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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依她的眼光来看,南烈的存在就好比欢送英雄上战场时,一个躲在最角度鼓掌欢呼的小兵,永远也成不了最醒目的视线焦点,再不就是厮杀战场上头一个被马匹践踏身亡的跑龙套配角……他的职业,是一个替武林盟主穆元胧看管府门的门叮当然,她没有任何歧视意味,也知道他凭一己之力赚取微薄薪俸,既不偷也不抢,是值得敬佩的,可是从以前至今,她的每一任主子不是王公富豪便是名气响亮的侠士豪杰,更遑论她第一任的主于还是九五之尊,而今沦落至此,不胜欷吁。
她不由得为自己轻声感慨,她确定自己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然而跟对主子与否也是一大要事,主子名声若响,她的存在就是锦上添花,主子倘使没没无名——如同南烈一般,她这柄好剑也被视为破铜烂铁。
如同富人身上佩戴著膺品珠宝亦会被当成无价之物,而穷人身上即使挂著千斤金块,也会被当做一块涂了金彩的破砖。
世人的眼光,总被外在表相所蒙蔽。
“阿烈,我好无聊。”
她飘到值班的南烈身畔,虽然身躯娇小玲珑,但凭藉著舞空之术,让她得以轻松与南烈鼻眼相对。
百里剑现下正系束在南烈腰间,而她这抹剑魂自是不能离剑百尺,只能可怜兮兮地陪著他在大太阳底下执剑守门。
南烈站得又直又挺,一动也不动,仿佛将她视为无形氤氲。
“阿烈,我好无聊噢。”她飘向右边,大剌剌地坐在南烈肩头,她是剑魂,没有实质重量。
短短五指在南烈眼前晃晃荡荡,企图勾回他全盘注意。
“你给我滚下来!”他低声咆哮,避免让一同守门的同伴发觉他脸色铁青,因为只有他——这个倒楣到被好友临死前给摆了一道,莫名其妙成为百里妖剑之主的南烈——瞧得见那抹剑魂像只嘈杂的苍蝇在他四周飞来飞去。苍蝇好歹只会发出嗡嗡的单音,她更胜一筹,还会叫著“我好无聊”。
他与她的对话,恐怕看在旁人眼底只不过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又不重。阿烈,我好无聊好无聊噢。”她得寸进尺地跨骑在他双肩上,像个被爹亲给扛在肩头上玩耍的小娃娃,宽袖在他眼前拂动,小脑袋搁在他的天灵盖上。“你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站在这大门口,我们回家去了啦。”颚缘在他发间磨蹭,却无法实质接触彼此。
“这是我的工作。”南烈声音含糊,因为守门同伴已经投来狐疑的目光。
“可是我觉得无聊呀。”
“你无聊是你家的事,滚下来!”
小脑袋越过他的头顶,倒挂在他面前,粉甜的笑靥即使倒转仍无损她的清灵可爱。“阿烈,你是我的主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无聊你也要觉得很无聊才对。”
“听你在放屁!”
“阿烈……你在跟谁说话?”守门同伴在观察南烈许久之後,终於发出疑问。
南烈作势掏掏耳,“没什么,有只苍蝇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烦死了。”
那只“苍蝇”眨眨眼,不知别人正指著和尚骂秃驴。
“苍蝇呀?大掌一拍不就死了吗?”守门同伴笑道。
“好主意。”南烈双掌使劲,掴上面前那张嫩蕊似的容颜,但果然如他所料,他的掌穿透了白玉肌肤,直接合拢。
“没打著?”守门同伴看著南烈拍打在空气中,取笑道。
“是没打著。”真可惜。
“阿烈,你在打什么?”第三道软嗓插话。
“这只苍蝇又肥又大,乱窜的速度又快,真祸害。”南烈没有理会她,迳自与守门同伴交谈。
她不满被如此忽略,又飞到他面前,阻挡在他及守门同伴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苍蝇?”她问,努力想参一脚。
“对了,堡主不是预定晌午回到府内?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南烈的目光透过玲珑身影,直接无视於她。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守门同伴与南烈有一搭没一搭地展开闲聊。
“喂喂,阿烈,你别不理睬我呀!”
她纤掌捧住他的双颊,硬是与他眉眼相对,看他怎么忽视她的存在!
但是南烈就是有办法。即使整个视线满满的都是她的脸孔,他仍能轻松自在地与守门同伴对谈,谈天气、谈女人、谈生活乐趣,毫不受阻。
可恶,真气人——不,是气剑!
她降下身子,怒瞅他一眼,掉头走到五步之距的石狮旁,背对著他坐了下来。
“苍蝇飞累,坐在一旁休息去了。”南烈陡地低笑。那道暗红背影有些落寞,也有些可怜……“什么?”
“没有。”
有股冲动想跟著小小身影一块蹲在角落,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慢著,她只不过是柄妖剑,哪来的心灵好受伤?
南烈收回视线,不让自己那颗早已被黄沙掩没的良心又悄悄探头萌芽。
远远的,快马驰骋而来,掀起漫天沙尘。
武林盟主穆元胧的车马回府。
“堡主。”
南烈及守门同伴开启深赭大门,恭敬迎著穆元胧下马。
身分卑微的下人,理当不受主子在意,然而穆元胧却在迈步跨越门槛的同时回首,朝南烈道:“听说,日前天下第一剑惨遭毒手,见他最後一面的人只有你?”
南烈揖手,“是。”消息挺灵通的嘛。
“一代剑宗怎么会落得这般下抄…”穆元胧抚著黑亮长髯,感叹不已。
“属下不知。”推诿之词。
“你与他私交甚笃,难道也没能发现剑宗是否有异?”
“没有。”
南烈在众人眼中的身分不过是守门小厮,说难听点就是条看门狗,可穆元胧也弄不清楚,来来往往穆家堡的江湖侠士多如过江之鲫,形形色色的人皆有,而所有侠客之中又矛盾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风度翩翩,以名流自居,地位越高,眼光也随之越高,但武艺倒不见得同等成长。
另一类则是行径怪异、性格偏颇,俗称怪侠之流,这些人个性怪、习惯怪,重点是武功更怪,非属武当、峨嵋之名门正派,却又更深沉难测。
这两类之中,前者视南烈如粪土,後者却每个人都能与南烈成为莫逆。
难道物以类聚,南烈亦属於後者之列?
穆元胧鹰眸落在揖身哈腰的南烈身上。这样的小厮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朋友缘?
“那么,他临终前,可有遗言交代?”
“有,仅是些托孤交代。”而他那“好大哥”托给他的,就是那把世称诅咒妖剑的蚀心剑。
“……据说,剑宗手上有把绝世之剑?那柄剑,可在托孤交代内?”
“剑宗负伤至我的住处时,神智已因失血过多而迷离涣散,小的亦没瞧见什么绝世之剑。”南烈明知道穆元胧意指何物,却四两拨千斤给避开了。
那柄妖剑哪里构得著绝世之剑的边?!
破铜烂铁一把。
原先窝在墙角的小身影又飘了回来,听到绝世之剑时,明眸闪闪亮亮,短指不断指著自个儿的俏鼻。“我!我就是绝世之剑!”漾彩的脸蛋粉嫩璨亮,身子兴奋地团团飞舞,早忘却方才心情的低潮。
“那真可惜了,百里剑恐怕流落恶徒之手。”穆元胧沉吟。他虽未见过百里剑,却早已耳闻其剑威名。
他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入了堡。
“候——阿烈,你说谎,绝世之剑明明就是由我上一任主子托孤给你的,你竟然骗那个人。”粉娃娃又飞到南烈面前,圆圆润润的身躯搭配上圆滚滚的眼,指责地晃动著小手指。
南烈嘴角一扯,“绝世之剑?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就是我呀!”她骄傲地抬头挺胸。
南烈以这辈子最鄙夷、最嘲弄的目光恶意地流转她身躯一周。
“你?你只不过是一抹发育不健全的小剑魂吧?”
“我发育不健全?!”她扬高了声调。
“对,还怀疑呀?”
“可恶——”
她气到连挂在南烈腰间的百里剑本体都开始震颤,幅度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一并牵动著南烈。
“阿烈,你在做什么?”守门同伴原先就对南烈今日反常的碎碎低语感到万分困惑,而现下,南烈的身子抖动得好似他正处於极寒之峭岭,饥寒交迫。
“我身子不舒坦……”该死!他连声音也在抖。南烈好不容易双掌扣握在剑柄上,稳住了声调,“你帮我告个假,我要回去好好修理……不,是休养一下。”
“你没事吧?”
“我?我当然没事。”
有事的将会是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剑魂。
第二章
不可否认,这只小剑魂若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万分骄傲自己能生出这般粉雕玉琢的娃娃,每天带著她上街溜达,很无耻地接受每个人赞赏她可爱俏丽及欣羡的目光,然後打断每一个对她吹口哨的登徒子狗腿!
她的模样讨喜,两朵红云总镶嵌在微鼓颊畔,像是酣醉的赤艳,亦像羞涩的红晕,银铃似的细嗓每每一开口就带给他撒娇的错觉,、那声音轻轻软软,似莺呢喃,更遑论搭配上她黑白分明的圆眸秋波。
她若年岁再长些,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可惜,剑魂是没机会抽高发育的。
她说,她打从百里剑成形以来,就是这副模样,足足八百五十年整。
剑龄惊人的毛丫头一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毛丫头一个。”南烈不吝啬再重复一回他下的评语。
“可恶可恶可恶!我不是毛丫头!”她团团乱飞,被他嘲讽“发育不健全”的旧恨仍在,现下又添了一笔新仇。“我已经八百多岁了,真要论年岁大小,你比我还小,你才是毛丫头!”她被铸造成剑时,他不知道还在地府哪一层游荡咧!
南烈被眼前飞舞腾转的身影弄得眼花。“你,下来。”他招招手。
她顿了下身子,像只敛翅停飞的鸟儿,落在他身旁。
南烈站起身,两人悬殊的对比身长显而易见。
“毛丫头。”他耸肩,手掌还作势在她头顶比画了下,鄙视的动作太过明显。
“你可恶!我要和你决斗!”她气得尖嚷。“剑”可杀,不可辱!
百里剑唰的出鞘,闪耀著锋利剑光,蓄势待发地停在半空之中。
她双手结印,以法力操控著属於她的剑身。
“我要削了你一只耳朵,做为侮辱我的赔礼!”她撂下狠话,剑的噬血性质表露无遗。
指尖一横,百里剑随之横切而至。
寒风过耳,拂断南烈左侧鬓发。
南烈动也不动。
“勇气过人,面对我凌厉剑势攻击而不改色。”不愧是她的主子。她在心底大力喝采。
短臂再高举过头,百里剑掉头再来!
“你这家伙玩真的?!”
他哪里是面不改色?他是来不及闪好不好!
“谁在跟你玩了?!看剑!”剑魂粉娃一脸认真。
南烈侧身避过,百里剑不死心,尾随而来。
见他奔得狼狈,她笑得好乐,“快快跟我道歉,说你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就饶了你。”
被追逐的身影蓦地停下脚步,背对著来势汹汹的剑尖。
“喂喂阿烈,你再跑呀,不然我要刺著你了噢。”百里剑的飞驰减慢,给予他逃命的大好良机。
“有本事你就刺呀,你这个没胸没脑的毛、丫、头。”南烈故意激怒她。
“可恶!”她拳儿一握,咆哮道:“杀了你,大不了再换个主子便罢!”反正百年来,她换主子的速度奇快,也不差多这么一个!
百里剑加速,朝那抹背对它的身影奔驰,眼见就要穿透他的脑袋——南烈迅速偏首,只差一寸,百里剑就会成为他头上致命的“头饰”。
匡铛巨响,失了准头的百里剑牢牢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