只要穿上身,自然是他第一个看见。
可恰恰是这么一句无心之辞,却令杨柳风的心头涛起轩然,她愣怔了半晌方才躬身低低应声。
难道这件衣服她竟然不是做给自己穿的?
还是说欺骗的谎言已被看穿,她做这身衣服是为了穿给那个男人看的?
姬伐月虽然惊疑不定,却又不能直言相问,一时间,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二人在各自的思绪中辗转
第150章 第五十章 计尽谋穷却为谁(中)
空山寂寥,箫声幽凄。
三月,正是阳春时节,银蟾未满,月华柔亮。
然而箫音婉转呜咽如泣如诉,令这花好月明的春夜平添了无数忧伤。
高高的树枝上,孤绝的身影黯然独坐。
风儿,你过得还好吗?今日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从及笄之年到桃李芳华,整整五载的宝贵青春尽付我手,然而,回报给你的不是幸福和安逸,而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和苦痛。
风儿,你现在幸福吗?如果分别可以让你远离那些沉重的桎梏,我愿意就此消失在你的生命中,悄悄地,远远地,守护你、注视你、爱你
几度路回峰转,
一世青丝任绾。
箫声不知何时开始转为《双双燕》的曲调,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在夜色中回荡
同一轮明月下,同样孤单的身影默然静立,玉手合十羽睫深垂,素淡的容颜宁静虔诚。
“想不到你也会对天祝祷。”带着醉人磁性的语声轻轻响起。
半晌,杨柳风缓缓启眸仰望明月,幽幽地道:“在教主心中,奴家难道一直是个不知畏天敬神之人么?”
姬伐月缓缓走到她身后——那样幽凉的背影萧瑟了一院的春色,那么单薄,那么柔弱,那么忧伤,令人有一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顺天应命的人,一种是逆天改命的人。”他无声地怜惜一笑,道:“我以为你是后一种。”
杨柳风怔怔地凝视着冉冉皓月,良久,才低声道:“天命难违,强求非分不过害人害己罢了”
姬伐月启唇正待反驳,却忽然眼珠一转,含笑改口道:“言之在理,天道循环得失有数,就好比四季轮转荣枯有时,设若春不发、夏不长、秋不实、冬不敛,便是违背天命,四时颠乱则万物难存,而人之得失亦如此,若命中有之,哪怕隔山隔海千里万里终究能得圆满,若命中没有,便是咫尺方寸却千难万险遥不可及。”
“咫尺天涯尚能够默默守候,”纤长的羽睫黯然垂落,杨柳风万分惆怅地道:“怕只怕幽冥两隔再见无期”
琥珀色的双瞳中满是纠结复杂的情绪,窃喜于她将那男人的死讯信以为真,怜惜于她如此孤独寒凉的内心,不安于自己编造的谎言带给她的痛苦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姬伐月勉强转开话题。
“不是。”杨柳风放下双手缓缓转身。
“骗我,若不是很特别的日子,为什么要对月祝祷?”
“其实,每天都是一样的,特别还是普通只在于人的心境罢了。”杨柳风说着,缓步向自己的房中走去:“奴家不过是见月色清明,心生敬慕,所以才默行祝祷。”
“言之有理,”姬伐月微笑道:“今天对于你也许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但对于我却是值得纪念的好日子。”他说着,趋步上前在她耳畔轻轻地道:“因为终于有人肯为我做衣服了。”——她的那件织金锦的长襦两天前就完成了,可任凭姬伐月软磨硬泡,始终都是整整齐齐地叠放一旁,怎么也不肯穿上身。于是,他便换了个花样,趁着中午打尖在前一个县城找了成衣铺子买好衣料度量裁剪后交与杨柳风,这一次她没有再推辞,下午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