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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回应她询问目光的,是他无限神往的笑容。“我可以保佑姐姐、裕太……还有很多向我许愿的人。”
“傻瓜,星星其实是很狡猾的哦。它们不会保佑我们,只有每天夜晚总是告诉我一些讨厌的故事……”
“那姐姐来世希望做什么?”
“一只小鸟就好了。”
“鸟?”
“我想一只能够停留在银杏树枝头的鸟。只活一天也好,这样就可以了……”
……
第一次抵达这座都城,龙马卷起窗上的竹帘后望见是满目的绿荫。墨绿的是团松,芳翠的是栎树,鹅黄的是银杏。明晃晃的,近处成团,远处成片。
虽然还没有离开过手冢的府邸,但由于整座宅屋和庭院坐落于高地的关系,不二卧房里的这面圆窗收入了无比广阔的景色——整个“山之手”地区汇聚了德川家的御屋敷、全国各地大名的上屋敷、以及上级武士的本屋。出了江户城的城门,七成的面积是庭院水池和掩映在苍翠松树之间的华丽宅邸。往远处江湖凑①的方向放眼看去,隐约可见的一抹海蓝色渐渐隐没在水天线附近。而西面的天守阁俯瞰着整座都城,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发出白光的海市蜃楼。
在这座由幕府将军一手经营的领地里,树木和建筑有着磅礴宏大的气息。这些与京都的极致和纤细是那么不同的。就好比他身处的这间屋子——虽然房门换上了最精致的京都锦绘,白檀木竹帘和丝线流苏是近畿的手工,甚至连榻榻米绲边的锦缎也是从京产的。只是窗外的景色已经大不相同,听不到五重塔上钟声的漫漫长日,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身处异地的事实。
坐在他近旁的人——衣袍是远处海天相交的色泽,浅葱色的下袭,雪白纸带束起秋日茜草般的发丝,倚坐于窗前淡定闲适的姿态。龙马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悠然浮动在这个秋日晴朗的傍晚。
“不二桑以前来过这里吧?”
“嗯,是啊。”房间的主人看上去若有所思。从龙马站立的角度看过去,被浅色发梢掩去半边的脸显得很神秘。只能洞悉上扬的嘴角,不得瞥见眼神的形状。
在临行前接到姐姐去世的消息至今,不二便是如此平静的样子。面对任何人,脸上的笑容丝毫不觉得勉强。谁也无法想象他彻夜守在亲人灵龛前是怎样的表情……无休无止地笑着,这是世间最独特的表达悲伤的方式吧。
不二有一双仿佛用水做出来的眼睛,眼泪却少的可怜。而放任那些无处可去的情绪慢慢消耗自己,不给旁人看见一点脆弱。但是龙马知道,他一觉醒来又会是满面春凤的样子。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坚持下去,那就是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吧。
他和手冢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呢?从别人口中得知,不二的剑术是手冢亲自教授的,也是手冢从大坂之阵中捡回来的孤儿。对于彼此来说应该是像亲人一样重要的存在吧……龙马想起那天菊丸大惊小怪地对他说手冢已经是不二的“旦那桑”,他倒是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觉得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拖到今日才能坦诚相见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情……
“龙马,你喜欢江户吗?”不二突然问道。
“嗯……无所谓吧。不二桑呢?”龙马是个孤儿,没有家人之后自然对家也已经没有概念。这种心情别人是不会明白的。他看向不二,他知道不二能体味此刻在他胸口涌动的空荡荡的酸涩。
“上次来的时候我才十岁,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不二桑,江户真的有很多像手冢桑一样的人么?”龙马想起番士们议论中的种种传说。包括被手冢击败的迹部景吾,还有胜过不二的真田弦一郎。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和江户的柳生流一起,好像富士山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这些日后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证实不是比较好吗?”不二抬起头微笑。他面前的十五岁少年还处在成长阶段,相比刚到番所的时候要老成了许多。比同年龄的孩子都要沉稳的个性,冷着一张脸整天也见不到一个笑脸。这么别扭倔强的个性,每每想起,心中便一阵熟悉的疼痛。
十五岁……他常常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粗粗硬硬的头发,然后在心里一遍一遍联想另一个孩子的脸。那孩子还存活在这个世上,成为一个被他小心收拾起的温暖知觉。
“龙马和我们一起生活原来还不满一年啊……感觉已经相处了很久似的。”再度把脸转向窗外的不二像在自言自语。
“啊。”龙马沉默地压低了视线。
顺势把手臂搁在窗台上,不二让下巴枕着衣袖然后轻轻地笑出声来。“龙马,什么都可以学,千万别去学手冢桑说话啊。人际关系会变差哦……”
龙马有点不自然地把目光游移到窗棂上方的竹帘。一直认为,不二前辈的经历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应该可以用神秘来形容吧。有时候是童叟无欺,有时候悲伤清决,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让人脊椎发凉。
“龙马,别急着长大吧。现在的江户需要的是龙马这样的孩子,而不是我和手冢桑。”
一阵清风扬起,扫落满地的杏黄叶片。飞入水渠,飞入窗棂。
江户的秋天没有红叶呢。
不二瞪着擦过眼前的落叶——小小的、扇子一样的形状,高贵而纯净的颜色。江户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虽不陌生也不熟悉。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真是吓了一跳,远方的战火刚刚熄灭,这里已经歌舞升平。到处都是带着长剑的高大武士,他们快步走路、大声说话,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后来他只逗留了短短一期,却曾经留下极为重要的回忆。千头万绪,从何说起——他在这里和手冢重逢,也是在这里与姐姐由美子分别。
“龙马,我累了。”他终于垂下眼睑,不再看它们一眼。
“我去找龙崎医生。”龙马察觉到不二支撑在窗台上的手和略显急促无力的呼吸。
他却向他摆摆手,起身掀开竹帘走进卧房的里间。
被流苏和细竹阻碍到视线之前,龙马在不二转身的一瞬发现他眼角的晶莹。他惊诧地愣在原地,目送竹帘对面湖水色的外衣缓缓滑落,不二的身影像一只经过长途飞行的雁鸟一样降落在青黛色的纸屏风后面。
今天晚上,手冢也会留在江户御城内吧。一定会因为担心不二的病情而难以入眠吧……渡船在江户凑靠岸的那天,他抱着不省人事的不二快马加鞭回到山之手,那个夜晚亲自守着灯火直到天亮。
其实他早就不是旁人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修罗武士。从他在这个江户遇到不二开始。
龙马临走在落入薄暮之辉的房间里点上烛火。看着温暖的光芒无声地透过纸笼,他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嗒”地一声闭合的刹那,不二在重新回归静寂的屋子里睁开眼睛。
——“周助,你不觉得手冢很像这棵树吗?”
八年前,他以为姐姐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他不会忘记,八年后姐姐最后握在手里的信纸——那片血迹斑斑的纸页上,“手冢”是一团被眼泪化开的墨迹。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你想起的人是谁呢?你的心情为什么周助直到现才开始明了。
你祈求神明把你变成一只鸟,并不是为了自由飞翔,而是栖息在你热爱的树枝上。现在你如此匆忙地去赶赴来世,是不是可以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那么那些星星告诉你的不幸的故事,是不是也会就此结束呢?
“周助,天上有多少星辰,世间就有多少思念的灯火。”
呐,姐姐。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已,真的那么难吗。
注:
①江户凑:江户湾。也就是现在的东京湾。
数日后,大石和菊丸到达江户的那天,虽然下着大雨,不二却觉得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变得空前温暖晴朗。
再加上江户城传来的好消息,因为在京都肃清基督异jiao…tu组织的种种功绩,将军不但封手冢为御侧众,还破格加封佐云城①四万五千石,命他继续承担镇ya取缔不法jiao…tu的职责。这样一来,等于是将他恢复到大名的等级。
紧接着手冢决定让乾任城代,河村为城守,大石和英二驻守江户的上屋敷。于是短时间里接连两次的人事调动,让刚刚安宁下来的本屋府邸再次忙乱起来。半个月之内,从京都到江户、从旗本到大名,朝升迁、夕落罪,昨失落、今得意——只能说将军脚下是个变化莫测之地。
大家都说手冢果然是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是无法被掩盖掉光芒的吧,对于武士来说为了效忠主上即便要仗剑杀人也是很光荣的事。
“叮——”
在不二耳边重复着的却是由美子灵龛前的铜铃轻响。
终于他的旦那桑还是没能放下出鞘的剑,不得不继续当着幕府的刽子手——看向手冢像从前一样背手而立在雨幕前的身影,不二心里交叠着复杂的滋味难觅头绪。
尽管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这位早出晚归的城主大人。一身黑袍的他看上去清瘦了一些,胸前露出半截精致的折扇,不二记得这把扇子是正月时近卫信寻送来的礼物——金色的扇面展开后呈现的是枫叶和流云的图案。
“呐,手冢桑,你喜欢鸟吗?”他步入走廊,与他并肩。
黑衣的他没有回答,转过漆黑深刻的瞳望着蓝衣的他。
“如果旦那桑你是一棵树的话,我来做筑巢的燕鸟好吗?”不二迎着专注于自己的视线扬起笑脸。
“不需要。”
“诶?”
不二的问号吐出半个上扬的声调,便被一只大大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盖上头顶。手冢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压抑,而手心的温度一如既往带着清爽的熏香。
“这种每年的一半时间在迁徙中度过的鸟类,我不需要。”
“可是……”面对超级不擅长甜言蜜语的某人,不二开始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得到回应。然而掠过心里的些微不甘,让他的嘴角一时间有点失去支撑。
“不二,你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燕千代,我也不是树。”摩挲着掌心里浅色的发,手冢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我是你的家。”
这一天,手冢的声音伴随着雨声,听起来竟然也有几分潮湿。而不二不敢去眨溢满泪水的眼睛,努力记忆着眼前的这张脸和此刻回荡在耳边的话语。他发现这般无能为力的自己有一点幼稚可笑,但是嘴边不知不觉漾起的弧度却是希望也能被手冢同样铭记……这个没有防备的,泪光中只有旦那一个人的不二周助。
现在他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像银杏树一样高贵挺拔的人,在寒风里绚烂一季,哪怕失去叶子也要把高傲的指尖笔直指向天空。然而姐姐没能变成那只陪伴他的鸟,只留下一整片决然冷清的青空。
冰凉的眼泪在他脸颊边低落的蓦然之间,水光濯濯的眸寂静下来。
“手冢桑,你是不是在调查姐姐的死因?”
手冢没有回答。与其说是针对由美姬的死,其实他让海堂和桃城着手调查的是关于不二一家在大坂的所有过去。他并不想隐瞒不二,也知道是瞒不住的。
“请你……住手吧。”不二低下头,避开了手冢想要擦拭他眼角的手。
“不二……”
“如果你想要知道我的过去,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但是请你不要擅自让别人插手我的过去。”不二没有去看手冢的脸。把视线安置在无边无际的雨幕里,他竟然感到一丝心虚的慌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