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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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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初相识。

  十四拎起裙角一溜小跑,自上而下跑过数十层长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行至渡口边,扬起小脸,朝着墨龙舟上的贵客脆声道:“我叫十四。”船上的男客不禁露出笑容,俯下身,对着这个小小的身影柔声问道:“十四儿?”

  初相识。如果相逢好似初相识。

  耳畔传来他的一声低吼,只觉身体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但,他的袍袖刚触及我,我立即忍不住又呕了他一身。那,既是自弃,也是嫌恶。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半幅衣襟,他似没有半点觉得污秽,只是更紧地将我嵌入他怀中。我的意识尚未完全涣散,眼中清晰地映着他苍白的面孔,以及双眸中那一抹不再掩饰的惊惧。

  我听见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快传太医!”但此刻,我已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后,有史记:天宝初年,七月二十二,寅时四刻,有宫人戴氏,甫进宫,初当值,血染帝衣,帝,抱此女,悲痛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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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1)
天宝初年,十月初七,巳时正。

  太医院所在的澜霁殿西偏殿耳房内,太医正为我诊脉。诊脉的频率,自最初的一日三次,已减为现在的每日一次。今日,为我诊脉的是当值的隋太医。隋太医,单名愈,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三代行医,至他一辈,因医术精湛,自越王府始一直侍奉圣驾至今。

  老先生照例听过一番我的脉息,手缕长须,笑道:“十四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了。老朽为宫人再减些药材,照这个方子再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我谢道:“十四谢过隋太医。”

  “不用。老朽告辞。”言罢,老先生飘然离去。

  我起身行至院中。我已经在这偏殿内住了近三个月了,没有李裕公公的允许,我哪里也不许去,几乎等于禁足。每日三餐有专门的宫人送来,一切用具虽然简陋,但也一应俱全。钱镠暂停了了我上夜的当值,只让我在这一隅偏殿中养病。每日定时有宫人领着太医来巡诊。所开的方子,也由专门的太监熬好了送来。我只需按时服用即可。

  一时间,我的身份由最低贱的上夜宫女,变得暧昧不明。

  庭院中,并无任何花草,只挨着院墙,低低地种了一畦药草,在这深秋的薄雾中,随风摇曳,显出几分难掩的凄凉。

  这些药草我都认得,但,这里只有一副我要找的药材,尚缺一副。

  我轻轻推开角门,这里是西偏房,平时少有人来。前几日,我曾试着多走动走动,均被巡视的黄门阻拦。今日,不知为何,我推门的吱呀声竟然并未引来值班的太监。我悄悄移步,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眼前是太医院的药圃。约有好几亩之广,遍种各色奇异药材。

  我拎起裙裾,蹑足一路寻过去。忽听得门外有人声,我吓得赶紧一蹲身,躲在一簇高大的药苗之下。无意间一低头,只见丝履处正踩着一株碧绿娇小的幼苗,我不禁欣喜,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轻轻将之折下,放入袖内。

  再环顾四周,这种药苗果真还有不少,或高或矮,一株株,迎风摇曳,倒是别具一番风姿。很快,我便采摘了所需的份量。

  随即,轻移莲步,循原路返回自己暂住的耳房。经过房前的那个小小庭院时,我走至墙角,自墙根低密处,又采摘了些许红色的果实,全数藏入怀内。

  我自幼跟随凌波师傅,学得他一身绝艺,我的医术,恐怕只在隋太医之上,而不会在其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师也一样。要想配出所需的药剂,需找到合适的药材。

  这小小的红色果实,本名铃路子,姓温,可治妇人带下之症。而之前被我藏于袖内的药苗,又名紫罗草,性寒,有微毒,却可解皮肤之疖毒。这两种药材一温一寒,天生相克,药师们绝对不会将它们同时入药。殊不知,这两者一旦同时食用,即成断肠散,一种传闻中可以令人心碎而死的毒药,其毒胜过砒霜。但唯一不同于砒霜之处,其致人死命的时效较砒霜长出许多。通常,人服下之后,约三日,才见药效,半旬之后,始暴毙。所谓阴毒之药,杀人于无形。医者药师多听闻过断肠散,但其配方久已失传,无人知晓――断肠散即为铃路子加紫罗草各一钱。

  一钱足以。我采集的数量,远超过。
第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2)
我掩上房门,将药草在水中轻轻洗净,用锦帕包好,藏于床褥之下,以备用。凌波师傅说过,人一旦服下断肠散,初,并无异,三日后,始觉心痛日甚,如同断情之殇,直至不治。他虽救我活命,但仅是暂停我上夜的当值。一旦得知我痊愈,要十四再重归昭阳殿当值,夜夜亲见他与各*子交欢。十四,宁尝断肠散,也不要再尝断情之殇。师傅一生未娶,又岂知这断情之殇,生,不如死。那种痛,远胜过断肠散。

  亥时初刻,我早早歇下,甫合眼,便有宫人来通报,李裕公公在澜霁殿正殿外宣我出见。我仓皇间理好衣衫,双手直发抖,刚欲伸向褥下去寻包着药草的锦帕,门外宫人不停敲门催促。情知此刻服毒已然来不及了,只得开门随了他去。步履有千金重,一步步,行至殿外。隋太医必已禀告他我已痊愈,故,他就以迫不及待地派李公公来宣我上夜当值?

  如果是,十四生复何欢,死,亦何惧?

  我轻轻施一礼:“十四见过公公。”

  李公公转身道:“十四宫人随杂家来吧。”言罢,自己已径直向前行去。我惊恐万分,一步步,颤巍巍,随在他身后。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功夫,眼见前面就是昭阳殿,我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倒。但李公公头也不回,径直在前带路,竟穿过昭阳殿,来到其西侧的一座宫门前,穿过其外殿及庭院,直行至内殿长阶之下,方停住。见我有些诧异,屏退身后的其他宫人,向我温言道:“这里是月华殿,圣上的御书房所在。近日,前朝国事纷杂,圣上已有数日不思膳食。杂家想着,这凤凰宫虽大,或许只有你十四宫人,或可解圣怀于一二。”

  我抬起头,似信非信,实实不敢轻信,李公公,何以出此言?李裕朝我一甩袍袖,扬声道:“十四宫人,进去吧。好生服侍着。”

  我望望他,欲言又止。李公公不再理我,自己静静立于廊下,候着。他是钱镠的贴身总管,除了晚上歇息,就仿似钱镠的影子,随侍左右,片刻不离。

  我踽踽前行,殿前的白玉长阶寒意微微,又或者是我的心内之寒,自上而下,贯穿全身。抬脚迈过门槛,立于月华殿内殿的正门内。只见,满室银珠高烧,亮如白昼,烛焰轻摇,似比白昼又多了几分明丽的暖意。十步之外,青玉长案上堆了满满的奏折,而他,墨玉为冠,一身家常的青色衣衫,正伏案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身影。

  数月未见,此刻相见,我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情绪,呆呆立着,竟忘记了近前跪拜。

  忽听见他沉声道:“研墨。”

  空荡荡的宫殿内回响着他的声音,我仔细辨别,仍,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环顾殿内,偌大的宫室中,只有我一名宫人听候。这,是绝对不合规矩的。是李裕公公的意思?还是他一早的旨意?

  我低垂臻首,看向自己的足尖,仿似没听见一般。足下金砖光滑如镜,竟照出我小小的身影,娉婷地立着,一身与他同色的罗裙,宛若双生。一想及那日昭阳殿的上夜,心口处,立即烦闷异常。我不要再到他近前,此刻,十四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心意。

  见我半天不动,他并未动怒,复抬高音调,又道:“让你研墨。”我悄悄抬头,看着他,他仍低头批阅着手中的奏折,眼角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看过我一眼。

  但刚刚这一声,分明被我从中找出深藏于其间的一缕温柔,宛若那晚新月池上的笑意。我似被催眠,不由自主地轻移莲步,宛如步步生花,迤逦行至案前。果然,墨已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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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3)
我捻起袍袖,一圈一圈,研着掌中的墨。鼻尖,隐隐传来龙涎香,我偷偷抬起眼睫,打量他。李公公说他正为前朝的国事心忧,以至数日茶饭不思,可是,我眼中瞧来,俊美的龙颜之上丝毫没有半点忧劳之色。但,李公公应该没有骗我,不远处紫檀透雕的圆桌之上,几样食盒看似已经冷了,纹丝未动过。

  他知我看他,却并不抬头,一边继续批阅着奏折,一边似漫不经心地道:“锦衣军回来报,明月楼的墨荷与林生已达临海境内。听说是结庐而居,靠卖酒卖字为生,潇洒风^流,堪比前朝文君相如。”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自己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但,毫无斩获。他脸色如常,手上的朱笔也没有丝毫的艰涩停滞。我的心内竟然生出一簇小小的欢喜。研墨的素手,停顿却不自知。

  他的笔锋,优美而不失苍劲。一手虞体楷书,婉雅秀逸,外柔内刚,尽得沉厚安详之韵,却一扫魏晋书风之怯懦。我看得失神。

  “怎么?看得如此入神,是人比字好看,还是人与字风^流并蓄?”他抬起头,嘴角的弧度轻扬,语气中带有浓浓地戏谑。我即刻缩回脖颈,晕生双颊。

  烛火轻曳,在此刻,竟生出几许暧昧的暖意。我屏声静气,强自镇定,小心研着面前的墨,不许自己再生半点遐思。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他猛得将手中的一份奏折扔出老远,砚台即刻被我打翻,浓郁的墨色顺着我的衣衫滴落。我禁不住浑身轻颤,直如冬日之蒲柳。只见他眉峰紧蹙,冷声道:“都是一群佞臣!无能之辈!朕早晚要杀之而后快。”

  我转身欲去拾,他沉声道:“不用管它!”我才走半步,闻听此言,只得立在原地。

  他的容颜中,此刻,才现出一丝憔悴,轻声问我道:“十四,朕是一个明君吗?”

  我郑重点头,复又道:“街边黄口小儿也知,当今圣上圣心宽厚,以民为本,爱惜百姓,重视农桑,严整吏治,让吴越国百姓能够于乱世之后,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他有瞬间的失神,眉目间云峰暗涌,半晌才柔声道:“去把这袍子换了吧。” 这一次,他语中清楚传出一抹不掩饰的怜惜。我心如鼓跳,衣襟下如排山倒海一般上下翻涌。上涌的血气,逼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干呕,我赶紧以袖掩口,甫转身,想要避及。

  他轻轻拉开我掩口的衣袖,脸上浮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温言道:“旧疾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怎么还……”

  立刻,一阵雾气不争气地自眼底涌出,我退后几步,盈盈拜倒:“十四夺了圣上心爱之人,十四自知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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