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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姐敢问心无愧地说你和萧离间没有什么吗?”
叶重重一惊,萧离昨夜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重重……重重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不要走……”
刹那时,她的神情变得很不自然。
如果昨夜她稍微把持不住一些,也许就真的背弃了非凡公子!一想到这,冷汗如雨。
碧落观察着她,叹了口气,哀哀地道:“小姐,你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你还挂念着往事不肯放下?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姑爷伤心?你明明知道你对萧离的眷恋会伤害到姑爷,却也不肯断绝吗?”
“没有,碧落我没有……”叶重重想解释,但是碧落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连身边最亲近的丫头都不信她,何况其他程府的人?她忽然觉得百口莫辩,难道昨天真的不该留下亲自照顾萧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凡不肯信任她?难道她真的让他那么没有信心吗?
碧落低头哭了起来,泣声道:“现在什么都太迟了,连庄主都去了……怎么办?小姐,我们怎么办?”被她一说,叶重重的心又生生地疼了起来,她一咬牙朝前跑去。
碧落呆了呆,也跟了上前。
叶重重跑到前厅,随手拦住一个家丁问:“看见公子了吗?”
家丁道:“公子刚出门去了。”
“他去哪了?”
“那小的可不知道了,公子是骑马走的,夫人这会儿赶可能追不上下。”
这时另一个家丁走过来道:“夫人,公子临走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叶重重惊悸地看了那家丁两眼,接过信连忙拆开,素白的纸上,墨迹犹新——
“十丈软红,至此终无挂牵。”
叶重重的手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最后连纸都抓不住,从指缝间飘了下去,落到了地上。碧落捡起来,看到纸上的字,惊叫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姑爷说他终无挂牵??”
叶重重凄然一笑,道:“他走了。”
“走了?小姐知道去哪了?”
“不管去哪,都不重要了……”叶重重淡淡道。
碧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摇,“什么叫做不重要?小姐,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姑爷在误会你,你应该找到他把事情说清楚啊!”
“他如果真的不信任我,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如果信任我,就不会轻信红眉的话……夫妻做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意思?也罢!走就走罢!?
叶重重一扭头朝马厩走去,碧落跟在后头叫道:”小姐,你去哪?”
“回笑客山庄!”叶重重强忍住泪,低声道:“我要回家,我要在爹爹入土前看他最后一眼。”
是的,她要回家,回她自己的家。
第十章
浠浠沥沥的雨洗淡了一季清秋,笑客山庄门前迎客树的叶子由绿变红、由红转黄,被银雪覆盖,然后春风归来?重新绽放出了绿色?
转眼,叶重重回到笑客山庄已快半年了,半年前回到家时,所有的仆人都哭得肝肠寸断,在走下马车的那一刹那,她几乎崩溃,一路从大门走进去,穿过绿荫大道,穿过碧水湖,踏着白玉石地一步步地走到灵堂,满目所见都是白色,那素白素白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仿佛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爹爹死了!”声音扩散开去,越来越响亮,最后耳边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再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恍恍然地像是随园再度从她的生命中逝去、一直以来她对笑客山庄都没太多感情,对她来说,只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真正的生命灿烂在随园,那个拥有一双超凡脱俗眼睛的少年的地方;随园的毁灭给了她重重一击,从此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其他地方,但是,直到此刻父亲去世了,她看见满目的素缟黑纱时才猛然醒悟——原来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也是那么重要!
江湖信美,问何处是家园?
却不料,自以为失去的?其实是从来没得到的;而真正得到了的?却一直没有重视。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父亲的牌位前,号啕大哭——没有矜持、没有抑制、不要形象、不顾及旁人的劝慰,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哭出来,一直哭列声音嘶哑到无法出声。
第二天醒来时,她就解散了山庄里的仆人,封闭了庄内的很多别院,笑客山庄的辉煌随着父亲的去世而终于宣告终结。
整个山庄只剩下她、田嫂和碧落三人,过着足不出户、清淡如水的日子。程夫人好几次派人来接她回去,每每间及时都说非凡公子依旧下落不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非凡公子的程府于她有何干系?叶重重推托了程夫人的好意,推托的次数多了,程夫人也就不再派人来劝了,半年时光,她和田嫂还没怎么样,碧落却是一下子成长了起来,眉宇间出落得格外水灵,隐隐然有些像她年轻时的模样。
于是叶重重收她当了妹妹,再后来城里字画店老板的儿子爱上了她,差人来说媒,碧落自己也挺中意那小少爷的,夏季快到时花轿吹吹打打地过门娶走了新娘。她倚在门上看耶花轿一点点地走远,艳丽的红色让她想到了自己出嫁时的风光,看着看着,就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起非凡公子来。
原来我竟是那般想他——叶重重转回身,叹了口气,满庭花草,缺乏人的照料,枯竭了大半,而杂草却开始肆意地繁衍起来,几欲将路径也掩盖掉。她就踩着那些草回房间,窗前一株婆娑梅彻底坏死,再不能开花,她望着梅树错综交杂的枝干,依稀仿佛见到曾经那个吹萧少女在窗前扑蝶画眉,笑得相当灿烂。
当回忆越来越多地占据起她的时光,地就忍不住喃喃低语:“原来我真的老了……叶重重也终于是老了……”
☆☆☆
夏季快过去时,田嫂忽然染了场大病,拖了没几天就去了,办完丧事,望着小院凄清,叶重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笑客山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些生命中曾经重要的、不重要的,各个都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她而去了?
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那扇熟悉的红木大门,大门打开,非凡公子衣衫飘飘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高兴,扑过去想抱住他,刚跑到门前,门就忽然地关上了,然后整个建筑开始燃烧,熊熊火焰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叶重重哭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她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下游弋,不经意地看见墙上挂着的银丝宝剑,月光下,剑鞘敌发出极其亮眼的寒光。
她默默地盯着那宝剑看了许久,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当天晚上她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背上宝剑骑匹马离开了笑客山庄,从此浪迹大涯。
她本来就是江湖女子啊,丢失在江湖里的生命,要往江湖中重新拾回来。
于是”叶重重”的名号再次擦亮了世人的眼睛——
只身一人挑平了太行山的地霸九头蛇,让过往那里的商旅部得到了太平;黄河绝堤时她卖掉了笑客山庄的地产房契,把所有的钱财都捐献给了两岸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们;大明湖上泛舟高歌,与南阳三杰笑谈时势;烟雨楼上提笔填词,一阕《醉花阴》和解了秦、王两家宿敌百年来的积怨……
有关于她的种种,在茶寮酒肆传为美谈,都说那是个谜样的女子,曾经随园的小公主,笑客山庄的大小姐,非凡公子的结发妻子……这样的女子注定了是则传奇。
她在一个小茶馆里听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述着她的故事,看见四周的听客们惊叹鼓掌,只是笑笑,笑得云淡风轻,然后拿过斗篷,重新戴好走出去,把赞美与感慨全部抛诸身后?
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用意,有时候行侠仗义只是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一个寒露之夜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仰首看天,天空清朗得近于白色,如果他听说了她的这些事情,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只是,非凡,你究竟在何方?
当她那么想的时候,一队搬运工人搬着沉重的货物自她身边走过,朝不远处的码头走去。眼角看见其中一个的背影很是熟悉,忍不住跟上去仔细地看了看,斗篷垂着黑色的面纱,透过那层纱却分明看见了一张干净的纯粹的脸。那个人背着货物上船,船主似乎还很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他,然后启锚离岸,水波一荡一荡,船只渐行渐远。
叶重重站着没有动,但眼角却闪烁着泪花,那个人是——萧离!干干净净的萧离,虽然再没有随园世子时的风采,但是亦不见十年岁月中的颓废不振了。
他真的振作起来了吗?叶重重望着那个曾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心里已不再有留恋的感觉,只是为他的重生而高兴着,祈求上苍佑他平安。然后转身,朝着与船只相反的方向离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萧离……
☆☆☆
树叶又渐渐地黄了,秋天文来,寒露这天,叶重重回到了洛城,洛城秋雨凄迷,她在笑客山庄外站了很久,看着它的新主人将大门粉饰一新,原先的黑色刷成了鲜艳之吸的朱红色,上面的铜钉也全合更换过了,闪闪发亮。
而笑客山庄的匾额也被摘去,挂上了新的匾额,可是却蒙着块红色的布,看不到上面的名字。很多衣着光鲜、举止有礼的侍卫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们,看来新主人必定也是位好客的权贵,山庄卖给他不过短短一月,就已修整一新,比从前父亲在世时更庄严夺目!
她看着那些已经不属于她的热闹与繁荣,直到腿站酸了,才慢慢地下山。
长街还是那么静幽,一到两天,入了夜就不见行人。叶重重撑着伞在雨中漫行,在这个夜晚,思念变得更加强烈,像张无边无际的网,笼罩了她所有的思维,一年前的今天,她庄湖边听到非凡公子的箫声,就那样地引出两人本已断裂了的缘分。因着那一夜的动情,她终于肯嫁给他。婚后不到一月,非凡公子就离她而去、这一段在外人看来颇是凄凉的婚姻,于她却是最美好的记忆。
犹记得和他相处时的每一刻时光,都充满了甜蜜与温暖,即使最后的结局是以分离散场,在回忆起来时仍觉柔情无限。
孤灯映寒街,清夜怕凉霜,静听风雨袭心来,低问君,今倦游何方?
不知不觉中又走了燕子湖边,湖面上被雨点溅起圈圈涟漪,就像女子幽幽的情结,叶重重望着那些涟漪,仿佛有点痴了。
忽然间,一点跳跃着的昏黄吸引了她的目光,凝眸看去,一盏荷花灯顺着湖水慢慢地飘了过来,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点点烛光映亮了湖面,也映亮了她的眼睛。
怎么这样的雨夜,也有人来放荷花灯吗?
叶重重顺着堤坝向荷花灯的来源处寻去,然而最终没有看见她所期盼的那只画舫。或许,真的是别人放的,和非凡公子没有关系。
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叶重重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折回到长街上。长长的一条路,那么宽的通向远方,尽头处,往前是笑客山庄,往西是秀人坊,往东是贵胄豪富聚集区,锦绣别苑就在那里。这条路竟然代表了她人生的三个选择,多么神奇。原来一切,冥冥中都已安排好了的,半点都强求不得啊……
叶重重垂下头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过后,一连串的银鸾声远远地响起。她抬头去看,长街的那头,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辕上系着两排银铃,在如此凄阴的夜中显得亮光灿灿,真好听的铃声,真好看的马车,叶重重心里想着?
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