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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晴
楔子
楔子之第一个人
一只小手撩开绸帘,她走进阴暗不明的厅堂。
不是她要说,好好一个正厅,弄得要亮不亮的,成排烛火经过高人的指点,烛光落在「教主宝座」上时,交织出教主其实很鬼魅的错觉。
「芸儿,你瞧,我替你带来什么新玩意!」教主笑盈盈地向她招手。
她老牛慢步,慢腾腾地来到宝座旁,任着教主拉起她的小小手。
「教主为芸儿带来什么新玩意?」她语气平平,眼角眉梢并未透露光彩。
「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小小,就爱装老成。」教主笑道。
不,不是她爱装老成,她的梦想是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根据她的研究,她这年龄理当在房里学做女红之类的,不是在这里跟这个教主勾心斗角。
昨天她揽镜自照,发现发间竟有一根银丝,她想了很久,终于确定这不是天生白,而是过度劳心所致。
「看,那就是本教主为你带回的好东西。」教主很期待她的反应。
玉阶下有一名白衣少年狼狈跪在地上。
一进厅里,她就看见了,只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方为上等保命之道。
「教主,他是?」她很配合地问。
「不自量力的正道人士闯进白明教,企图行刺本教主。这样的行径是死路一条,但本教主善心大发,赐他成为教里天奴。芸儿,你手下还没有天奴吧?」
「芸儿年纪小,还不需要呢。」
教主神秘地笑了笑:「芸儿幼失怙恃,许多事没人教导,但你迟早会面临一些事,我瞧这少年相貌挺俊的,体格也算不错,你就拿去用吧。」
拿去用……根据她的顿悟,她确定她今年十岁,还有很多事用不着,不必硬塞给她。
「来人,赐环!」
长盒递到她的面前,盒里以红绸为底,金色的双环并扣在上。
环上刻着蛇纹,系着特制的铃铛,扣在双踝上,总是咯当咯当的。在白明教里,时常听见天奴走动的叮当声,很悦耳是没错,但轮到自己就很棘手了。
她被迫取过闪闪发亮的双环,清脆笑道:
「多谢教主赐环。」
「赐给你的是蛇环,正合皇甫家的风格,教中仅此一对,现在你就为他戴上吧。」绵中刺,笑里刀,教主笑得非常愉快。
「是。」童颜展笑,绝对配合。
她悠悠来到玉阶上,俯望被迫跪伏在地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血迹斑斑,小有垢面,但不掩其出众俊美气质,八成是哪家德高望重的正道小少爷想成名,便胆大勇闯白明教,却没料到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偏头打量这少年的身形。
琵琶骨未穿,两手仅以粗绳缚绑,腕间已有深刻血痕,表示此人挣扎已久,更暗示这粗绳很快就会断掉。
人似已点穴,但跪在地上的双腿抽搐,只要她一靠近他,他脚力踢出七成,她这小小年龄的无助娃儿非死即伤。
她又睇向那少年狠狠瞪死她的毒辣眼神──想吃她入肚,想玉石俱焚,想她一个小娃娃怎能敌得了他一击?
天奴环一扣上,终生无解,就算回到正道里也会被人耻笑,难怪这高傲的少年宁愿十八年后再当好汉,也不想成为她手下的天奴。
这样的敌意明显可见,他强她弱明显可见,背后教主的兴味目光也明显可见。前有虎后有狼,少年等着一脚击毙她,教主等着看好戏,她在夹缝中求生存,她只是个小孩啊……
蓦地,她一屁股坐在玉阶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天真地问。
那少年瞪着她。
她把玩着蛇环,装作不知他的杀心,嘴角翘翘,露出童笑,说:
「我叫皇甫芸,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反手一扣,毫不在意地把蛇环扣上自己的腕间。
少年一怔。蛇环成双,应系在他的双脚上,成为他毕生的耻辱,她怎么……
她摇了摇手腕,叮叮咚咚的脆声响遍大厅。
「这蛇环很漂亮呢,哪能让你一人独得?你一个,我一个,这才公平。从今以后,以此为凭,你就只有我这主子,旁人唤你,你可不理。」她终于动手,将另一只蛇环扣上他的左踝。
他动也不动,还是瞪着她。接着,她向宝座上的教主作揖道:
「多谢教主赐奴,芸儿退下了。」负手走了几步,回头斥道:「还不快跟上来。」语毕,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那少年抿嘴,踉跄追上那小小的身子,她蜗牛拖步,驼背负手,活像个没志气的小老太婆。
魔教中人哪来这么笨的娃儿,竟把天奴的象征系在自己腕上?
再一细听,他听见她摇头晃脑,嘀嘀咕咕的──
「……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我忍我忍我再忍……忍得好啊……」
楔子之第二个人
人要倒霉,是绝对不分时节、地点跟少女脆弱心灵的。
她自温泉泡完澡,踏着月色回自家院的途中,难得有情怀想要对月吟诗一番,亮晶晶的剑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颈间。
还不小心削去她一撮微湿的长发。
「姑娘,失礼了。」
那声音,在身后,似是刻意变换过,但确定是男子无误。
夜风吹来,她闻到身后的男子有着特殊的硫磺味,竟跟她身上同一个气味。
剎那间,她垂下的眸光抹过杀气。
「公子自天璧崖一路跟踪而来?」她也压低声音,变换嗓音。
「……失礼了,姑娘。」
这声音,带点歉意。这表示,这中原人的确是自天璧崖下来的。天璧崖里有天然温泉,她刚从那沐浴过,这不是让他白白看去吗?
脸皮抽动,她忍再忍,用力的忍!
她深吸口气,让心胸开阔。识时务者为俊杰,能上天璧崖的中原人不多,功夫绝对比她强,动作绝对比她快,她自认她身上背了四把剑也绝对打不过一个能上天璧崖的高手。
再者,今年她十四,但由于她劳心过度,发育应该比常人晚上二、三岁,被看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不算大,她能忍。
思及此,她仰望天空,想象头顶那把随时会落下的刀。忍!
「姑娘莫误会,在下上天璧崖的中途……中了毒烟,眼力不佳,什么也没看见。」
「我完全相信!」她用力地说。不信也要信!「公子一路随我铃声下山,是……」她交手于背上,不敢有任何巨大的动作以免被无辜误杀。
「但求姑娘送我出天林。」
「小问题!」她很爽快地说。这林子根本没有什么暗箭藏着,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来去,条条大路都通天林外头,想必身后的人真是眼力暂盲了。「公子也不用担心,天璧崖的毒烟一见天光就会散去,天亮后你的眼力即可恢复。」
「……嗯,多谢了,姑娘。」
「那我开始走了?」她试探地说。
「请。」
剑身徐徐收回。
她连头也没有回,迈步往前走去。她小心翼翼,免得突遭横祸,但她怎么用力聆听,就是听不见身后跟随的脚步声。
「公子?」
「我在。」
她内心大骇。明明就在身后,她却听不见任何脚步声,这不证明来人功夫奇高?现在只希望他的品德跟他的功夫一样高,不会利用完就踢她见阎王。
这头,是万万不能回的。中原人讲究面子,进入白明教,是打着「消灭魔教教主」旗帜来的,如今他败兴而归……谁知会不会杀她出气?
「姑娘是天奴?」
糟,她摇摇手上的铃,答道:
「公子认错了,这只是一般铃声,天奴男子系脚,女子系手,但我这只有一只,是从中原买来的手环。」千万别搞错,中原人非常瞧不起天奴,有的天奴逃回中原,其下场只有一个惨字形容。她可不想受那样的罪啊。
身后的人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彷佛察觉到此路确实是通往天林外头,便道:
「姑娘好心肠,果然领我出林。」
她撇撇唇,嘴里应道:
「小女子不只心肠好,而且一向爱好和平,崇尚平静生活,手上从来没有死过人,我也从来不挡任何人的路。」这话,说清楚才好。
她不想惹麻烦,自然不会把他引往教主那里去,现在她只想快快送走这人,就当今晚荒唐梦一场,什么痕迹也不留。
「原来白明教里,还有姑娘这号和平人物,真是可惜姑娘出身了。」
「唉,我也这么觉得呢。」她摇头叹息。「如果生在一般百姓家,我也不会半夜遇见这种生死交关的事了,还盼公子磊落,到时别让我赔了一条命才是。」她特地加重「磊落」二字。
「这是自然,姑娘今晚大恩,在下必定铭记。」他也学她加强语气。
「不不,这是小恩小恩,不过是顺路散个步,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千万别记住她,拜托。
身后的人不知是错愕她这样谦虚的响应,还是惊奇白明教里竟有这么软弱的人,总之,他没有接下话。
她始终维持散步的姿态,不敢走快也不敢过慢。夜风直吹,让她未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今晚她没有料到会出事,穿着很随性,宽袍的少年装束干净利落,可以回院后直接脱了上床睡觉,哪料得……唉,人算不如老天玩弄啊。
「前头有人。」忽地,那中原人开口,这次声音极低。
她反应很快,立即停步,说道:「公子转身。」
接着,她亦负手背过身子,果然看见五步远外,有个背着她的青年。
她杏眸微地张大。这中原青年一身白衫,身形秀俊,个儿颇高,这身姿形态绝不过二十,这样的人,竟是高手?
她内心暗叫侥幸。年纪轻轻,已是高手之流,这样的人多属天才,而天才是很容易激动的,如果她欺骗他,就算他眼力不佳也能在一招之内将她毙命吧!
还好,还好!她不喜生事不喜乱动脑筋害他,今晚才留存她性命。
「前头是谁?」巡逻的教徒喝道。
「还会有谁?」她不悦道,没有回过身,假装在赏月。
每个月的夜里她会去温泉几次,四更回她园里。一路无人,她早习惯素颜来去,哪知今日要送这中原人出林,被迫撞上其它人,这血淋淋的例子令她警惕,将来绝不可再卸防心,以后除非在自家里,否则不能卸下她的「护法妆」。
「……是护法?」那教徒迟疑着。这声音、这个身形,这个负手而立的小老太婆模样,摆明就是白明教里最软弱的小护法。
「明白就好。你们夜巡辛苦了。」她淡声道。
「护法,他……」
「他是本护法的天奴,你们不识得了吗?」
「是是。」四年前护法收了个少年天奴,从此焦孟不离。
她摆摆手,道:「去去,别打扰本护法赏月。」
「是。」
她暗吁口气,刚洗完的身子又冒薄汗。可恶,但,还是要忍。
她不想再看那中原人,遂旋身背对着他,道:「公子,可以走了。」
她侧耳,听着这中原人转过身了,笑道:
「公子,你我今晚初遇,没有想到能配合得这么好。」她要他转身他便转,二人合作无间,非常之有默契。
「姑娘诚意待人,在下自然信赖。」
这马屁拍得很对味,她也受之无愧。事实上,她不得不拿出最大诚意来化解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再者,要他背过身,就是让他不要看见她的脸。笑话,认了脸,谁知以后会闹出什么麻烦事?
二人又走了一阵,她终于来到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