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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边忍不住扬起浅淡的笑意。
离开了江户,卸下一藩之主的身份,他又恢复了从前担任御城番代时的自由之身,不用驾笼,屏退跟随,独来独往只随兴之所至。向将军告假一日去近卫家探望母亲,在回二条城的路上抽时间绕道到神社。
故地重游,心生唏嘘。
鸭川的水流清澈如故,只是不见那抹蓝衣身影、笑颜如花。
“那个孩子怎麽没有一起来呢?他还好麽?”面对茜殿略显担忧的脸,手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视线偏向了竹帘外面。
至少在母亲的面前,他不想故作轻松地编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来搪塞。但是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离开京都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漫长到无法用只字片语来概括的程度。
茜殿摇了摇头,“你怎麽把他一个人扔下跑来京都了呢?虽然看到你受将军大人的重用我是很高兴,可是国光啊,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幸福。当初你毅然拒绝所司代的指婚带著周助远走高飞时的决意,现在已经消失了麽?”
“我怀疑是否因为我做错了决定才会铸成今日的局面。”
透过竹帘的缝隙,院子里流光蝶影的夏日午後散发出满眼的绿意。走廊外蝉鸣声声,风清铃响──“我好像听见风铃的声音了……手冢桑,我想回家。”那日在他怀里泪光莹然的笑靥,每每想起似乎都近在眼前。
不二的笑,温暖的,狡黠的,悲伤的,淡然的,深深烙印在过去每一天的岁月里。等到他发现,总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不知从何时起总是在他的视线里留下安之若素的背影。已经太晚了,再也放不开了。
手冢站起身走到竹帘前面。
“如果不二没有跟著我,他便不会遇到如今一连串的变故吧。”
“傻孩子,你这麽说对不二不是很不公平麽?他一心追随你的心愿算什麽,他为了你奋不顾身的努力又算什麽?”
扶住竹帘的手指恻然一颤,随即紧握成拳。“跟著我这个总是食言的人,他怎麽能不努力呢?我说会好好地守护他,我说会带他回家,这些全都没能实现。”
看著竹帘边绷紧成直线的身影,茜殿的眼睛一热,慌忙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带著你去参加御台所举办的宴会。很多武家的小孩子聚集在一起看御台所展示花道,她让你们没人挑选一枝喜欢的花作为赏赐,别的孩子都在争抢著豔丽的牡丹,只有你,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支杜若(1),显得心满意足。”微微一顿,“国光,你知道那时我有多为你骄傲麽,你没有跟著别人对趋之若鹜,而是遵从自己的心愿选择喜欢的东西。这麽宝贵的心情,请你永远不要忘记了。”
手冢面带不解地转身。
“每个人活在世上,忙忙碌碌一生,有几个能够坚守著自己的心意?国光,你要记住,偌大的世界里,你要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站在熙熙攘攘的四条街,手冢的心里突然一片明净。
收拾起心情,望了一眼幽深的参道,终究还是折过身没有上去。
路边有花贩挑著担子沿街叫卖,他走过去,递给对方几枚铜钱,接过来一只细细长长的竹筒,里面盛著半桶清水和一支粉蓝色的燕子花。
一路走出繁华的洛中,行人渐渐稀少冷清。
由美子就葬在东山上一座近卫家的菩提寺。有人日夜看守照顾著,宁静的墓园在夕阳中满地余晖。
那个笑眼中藏著神秘的巫女分明还是白衣红裙地站在面前,明眸清颜,甘甜安详。一句“好久不见,手冢样”,雪霁初晴。
人们走很长很长的路,原来只为下一次重逢。
注:
(1)杜若,平安时代燕子花的古称。
从真田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不二转过头望了一眼半开的城门。他看到远处灯火,五步一盏,勾勒出蜿蜒的长廊。他看到洁白的天守阁压在重叠的树荫和高墙上,发出隐隐的光芒。
马蹄声疾疾惊醒沈睡的山路,潮湿的风擦过不二的脸颊,他听到厚重云层里传出沈闷翻滚的雷声,像一个躲藏在头顶的噩耗。
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骏府城。就算家光没有把话说得太明,不二也能猜到那隐藏在他沈郁表情里的焦急是什麽含义。阿福想要他的命,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单独回去江户的路上,所以世子才会匆忙赶在出发前让他动身上路好让阿福错过这次时机。
不二再次催马快行。
跟著家光的指示策马飞奔到山下,东海道的石冢近在眼前了。
咻──
几支竹箭挟带著凶狠的风声而来,不二迅速扭转缰绳,马匹绕开一个弧度後竹箭纷纷扎进了马蹄边的泥地里。马匹发出刺耳的长啸,惊惶地撒开蹄子地疯跑起来。
还是被发现了麽?
不二用力收紧缰绳控制因为受惊而横冲直撞的坐骑,这时一枚冷箭传出树丛直直刺入了马的侧腹,被刺中要害的马抬起前蹄挣扎了一下,大声嘶叫著向地面倒去……
抬脚在马镫上猛地一踩,不二跃过倒地的马身,稳稳著地。
闪电刺破云层照亮周围的瞬间,藏在树荫中的数片黑影露出鬼魅般狰狞的身姿。迎面的袭来的凌厉杀气和箭尖的寒光将他紧紧地包围,受伤的马还在地上踢打四蹄,万籁俱寝的深夜里,凄厉的惨叫声回响在山林之间,让人毛骨悚然。
不二抽出腰间的白樱直直刺入马的脖颈。嘶叫声戛然而止,殷红的血瞬息浸润脚下的土壤。沈沈雷声突然在浓黑的天空里骤然炸开,又一道电光透亮他苍白的剑刃。
风声如啸,飞箭交织成的雨幕满天席卷而来。
一边挥舞手里的长剑拨开乱箭,不二一边慢慢向路边的树林退去。他曝露在明处,敌人却在暗中掌握著他的行动,每支箭都目的明确,即使漏过白樱的阻拦射偏的那几支也是险险地擦过他的身边,带起的箭风留下一道道寒意凛凛的光影。
没有留神地面上的一处低洼,不二的脚後跟猛然一崴,剑刃稍偏,“嘶”地一声,两支箭身穿过他的右手衣袖,深深钉入身後的树干里。拉扯了两下,衣袖被死死固定住动弹不得,行动受制的他下意识地用自由的左手接过白樱,对准竹箭挥下去。就在解脱开束缚的短短一刹空隙,裹著冷风的袭击近至面前──
他听到箭尖刺入身体发出的强烈悲鸣,好像深秋时节越过清冷天际的孤雁。
不二闭上眼睛,心中一片空茫。
手冢要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该是多麽失望呢。将御青流倾囊相授的结果,就是枉死在这荒郊野外。
手冢啊手冢。
你终究还是走远了。
不二轻轻一笑。在这里诀别也好,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
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一条深深的走廊,在灰暗寂静的世界里向前延伸过去。他艰难跋涉,手里的剑寒光凛凛,寸寸血污。身後留下的斑斑点点猩红跟著他蹒跚的步伐,连结成了长长的轨迹。
走到尽头,他伸手推开门,锺声苍苍,迎面而来的月光照亮满池的燕子花。
三十六回 完
之三十七 楝花风
元和初年的年末,京都下了一场大雪。正在院子里扫雪的不二被大石夺走了扫帚拉回屋子里烤火炉,“一会手冢问起来,就说是龙崎医生让你回来的。知道吗?”
不二点点头,虽然他很同意手冢说的干些粗活是剑道学徒必要的磨砺,看看大石不知是胃疼还是心疼的复杂表情,他还是很听话地留在了温暖的屋里。午饭後手冢从板仓大人家回来,走进房里发现不二蜷缩在暖炉边睡著了。低头望著孩子安心的睡颜,没说什麽,取来一条锦被轻轻帮他盖上。
第二天不二又回到院子里扫雪,乾先生很诡异地悄然出现,把他唤到房里递给他一杯颜色奇特的药汁。“这个喝下去能让你保暖。”不二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喝下去,眼睛笑得弯弯的说了句“好暖。”乾的神色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下午手冢在道场里练了一会剑,刚出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雪地里,望著结了层薄冰的池子发呆。
“在干什麽?”手冢站在廊上,声音比水池里的冰还要冷。
小人转过身,冻红的脸颊却比弥生月的春风还要和暖。
“手冢桑,鲤鱼都去哪里了?它们没有翅膀,要怎麽去南方呢?”
“鱼不会飞,它们只是游到另一个池子里去了。”
“明年拜托乾先生给它们也给它们做点药,这样就不怕冷了,能游得快点。”後来这话传到了乾的耳朵里,从此不二在番所里又多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前辈。
第三天手冢让他待在房间里看书。不二捧著清少纳言的文章去问手冢,“为什麽说楝花是一盛开就枯槁了的花(1),不是太可怜了吗?”他从来没有见过苦楝这种植物,京都的街头或者是宅院里很少有人会去种这种树。
手冢眉头皱了皱,身为武家的男孩子怎麽喜欢看这种闲散书籍。机灵的不二察言观色发现神情不对,连忙笑眯眯地一溜烟跑开了。
到了第二年的端午,手冢带他上东山去看寺庙。静谧的院子里种了大片形状奇怪的树丛,树上遍是淡紫色的纤弱花朵。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不二第一次看到楝花。
“这就是传说里三藏法师晒过经文的苦楝树。”随行的乾看出他的疑惑。
“二十四番花信风(2),楝花谢後吹人老。”站在这些哀伤的花朵下,手冢也用闲散的词句作了一首歌。忽而掌心一暖,不二的小手紧紧贴了上来,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波光蒙蒙。手冢不敢确定不二有没有听懂他的诗,难道十岁出头的孩子就能明白苍老的意思麽?
不二笑吟吟地抬头望著楝树,明明是很美丽的花朵,只是因为太惧怕时间才会被说成是枯槁之花吧。
那时的他开始渐渐习惯来自五重塔上的频繁锺声,习惯一大群番士挤在一起闹哄哄的白天夜晚。日子变得悠长望不到尽头,过了正月,还有贺茂祭,端午,盂兰节,只园会,七夕,重阳……手冢在,大石在,乾先生也在。六百年前的平安京现在依旧是花开不断,六百年後也会如此。
可是匆匆流光,等到一觉醒来,音容又远。
注:
(1)清少纳言是平安时代与写《源氏物语》的紫式部同时代的女作家。
(2)二十四番花信风,流传自中国的节令用语,指在八个节气分时令先後盛开的花的二十四个种类。以梅花为首,楝花为末。
滂沱大雨降临山林的顷刻,雷声从远处聚拢又在头顶裂开。粗暴的雨点砸在地面钝重有声,瞬间就倾泻成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