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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喽!我也搞不清楚。”忠叔又摇摇头,看两人一眼,咕哝着,提着叶岑惠的行李上楼“那,高大哥、锁锁,我先上去了,待会儿见。”叶岑惠甜甜一笑,打个招呼,随着忠叔上楼。
那甜笑,轻柔含蓄,不似朱锁锁总要笑不笑地惹人狼狈,真要笑起,则恁般张扬放肆。
“我还是赶快走开吧!免得惹人厌烦又要赶我走!”目光从楼上收回,朱锁锁侧背着高阳湖,自言自语地转向一旁。
“谁敢哪!那不是自找麻烦!你这个小魔女,碰了就有麻烦,谁有那个胆。”高阳湖幸幸地,含在嘴巴里顺哝着。
“不是吗?”朱锁锁挑挑眉,抬了抬下巴,指向楼上。”那一个欢迎都来不及,我在这里吃白食的,就急着赶出门。”
一阵抢白,惹得高阳湖不禁又皱起眉来。
他就知道!她那会儿眼光那样一溜,那样要笑不笑地瞅着他,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揪住了他那句话来数落他不是。
“你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的!”他不得不那么说的,总不能摆着一挪磺樵傅牧成思铱窗?
“我不是你肚子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她是存心跟他过不去的……
“我也没办法,这件事……“他一脸无奈,那语气,更像是解释。”叶先生也算和我们有些关系,托了父执长辈来说情,我不能不答应。你以为我乐意啊?!有你一个就已经够麻烦了!”
就到最后,有点懊恼又酸甜、不胜其烦的样子。那语气,不自觉地泄露他的心态;他把叶岑惠和朱锁锁两个人的存在关系缠清开来。朱锁锁还是特别的,她是他自愿“无奈“和“麻烦“;叶岑惠是他迫于人情不得不答应的宿客。
“是吗?”回答他的只是那种叫他皱眉瞪眼的要笑不笑的神态。”那你跟那个热带丛林女郎报告了没有?当心哪!天气这么冷,她要是大发娇嗔起来,会让人心脏麻痹的。”
看她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气,高阳湖不由得着恼起来。没好气说:
“多谢你的关心,我身体健康得很。”
“那就好。”
她声音带笑,透着邪俏的脸庞,精灵似的纯白无瑕,带着原始的无辜之态,一点任性天真地望着他。嘴角一勾,真正地笑了起来。
那笑,是放肆的、狂野张扬,蕴藏着燃烧的热情,舞动的火焰一样地不安定。一朵朵的,由唇边绽放开来,满涟漪红色的昏眩。她就那样地笑,那样地望着他笑,掷给他一朵朵红色的昏眩与勾诱,在荡开的涟漪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处浮印的港口。
???
已经到巷子底里,却怎么也找不到纸条上记的那个号码,高阳湖放慢脚步,睁大了眼睛,一户一户地,仔细地慢慢地搜索。
“会不会是医院给错了地址?”巷子走到底,岔出了几条不规则的弄道,这条接那条,各自还有分岐,杂乱地交错。直比道家那五行八卦阵,走陷了一步,就算转昏头了也转不出来。
这一处住的大抵都是些中下低阶层的住户,各种木屋、砖房、水泥公寓以及违章建筑,高高低低、矮矮地参差落地一起,一邻紧挨着一邻,挤得几乎没有空隙。它自成一个“聚落“,里头的巷弄九弯十八拐,这条岔接那条,复牵住另一条,又拐上那一条,简真像迷宫。所有的巷弄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有的甚至没有门牌,走进了这个“聚落“,就像踏入了八卦阵中,坠入五里雾,闯进一个没有出路的异次元世界般。
高阳湖在同一条巷弄转来转去,转了快五次,还找不到他要找的那号码。窄小的巷弄里,不时有露着小屁股的孩童追来奔去。正值暮黄回巢晚炊的时候,几乎每家都在忙碌着,一处一处的窗口唱和似的传出各种高分贝的吆喝或尖与吵闹声,此起彼落,闹声引得狗吠;几条猫趁暗窜来窜去;空气中弥漫着骚动不宁的气息,混着一股尖酸刺鼻的腐朽气味。
这是个万分嘈杂的地方。杂乱通常会引带吵杂喧闹。这地方,似乎再晚都脱离不了噪音的附身,以极端的脱序考验着人容忍的耐力。
比较起来,包围他的那个世界,那条深巷,简直宁静得像天堂,静得足以令人窒息……
“这地方怎么住人……”小心避开脚下险些踩着的狗屎,高阳湖不禁对这一波浪的喧嚣皱眉起来。习惯宁静、习惯了秩序,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简直无政府状态的杂乱。
那巷弄,九弯十八拐的,简直像迷宫,尤其教他咬牙切齿和不耐烦。怎么会有这样的角落存在?!朱奇磊怎么会曾寄身在这样的地方?!
不,仔细想,这其实很符合朱奇磊浪子的性格。所谓落魄,对有着此无性格的浪子来说,毋宁是另一种形态的潇洒风流。浪子!是不拘俗的。
但是,那个“朱儿“呢?
这个名字让高阳湖下意识想起朱锁锁。不知怎地,他就是摆脱不了将和那个未知的影像结合的联想。
拐了两条小弄,停下来仔细看,还是在原来那地方打转。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实在没辙了,硬着头皮走向斜前方一处违建。一个妇人,背着小孩,蹲在门口洗捡青菜,不时侧头转向乌漆漆的门内吆喝叫骂几声,屋里再传出小孩的哭闹声应和。那是一种接近原始粗鄙的音调,有别于中产阶级彰显知识教养的矜持斯文。
“请问……”高阳湖靠近妇人,引得妇人的注意。
妇人抬头瞟他一眼,眼白比瞳仁扫视的空间还要多。用一种粗鲁、漠不在意的冷淡说:
“干嘛!”随即扭过头,拔高了声音,朝着屋内噪喝道:“要死了!还哭!哭!就知道哭!大宝,你也不知道看看弟弟,躲在房间里当死人啊!还不给我出来!”
里头铿锵锵,乒乒乓乓、咚咚口当口当地,各种哗闹声杂混着,震天价响地比交响乐还热闹。妇人骂一句,它回应一个惊天动地,分贝相币品颂臁?
“呃……对不起,请问……”高阳湖硬着头皮再试了一次。妇人正恼,一双白眼很不客气地朝他翻掀。
白眼归白眼,该问的还是要问。他抓住机会,赶紧把目的说出来,尽量简单扼要地不口罗嗦。
“那一家啊……”妇人盯贼一样,怀疑地打量他。”那一家早就没人住了,你找他们干什么?”
“我是他的朋友,医院通知我,说他……“再扯也扯不清,废话还是少说。”总之,我有重要的事。”
妇人继续打量贼一样地盯着他半晌,过半天才朝斜对前方挪挪下巴,横手一指说:
“哪,就是那家,现在没人住了。前两天房东太太来过,说是贴了红单招人了,过两天就会有人搬进来。”
近在咫尺的地方,刚刚他转了半天怎么就是寻觅不到。高阳湖暗自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那是幢一层半的平顶式水泥墙砖房,刚又给裹上一层泥身,看起来还不至于太糟糕。而过去几栋同样的砖房,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墙身无不脱落斑剥,露出赭澄的砖心,看起来像被剥了皮的老鼠,惨不忍睹。
门由外锁着,黑压压的一片,窝矗在冷闹的暮夜中,别有一股阴森落寞。
“请问,你认识那一家的人吗?”他回头问。
“就隔着一条巷子对面住,就算不认识,天天碰见还碰不出一个屁吗?”妇人答非所问,出口尽是粗鄙的语言。
她撇撇嘴,朝对面那房子努努嘴,又说道:“那一家,先前就住了对男女。男的前阵子生病住了院,听说是得了癌症,没救了,死了……”
“这个我知道。”高阳湖打岔说:“他有一个女儿吧!你知不知道他女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女儿?他哪来什么女儿啊?!”
妇人一脸莫名其妙,引得高阳湖没来由地紧张不安。
“不是有个女孩……”他放慢了速度,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着,语气犹疑飘摇,像在试探又若是寻求确认。
“你说的是那个朱儿吧?”妇人又撇撇嘴,眼角一瞥,语气显得恁般暖昧不屑。在“那个“两字,特别加重了口气。
那个朱儿……妇人那口气、用词,带有分化岐见的形容,让高阳湖心头不由得一紧,急促不规律地跳动。
妇人俨然道德家般地矜重起来,一副痛心对户寡廉鲜耻的岸然,延续街坊三姑六婆在背后细语私议的自命清高式叽喳,斜斜嘴角,说:
“那一家是两年前搬来的,就住了对男女,男的长得还真俊俏,女的也挺娇艳的,乍看像满登对,可那两个人,我看相差至少嘛也有二十岁。孤男寡女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年纪又差那么多,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大家都在说,八成是那种……您知道的,就是那种……唉!这年头真是变了!现在的女孩子,也不知那些父母是怎么教的,愈来愈不知道廉耻;道德舆论都不睬了,只管着自己高兴,随便就跟着男人!这那还像……”
“他们不是父女?你真的没弄错?”高阳湖只觉一颗心倏地向下沉,被种灰暗复杂的情绪笼罩。
“你有见过做女儿的直直喊父亲的名字叫吗?”妇人不以为然地扫他一眼,不高兴她说的兴头被打断和挑战。”那两人也不知道避着点,当着人的面就勾肩搭背,打情骂俏的,真要是父女的话,会这样没规矩吗?”
凭着这些带着心眼的看热闹心态的瞎猜测,高阳湖约莫也明白、朱奇磊和这些邻坊,必定疏于来往。这很符合朱奇磊的个性,他一向不管这些“敦亲睦邻“的琐碎,也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闲言闲语的。而他既不跟这些“芳邻“来往,妇人也摸不清他的底细,以“眼见为凭“、“耳闻为实“,胡猜乱测,套上一层暖昧有色的眼光看他,各种流言传闻自然满天飞翔。
“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两个人都姓朱是吧?”他试着是否能从妇这里再问出一些较建设性的蛛丝马迹。医院给的地址是这里没错,但难保这儿住的一定是朱奇磊;再则,朱奇磊只告诉他有个“朱儿“,确切的名字、身份什么也没说。
他心中隐隐有种吊诡、冲突的期待与担忧,并且总是和朱锁锁无端地莫名联结在一块。他抱着一点希望,也许能从妇人这里证实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他希望得证实的?那意念其实很模糊,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只是就这样顺势地探寻下去。
妇人吊了吊纹得乌青的三角眉,有点幸然。说:
“是啊!没错,都姓朱。同姓归同姓,可谁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种关系?”她把青菜全捡进一个篮子里,出气地朝菜堆抓上两把,仿佛她家对门那存在过的“暖昧“亵渎了她什么似。”男的叫朱奇磊,听说以前还当过海员……我告诉你,那种男人最花了,最会骗女人。那女人管他'阿磊'、'阿磊'地叫,哪像在叫父亲啊!一听就知道那种关系的。那男的也是,一天到晚就听他'朱儿'、'朱儿'地,叫得不知有多亲热。两个人差了二、三十来岁,也不知那女孩在想什么,图得又是什么……“她顿了顿,突然压低嗓音,神情变得鬼崇。”听说啊,那男的都有太太了,抛下太太不顾,被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女孩迷得团团转,还同居在一块……”拖了好长一截暖昧不齿的尾巴,又是不屑,又像愤懑怨怼。
高阳湖一颗心几乎沉到底了。妇人的话,并无真切的根据!可信度也很可疑。朱奇磊根本不曾结婚,什么“太太“,完全是空穴来风。但他跟“朱儿“、“同居“这回事,妇人说得活灵活现,他即使认为不足以采信,一颗心还是没来由地倏往下沉。
那“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