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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我这叫自知之明。”
“你的脸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小小掌心戏耍似的掩上他的眼,轻快说著,架在他肩上的短短腿儿踢蹬起小小弧形,今天她换上了葱绿的浅青衣襦及膝裤,双腿像极了迎风招摇的翠玉枝橙。
这幅情景若旁人得以见识,必会为南烈的狼狈而发出同情叹息,却也会对这般看似天伦之乐的景象会心一笑。
“要坐就坐好,踢踢蹬蹬的,很碍眼。”若非他不能碰著她,他真想握住那又踢又甩,连带牵动绣花鞋上的碎玉圆珠玎玎作响的细小脚踝。
“阿烈,我想到前头去。”她压根没听进去他的教训,兀自说说跳跳,“快嘛快嘛,咱们到前头去瞧。”
“要凑热闹不会自己飞过去吗?又没人挡你的路。”南烈咧嘴一笑,右手还不忘比画个“请”的手势。
“我们一块去啦。”
“你没瞧见我前头挡了一大群的人吗?你快去快回。”反正她会飞,速度又快得很。
她有丝迟疑,还是想拉南烈作伴。
“我在这里等你。”
粉唇一扁,良久才道:“那你不可以走开,要等我噢。”
“好,我会一直在这。”
翠绿身影一曜,飞过众侠士头顶,往厅堂中心移动。
南烈不由自主踮起脚跟,目光追寻著色泽鲜明的小娇躯。百余名的侠士也瞧不见她,应该不会有事——南烈甫这般想,厅堂正中央便传来她的尖嚷声。
“哇哇哇——阿烈——”
南烈无暇细思,拨开重重人墙,硬是挤向尖叫声响的来源。
“阿烈——”尖叫越来越凄厉,南烈奔跑的速度也越快。
南烈从人群中窜出,翠绿色的娇躯也扑向他而来。
“怎么了?!”他将她护在身後。
“那个,那个道士真的看得见我!”她嫌恶地以水袖抹拭著粉颜,“我方才飞到前头去,想凑到白布那里去瞧瞧躺在地上的人是怎么回事,那个道士竟趁机俯下头偷亲我!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虽然那道士无法实质侵犯到她,但他很故意发出“啵”的一声,让她直觉反胃。
“什么?!他偷亲你!该死——”南烈火气旺盛,霍然抬头,却望进一张熟悉的笑脸。
“伏翼?”南烈的怒炽凝结。
“唷,阿烈。”身著黄衫的道士朝南烈挥挥手。
厅堂之内一片静寂,大夥眼中只见到南烈急匆匆地飞奔向前,又吼了几声莫名其妙的句子,在场只有三个人明了事情始末,一是南烈,一是剑魂,另一个就是被唤为伏翼的男子。
眼下反倒只有南烈最窘最失礼最难堪。
穆家堡当家穆元胧亦是对南烈突然冲出感到不可思议,他轻咳了声,“阿烈,你确定?”
这问句,问得南烈一头雾水。“确定什么?”
几名侠士侠女面面相观。
“你不是特别冲出来想要率先为民除害吗?”南烈身後有个道姑悄声提醒。
“除害?”南烈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还等不及南烈明了始末,穆元胧已先朝厅下侠士抱拳,“各位大侠,说来惭愧,方才征求肯打头阵为镇上铲除吸血妖魔的自愿者,大夥皆有所迟疑,然而穆府门下却有如此忠勇之士,他的身分虽仅是守门小厮,但其智勇却胜过在场任何一人,老夫敬佩。阿烈,见你如此志在必得,老夫在此宣布——南烈,将身先士卒,为镇上百姓除妖孽、斩祸根。来人,赐酒。”
厅下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不知是因他的胆识,抑或为一个准备傻傻送死的蠢蛋赏个鼓励。
“阿烈,你好勇敢,穆堡主才问著“谁愿为先锋”,就瞧见你跑得又急又快,好似怕抢不著这件差事一样。”伏翼扯著笑,听似赞佩,实则带著浅浅嘲弄。“恭喜你了,兄弟。”笑意加重。
南烈终於懂了。
他干了什么大蠢事?!
不,他很清楚,他被人给设计了!
而那个人十成十是伏翼!
下人端上一盏温酒,搁在南烈眼前,倒映在酒液之中的南烈,是沉敛著眉眼,不发一语。
“接下?”伏翼手里的拂尘在一旁挥舞,驱赶著蚊子,缓缓走近南烈,“还是不接?若是不接,你可想好了说辞,要如何解释你怒气冲冲飞奔到堂前的原因,还是要供出那个活泼可爱到令人垂涎的小粉娃?我猜,她是剑魂吧,天底下能如此有灵性的剑不过就那几把,你若有把握她不是穆元胧重金悬赏的“百里剑”,那么……你可以不接。”他的声音轻浅的只容两人听闻。
“该死,你设计我?!”
伏翼耸肩,不否认,脸上却清楚写著“对,我设计你”的得意神情。
小剑魂整个人躲藏在南烈宽阔的背後,只探出一小颗脑袋瓜。
“阿烈……”她还不是很明了现下上演的戏码。
轻轻暖暖的嗓音震回了南烈的神智。
南烈不再多想,抓起酒杯一饮而荆“多谢堡主。”
酒尽,也代表著他接下了穆元胧交付的除魔之责。
他不可能出卖小剑魂——为了这原因,他甘愿将自己给出卖掉!
堂下又是一阵叫好及掌声。
“阿烈,我记得你的酒量很差,只要小小一杯就会醉了,不是吗?”伏翼明知故问的语句出口同时,南烈也直挺挺地朝後一倒,将贴在他背部的小剑魂一并压倒。
“阿烈!”小剑魂忙不迭拍打著南烈的脸,几个掴掌根本碰不到他,然而他的双颊却泛起一波波红潮,那不是她拍打出来的,而是——“他,醉晕了。”
“阿烈的脸好红好烫,好像要喷火一样。”
“他每次一喝醉都这样,睡得不省人事。”
“喔。”
小剑魂盘腿坐在瘫软在杨上的南烈腹部,俏生生的脸蛋不时凑近他的鼻尖,瞧瞧他醒了没。
“可是他从穆府被你扛回来後,已经睡了大半夜了。”她再提疑问。
伏翼带回南烈後便大摇大摆地在不属於自己的住所内翻箱倒箧,摸出南烈家仅存的食粮,一一啃光,还为自己泡了杯茶,毫无任何作客该有的自觉。“这回只不过小小一杯,醉不了太久的,耐心点,小剑魂。”
她瞅向他,“为什么你会看得到我,还知道我是剑魂?”他既非百里剑持有者,也不像品德或剑术多高超的家伙,怎会……伏翼低笑了声,“因为我是个有法力的道士呀。”
“可我以前也遇过不少“有法力的道士”,就没一个有这福分见到我的真面目?”
“那就当我福分够多,上辈子好香烧足了。”伏翼起身晃到她身边,细长的凤眼几乎要眯成缝,即便如此,仍掩饰不住他深邃眼底的水灿。“也幸好我福分够,才有幸见到你这般粉雕玉琢的嫩娃儿。”他先来段甜言蜜语,才又问:“今年多大岁数了?”
“八百五十岁。”她的眸儿因他的贴近而展露防备,没忘记这臭道士素行不良。
“是大了点。”伏翼抚摸著自个儿的下颚,说得轻松。
“拜托,我就算砍掉前头的八百岁,後头的五十岁也够格当你“娘”字辈的!”还“大了点”而已咧?!
伏翼被她逗笑,眼眸更弯了些,“不过你的模样玲珑嫣然,很容易弥补我们年龄的差异。”
“谁要跟你弥补年龄差异?!”粉舌一吐,毫不留情地做了个鬼脸。
“不只模样稚气,连动作也很可爱。”伏翼乾脆坐在床沿,与她平视,“我对你这一类型的……妖灵,最感兴趣,皮相绝尘脱俗、骨子里极媚极骚,尝过这销魂滋味便教人难忘。”他伸出手,移向她的粉嫩脸蛋,“你若跟了我,说起话来就不会和南烈那么神似,酸酸涩涩的,每一句都是嘲讽,无论口吻是调侃或认真,都是嘲讽。”
她反射性一退,避开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掌。
他应该碰不到她,但不知何故,她直觉要避开这个名叫伏翼的男人。
“你跟在南烈身边,能多学点事自是极好,不过,可别将他的贱嘴给学个十成十,否则就可惜你这张如此可爱的脸蛋呵。”
“我若跟在你身边,只会学得更糟!”论嘴贱,伏翼恐怕比南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伏翼未添任何怒意,只有沉沉笑声轻逸。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一点,你们的本能总是能让你们快速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性格,以及是否对你们有害,才会决定你们是否愿意靠近。”
“没错。”她仰首,骄傲得很。
“这么看来,你对阿烈的印象极好,所以才黏他黏那么紧?”
她没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她会跟著南烈并不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好与坏才缠上他,而是上一任主子将她交给南烈的。
她不会去选择主于,也不在意是谁拥有了百里剑。
若今天,上一任主子并非选择了南烈,而是其余人选,她亦会甘心追随。
她不是柄任性的剑,也不信那一套所谓命定之主,她从没有等待过哪一个特定对象来取走她,只是随过而安。
能遇到好主子,她便觉得开心;遇到坏主子,她也只能消极反抗——不让那些归类为“坏主子”的人瞧见她这抹剑魂。
辗转数百年,好主子、坏主子,她全都碰过了,但又如何?
她身上,沾过坏主子的鲜血,却更曾穿透好主子的心窝。
“主子”这个词汇,对她而言只是好短暂的存在。
头一任主子如此,第二个、第三个……甚至阿烈也一样吧。
一千两百零一,不会是她最终的主子数目,只要百里剑仍在,她这抹百里剑魂必如影随形。
然後,南烈终会死,无论是被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夺剑杀人,或是寿终正寝,他总是会死的。
到那个时候,南烈只会变成她口中第一千两百零一的过往记忆。
他不可能永永远远与她在一块。
“和我以前的主子比较,阿烈不是我所遇过最好的……”她垂著眼睫,嗓音轻轻淡淡的,“可是我已经记不住以前主子对我的好,我现在只有阿烈。”
“所以现在算来,他是最好的?”连以前的主子都忘得乾净,自然无人能比,南烈大获全胜。
“至少在我忘记他之前。”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第二点,诚实。”伏翼双臂环胸,“而且诚实得无情。”他又笑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这柄百里剑被迫与阿烈兵戎相向,看来你仍能毫无迟疑地将百里剑送进阿烈的胸口。”
她怔了片刻。
伏翼口中所提的这情景,她曾遭遇过,只不过,对象不是南烈,换成了一个好久之前的第五百任主子,而她的选择正与伏翼此时坚决肯定的语气如出一辙——对。
她在下一任主子的驱使之下,将锋利的剑尖刺进了他的身躯,直到剑身所穿透的心脏终止了跳动。
她记得,她没有哭,即使第五百任的主子待她称得上是好的,但她没有为他的死而哭。
如果那张脸孔,换成了南烈……
如果那缓缓趋向静寂的脉动,换成了南烈……“别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道好似被千军万马给辗过的沙哑破嗓截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阿烈!”她惊喜嚷嚷,重新坐回南烈的腹上。
南烈取下平贴在他额上那条湿漉漉的白巾,粗鲁地呻吟了声。
“头好痛,该死。”
“宿醉罢了,喏。”伏翼自腰间取下一只小水囊,递给他,“喝下去会舒坦些。”
南烈的表情看来颇不甘愿,足见那只小水囊里承装的液体是属於生人勿近的诡异东西。
“不喝?那你就只好忍忍宿醉头痛吧,反正最多不过三日嘛。”伏翼清楚南烈每一回酒醒都少不了一顿折腾。
南烈抢过水囊,咬开囊栓,大呷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