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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纠缠百结,起身走到床前,摸了摸熟睡的小橘的额头。
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他的过失,好好照顾桃花姑娘一家了。
“贾大夫,小橘已经退烧了。”
“真是奇怪,你也有本事看病的,干嘛拖我这把老骨头出来?”
“我没把握。”况且,他在意桃花姑娘她们,当然要请来最好的大夫。
“你呀,养尊处优惯了,就是欠操练,这样子学医是不行的,哪天我该让你开个诊,多瞧几个病人,不过嘛,要是让福……”让福王知道小王爷为平民看病,杀是不至于杀他,不过屁股应该少不了要挨好几记棍子吧。
尹桃花正好牵着红豆进门,贾胜佗抚着一把胡子,自动住了口。
“桃花姑娘,红豆,你们洗好了?”朱由楠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
“阿楠哥哥,好舒服喔!”红豆举起手臂,用力闻了一下。“好久没洗身子了,我们帮小橘洗干净,红豆也洗干净了,那就不会生病了。”
朱由楠蹲下身子,笑着帮她折起过长的衣袖。“这衣裳有点不合身,明儿我请你铨叔叔再买一套。”
“阿楠,不忙,有针线就行了。”尹桃花也洗得一身清爽,神情变得开朗些了。她坐到床边,拢了拢小橘的被子,轻抚那熟睡微红的小脸蛋,仍不免担忧地问道:“贾大夫,小橘可以好起来吗?”
“放心,只要让她吃好、睡好,隔两个时辰吃碗药,三天后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贾胜佗慈眉善目的向红豆招了招手。“这个月来忽冷忽热,没有适当的休息,小橘年纪小,着了风寒,就发病了;红豆虽然没事,不过气色看起来也很虚。”
红豆走到他身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眨着大眼睛瞧着那把油亮的黑胡子。
“来,红豆的手借给伯伯。”贾胜佗搭上红豆的手腕,沉吟片刻,叹口气道:“果然是弱了些。唉!在外头流浪一个月,担心受怕、三餐不继,再怎么强健的孩子也要生病了。”
“贾大夫,拜托你一定要治好她们!”朱由楠着急地道。
“这用你说!”贾胜佗看了他一眼,笑脸迎人地道:“桃花姑娘也得一起补个身子,我开最好的补药,明天叫阿铨过来拿,药钱你出。”
“这个当然。”
“阿楠,这样不好。”尹桃花虽然担忧妹妹的身体,但阿楠如此帮忙,她已经感到盛情难却。“不然过一阵子,我再还你钱。”
“桃花姑娘不要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就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是啊。”贾胜佗跟着敲边鼓,打开药箱子,取出纸笔,一边写下药方,一边笑道:“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我听阿楠说,他吃了你一锅青蛙汤,哇,这个青蛙嘛,解劳补虚、强精补髓、壮阳益身,桃花姑娘,既然你帮阿楠补了身子,现在让他帮你补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尹桃花不解地道:“青蛙汤这么好?可我没念过书,听不太懂贾大夫说的话。”
“没念书不打紧,这种事只有当大夫的才知道。”贾胜佗瞄了一眼胀红脸皮的朱由楠,不禁摇了摇头。“阿楠,你真是你家的异数,脸皮忒薄……算了,我赶快写好药方,免得忘记。这个嘛,补药成分一样,可三姊妹年纪不同,剂量也不同,桃花姑娘十八岁,喝一整碗;红豆嘛,十岁……”
“红豆八岁。”尹桃花忙道。
“不对啊!”贾胜佗又拉起红豆的手腕,把了脉、摸了骨、捏了肉,“凭我四十年的经验,红豆少说也有十岁了,最多十一、二岁都有可能。”
“大姊,你们算错我的岁数啦?”红豆也好玩地抓着自己的手,学贾大夫把脉。
“怎么会?”尹桃花扳着指头数道:“那年捡你回来,周大娘他们说你两岁,现在过了六年了,是八岁没错啊!”
“红豆是捡到的?”朱由楠和贾胜佗诧异不已,站在门边的宋铨也转头注目。
“是啊!”红豆对贾胜佗的药箱好奇极了,开始东摸西摸里面的小瓶子。“大姊说,她看到我和小橘在菜园子里哭,就把我们带回家了。”
“小橘也是捡回来的?”朱由楠望向桃花,她正低头以帕子帮小橘擦汗。
烛火摇曳,照映在她的脸颊,泛出温柔的光采。
“你还记得遇到大姊以前的事吗?”贾胜佗摸了摸红豆的头发。
“不记得了,好像肚子很饿,走了好远的路,好累。”红豆放下小药瓶,跑回大姊身边,腻进了她的臂弯里,抬起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笑容娇憨。“可我肚子饿,找大姊就有东西吃了。”
尹桃花也笑着搂住她。“红豆,原来你这么大了,难怪食量也大。”
贾胜佗想了一下,“六年前……唉,这些年不是旱灾、水灾,就是蝗灾,抛妻卖儿的事时有所闻,桃花姑娘好心,捡了人家养不起的女儿啊!大概是红豆自幼吃得不好,长得瘦小,所以四、五岁的年纪,才会被误认为只有两岁。”
尹桃花没有想那么多,只开心地道:“好棒,红豆,你一下子多了两岁!”
朱由楠心有所感,不禁轻轻问道:“桃花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带两个妹妹,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啊!”尹桃花笑靥灿烂,又去揉揉红豆的粉脸。“那年我爹娘先后过世,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孤单、好害怕,天天在屋子里哭;后来发现了红豆和小橘,我就知道爹娘心疼我,送来两个妹妹陪我,我当然要好好疼她们了。”
清朗无忧的笑,仿彿未曾经过苦难,朱由楠忽然觉得一颗心好暖好暖。
红豆也绽开娇甜的笑容,“大姊说,我口袋里有两颗红豆,所以就喊我红豆;小橘手里抱着一颗干掉的小橘子,所以就喊她小橘喽。”
“真是有趣!”贾胜佗抚须而笑,又问道:“红豆和小橘是亲姊妹吗?”
“红豆和小橘都是我的好妹妹。”尹桃花笑意甜美。
三姊妹靠在一起,两个笑靥如花,而闭眼睡觉的那张小脸安心满足,就像一朵尚未苏醒的小花苞。
“哎呀!”贾胜佗揉揉眼睛,笑道:“瞧我问了什么傻问题!好了,这是药单子,我老人家累了,要回去睡个觉,明儿再过来瞧瞧你们喽。”
“贾大夫,多谢你。”尹桃花赶忙站起身,瞧见桌上一碟未吃完的点心,伸手就捧了过去,“你忙了一整晚,没有好好吃顿饭,这糕让你带回去当消夜……啊,不对,阿楠,这是你买的……我……”
她两只手捧着盘子,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张脸慢慢地浮起两朵红晕。
“阿楠请客,我是不会客气的。”贾胜佗笑呵呵地抓走两块甜糕。
“桃花姑娘,没关系。”朱由楠帮她拿下盘子,柔声道:“很晚了,你累了这些日子,也该歇着了。”
尹桃花想说些话,抬起眼,看进那双注视的眼眸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好酸、好紧,有甜、也有苦……
“阿楠,你是好人……”
“桃花姑娘,别哭!”朱由楠心口绞痛,他不是好人,是他害了她呀!
“啊?我又哭了?”尹桃花忙以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再用力扯出一抹微笑,“我从来不哭的,军爷抢房子,车夫诳我银子、别人当我是乞丐赶我,我都没有哭,怎么见了阿楠就哭?真是笑话了!”
“桃花姑娘,擦一下。”朱由楠心急地拿出一条帕子,却是不敢递过去。
“谢谢阿楠!”尹桃花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脸上笑容转为自然,也变得更加明朗,见他手上有帕子,便直接拿过来往脸上抹着。
贾胜佗背了药箱子走到门边,朝宋铨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笑道:“呵呵,咱七爷呀,呵呵……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第三章
4朱由楠黎明即起,他踢掉了被子,跳下了床。
眼前送来打了热水的铜盆、干净的巾子和漱口清茶。
“放着就好,你们出去,我要换衣服。”朱由楠照例吩咐。
“七爷,请让奴婢为您更衣、梳头。”两位沉鱼落雁的丫鬟也照例回话。
“出去,去忙你们的。”朱由楠挥挥手,照例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两位丫鬟只好对看了一眼,摆出哀怨的神情,婀娜多姿地离开。
碰!房门关上,两位丫鬟立刻鼓起粉扑扑的腮帮子,嘟起樱桃小嘴。
“好讨厌,七爷从来都不多看我们一眼!”
“就是啊!不如我们求王妃把我们改调到大爷,还是二、三、四、五、六爷的房里,说不定还比较有机会被收为小妾呢。”
“可是,王妃会不会骂我们办事不力,不能收服七爷的心?”
“我们已经是府里最标致伶俐的丫鬟了,真不知七爷还要什么国色天香的姑娘……”
朱由楠没空理会丫鬟们的抱怨,他迫不急待地梳洗完毕,只要向父母请安完毕,他就可以出府,再见到桃花姑娘的笑靥了。
他穿戴整齐,来到福王府里最豪华的宅院,很意外地发现父亲不是在卧榻睡觉、也不是抱着小妾吃早膳,而是在院子里散步赏花。
“楠儿向父王请安,愿爹爹神清气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他掀起衣袍下摆,恭敬地跪下请安。
“呵,好楠儿,起来起来。”福王朱常洵挺着一颗大肚子,笑起来一双小眼眯得更小。“上回你找到的猎场真不错,猎到的狼奇。сom书皮,我已经着人做张大毯,哈哈,那些野兽再怎么凶狠,也要叫本王踩在脚底下了!”
“爹!”只要是父子私下在一起,朱由楠不叫朱常洵父王,而是像幼时那样喊爹。“这次田猎,耗费不訾,而且下人揣摩上意……”
“呔!怕没钱?你万历爷爷留给爹一堆宝藏,传到你的孙子都用不完呢!别担心这种小事。”朱常洵甩动两只手臂,做着他的养生操。
“可是,老百姓的房子因此被拆,流离失所,恐怕有损福王府的名声。”
“老百姓的,就是咱们朱家的。”朱常洵不悦地停下动作,身上的丝锦居家常服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楠儿,你好歹也是要封郡王的人,多跟你哥哥们学点威仪、气势,老百姓多得像蚂蚁,踩了几只,不过是芝麻小事,犯不着你操心!爹再教你认清楚,没有朱家保护天下,老百姓哪能安居乐业?他们听咱的、为咱出力,是天经地义的,知道吗?”
朱由楠从小孝敬父母,唯命是从,虽然心底已渐起困惑,但此时他仍只能低头垂手站立,不敢再作声。
“是的,爹,楠儿知道了。”
朱常洵又开始甩手,不胜感慨地道:“爹以前有个五叔,时常在你万历爷爷面前说三道四,害我当不上太子,而后又妄想干预政事,后来你爷爷受不了他,贬他为庶人,如今四十年过去,大概早就烂成一堆白骨了。现在每回宗室弟子提到他,总是引以为戒,说他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跟自己过不去,真是笨五叔!”
朱由楠听过这位五叔公的故事,那是来自民间的传说事迹——五王爷硬讨圣旨,走遍南方五省,废止开矿暴政,诛杀贪官污吏,受恩百姓莫不焚香为他祈福……
朱常洵还在慨叹不已,“我那个短命哥哥还是没皇帝命,才坐一个月龙椅,就因吃下一颗红丸,莫名其妙升了天。哼,要是当年立我为太子……罢了,不提当年事,想来就气!”
“爹,请保重玉体,怒气伤肝,莫要生气。”
“爹就知道你孝顺,也不枉爹疼你这个幺儿了。”朱常洵笑得合不拢嘴。“谄媚奉承的话听多了,都没什么感觉了,就你天天来问安,喊我一声爹最受用。”
朱由楠想到幼时,父亲抱他、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