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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伏身,神色冷然,轻轻移去一角瓦片。
果然是地牢。
细微的声音自里头传上来。他又起身,估量那声音的位置,往前移了二十步的距离,才又掀去脚下半瓦。
「何公子,你醒着吗?」
「嗯。」何哉倚着铁栏闭目养神。
邓海棠有点焦虑。「皇甫姑娘……不,江姑娘被这样带走了,会有事吗?」
屋瓦上的男子,黑眸精光毕现。
「不是教主主动召见,那就是没事。」
「是不是车艳艳发现江姑娘的身份?」邓海棠咬牙道:「三更半夜差天奴带她走,会有什么好事?」
「姑娘忍功极好,不会有事。」
「但……」
屋瓦上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起身,盯着脚边下方的地牢一会儿,自腰间掏出小小锦盒,他将一块碎玉放进锦盒中,随即轻轻弹进地牢。
何哉几乎是在刹那察觉有异,攥住那锦盒。
「什么……」邓海棠及时掩住惊呼,上前隔着铁栏看着何哉打开那小盒子。
里头是两颗药丸跟一块碎玉。
她一头雾水,却见何哉递给她其中一颗药丸。何哉对着她高声道:
「姑娘被车护法带走,问了许多闲云公子的事。依车护法个性,带走姑娘,绝对是为了这男人。」嘴角扬笑,盯着那块碎玉。「这碎玉,我见过。好好一块玉,被姑娘分成四块,没想到终究是物归原主了。」
屋上的人并不吭声。
何哉接着再道:
「车护法要私审,自然是在她的住所了。从地牢往东边走,见了红色的楼阁便是了。」
屋上的男人听至此处,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服下药丸,选定东边而去。
飞掠一阵,终于发现红瓦铺顶,内外灯火阴暗不明,十来名天奴一一顺序排列进厅。他寻思片刻,一时猜不透车艳艳的心思,遂撩开红瓦。
厅内,烛火摇曳。
「连他你也不喜欢?」车艳艳抿了抿嘴。「江无波,我这是给你机会,这些天奴都是一时之选,虽然脸上有刺青,但也绝不输闲云。」
「唉,车护法,你都说不输闲云了,不如他们陪你吧。」
他眯起俊眸,注意到厅上有两名女子坐着,其中一名正是他今晚的目标。
江无波隐着呵欠,见她脸色沉下,笑道:
「闲云究竟有什么好?你这么执着于他?」
「哼,我要的男人总是要诚服我脚下的。」
「那简单。」江无波又掩去呵欠。「你尽管去吧,我绝不阻止。」
「跟人抢男人,一向不是我车艳艳的作法。以往本护法要男人,这男人若是没有心仪的人,那抢来了就是我的了:如果他有心仪的女人,能让他成为我裙下之臣就是我本事,但我从不亏欠那些女子,都是要弥补的。这些天奴,你就瞧瞧,有哪个你喜欢的,今晚你就好事玉成吧。」
江无波闻言,差点倒地。
「这叫不亏欠?你根本是先让那些姑娘背叛,你再乘虚而入吧!」
车艳艳恼怒起身。「你这耳熟语气,我怎么听怎么讨厌。今天你要是不挑个天奴,我就亲自替你挑!」
江无波暗叹口气。前两年她是有听说过车艳艳的行事作法,既要面子,也要男子,表面上是很有品地凭自家魅力勾引男人,即使对方有意中人,也以真本事去得到这男人,绝不会干那种杀人抢男色的事……
当日她随便听听,现在她是身受其害。
所幸,她忍功了得,忍。
车艳艳身边这些天奴,平日戴着面具,今日一一卸下,还真是个个不赖,难怪都被这右护法收为裙下之臣。
她摸摸鼻子,又偷偷掩去呵欠。都怪那半年在云家庄养成恶习,为了养生,初更熄灯,害得她现在非常之困,让她一沾枕就完了。
现在,她必须发挥她的忍功了。
车艳艳冷笑:「其实,闲云怎会适合你呢?当日我掳你们来时,他正在喜厅与唐家堡的千金相见欢呢。」
江无波睇向她,有礼地问道:「车护法,你这用词是不是用错了?」
「呿,我用错了?我也不瞒江姑娘,来救你们的人已在山下,其中自然包括闲云,但唐家堡的千金这半个月来与他形影不离……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在烛影下,江无波神色不定,她半垂着眼,忽然说道:
「我记得在喜宴上,确实有姓唐的女子,年约十八,娇美动人,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唯独她的穿着与我不同,原来是好胜心所致。她跟闲云,倒也是合配。」
屋上的男子直盯着她看。
江无波叹了口气,起身道:
「他不仁我也不义,来来,一个个排,我来看看哪个比较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乖乖从她,只怕待会被人强押上阵,还不如自己挑个顺眼的。
她慢慢绕着他们走,习惯性地要把玩她的玉箫,但在被押出地牢前,玉箫是交给何哉的,唉。
每一个男人,都各有特色,但她春心难动啊……反正她想办法耗到天亮,到那时,山脚下的武林各派也上了山,她就逃过一劫了。
「快挑啊!」
她站在其中一名处处有鞭痕的青年前,正要挑他,忽地烛火遽灭,厅内外顿时陷进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车艳艳喝道:「快将烛火点起!」
有天奴奔到烛台,要点上蜡烛,却发现烛芯被人抽去,再一回头,人就僵住再也动不了。
江无波还没来得及反应,纤腰被人搂住,整个身子枕进某人的怀里,如神人御风,眨眼间出了厅,掠过个个僵住不动的天奴,来到远处某个隐蔽点。
接着,她下巴被人抬起,硬是撬开她的唇瓣,然后强吻她。
她愣了愣,这气息……
这吻,真是热情缠绵。他是笃定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于是就尽情的吻?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跳有些快,但她想她能控制,这样的热情,她生平仅见……好吧,她必须说,她的人生历练只有二十年,见识过许多事,但这种事呢,只在春梦里遇过。
她还是能忍。
不对,她忍什么啊?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可以不用忍。于是,她正要「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好生回报一番时,发现对方以舌尖递过一颗药丸后,就抽身而退。
「……」她摸摸湿润的红唇,吞下那颗药。
「你没事么?」他哑声问着。
「……还好,只是心跳得有些快。你给的是毒药?」
夜里,竟带来他低微的笑意。
随即,她又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她是不是老想着自己孤独一人,却忘了当日他这个没救成功的人心里的想法?
他抱她抱得极紧,不像是情生意动,而是怕她又坠崖似的。
这男人顶天立地,人人都能依靠他,但……见鬼了,她竟在安抚他了……
「你也不必有歉意,迟早我都会回来找何哉,这一次,算是顺水推舟。」
他应了一声。
她抬起脸,正好擦过他光滑的颊面。她想象着他笑若春风的样子,不由得愉快起来。说来真是奇怪,这半个月来,她想的都是他在云家庄里对自家人的笑容,这样可不太好,太过沉迷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
他不知动了什么手脚,一抹火光遽起。她定睛一看,原来他们身处假山之后,他掌心上是半截平齐的小蜡烛。
她徐徐抬眼,对上他的俊容,不由得暗地心震。
他一身夜衫,长发不若往日束起,而是缚在身后,些许黑丝落在额前,清俊的脸庞竟有几分出尘孤傲之美。
原来,他不是喜白色,而是白袍能衬出他的淡冷与距离,其它颜色却能让这个人具有夺人心魄的光彩,如泻了一地的迷人月光,不分男女。 ※※
妖孽啊……她心里想着。原来,她练忍功就是为了今晚啊……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像看不够似的。
她舔舔唇,低声道:「我想,今晚不是来救我们的?」
他嘴角抹起笑。「不是。」
「哎,那是什么药?」
「再见倾心药。」
她闻言,傻眼。
他眉目带春,简直是春意融融,春花满天飞,春天……她吞了吞口水。
「那个……」
「你有话,就快问。L他轻声道。
她想了想,忽地笑了出来。问什么呢?还有什么好问的呢?问他对唐家堡的千金感觉如何吗?
这种话绝对是白问。
「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我很好,不必担心。」
公孙云闻言,只是嘴角噙笑,灭了烛火。顿时,又是一片黑暗,他道:
「你回地牢后,运功一阵,这药可以护住你心脉。」
「我还没那么弱……」她咕哝。
「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他平静地说道:「白明教胆敢在武状元婚宴掳人,就是要惊动在场老前辈跟官员,如今他们正在山脚下,明天一早就会上山来。云家庄有祖训,不得插手江湖中事。我从未见过白明教教主,你曾提过他走火入魔,明天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定是首当其冲,我不见得能护你周全,若是有人击向你,至少,它能使你不损心脉。」
「你就为了送药来?」
「……嗯。」
她笑了。「我明白了。」
他又抱着她一会儿,才道:「你保重,我送你回去。」
她应了一声,忽地拉下他的颈子,摸上他的嘴角。
果然,嘴角未扬,是他一派带冷的模样。
刚才的春日融融原来是做给她看的,今晚他前来,怕是心神未宁,非要在第一时刻确认她的生死、她的安危吧?
当夜她与车艳艳打斗,车艳艳手下天奴不少,有强有弱,打斗不免有伤,留在院里的血迹不少,只怕那时他盯着地上的血滩,推测这到底是谁留下的吧?
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但她内心却莫名泛起喜悦。
她想,毒罂粟也有小小失去控制的时候……虽然他平常很尽责地散发他的毒素。她微地垫起脚尖,释放小小的冲动,亲上他的嘴角。
「这是最后一次。」他哑声道。「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这句话令她有些疑惑,但她没有细问,只笑道:
「闲云,现在我觉得,吃着云家庄的养生饭菜也不错。」
「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那声音,终于隐着笑意。
接着,她被搂住,才一眨眼,她发现自己竟回到厅堂。颊面被他轻轻碰触,突地穴道被点,她只能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熟悉的气息远去,她却面带微笑。
一名厅外被解穴的教徒狼狈地奔进来,亮起火折子。
「车护法!」
江无波眼珠骨碌碌转着,瞧见天奴们跟车艳艳都被点住穴道。
那名教徒见状,奔前先解了车艳艳的穴道。后者立即甩了他一巴掌。「一群废物,让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劫人……你还在?」
江无波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车艳艳狐疑着,一一替其它天奴解穴,再来点开江无波的穴道。
江无波喘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是你点了我的穴……」
「我点你的穴做什么?」
「当天你惋惜我不是男子,谁知你要做什么?」
车艳艳瞪着她,而后转头怒声道:
「还不快去查!把下山的路都封了,我倒想看看是哪个人胆敢上白明教来示威?把她先押回牢!」
第九章
翌日一早。
何哉洗去面上浓妆,还他本来面目。
邓海棠瞪圆了眼。
「既然已等回姑娘,天贺庄也知道贺月华是天奴,我不必再隐藏了,今日之事将是最后的结束,至少,得以本来面貌面对。」他道。
江无波收回属于她的玉箫,笑道:
「这又不是你我的最后一刻,你这么从容就义做什么?」
「姑娘又用错词了。」何哉跟着笑了。
车艳艳亲自来领人,随即美目暴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