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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平澜无语。
何玉铭的立场和想法跟他全然不同,不过好在何玉铭也能理解他身为一个凡人的局限性:“看开点吧,你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内战和外战对你来说意义不同,对那些大字不识的人来说,能有多大区别呢。远的不说,就你周围的这些人,想想他们刚进团时候的样子,其中有几个是为了抗日卫国而战的?他们不是为了当兵吃粮,就干脆是被抓来的。”
纪平澜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想不通,就是觉得窝火。”
何玉铭拍拍他:“我明白。”
纪平澜并不是见到国人就手软,平时一样枪毙犯纪的士兵和劫掠的暴民,真的打起来时对伪军也不客气,他只是对这样的现实有种无力的愤怒。何玉铭不能排解这种愤怒,但是有个人能理解他、明白他,就足以让纪平澜感到宽慰了。
赵蔓兮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个坐在人群之外聊天,不禁羡慕他们之间的亲密。他们有着同样的事业和追求,共同的话题和圈子,在战场上他们是彼此的依靠,举手投足间的微妙默契就足以决定生死。
而赵蔓兮只能羡慕,因为她肯定做不了纪平澜的战友,男女平等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光是体力上的天壤之别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她都有心无力。
赵蔓兮从小到大虽然不是养尊处优,可毕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脚上已经起了好几处水泡,有士兵撕了片衣服给她包了包,她咬着牙勉强将肿胀的脚塞进了小皮鞋,就硬挺着继续上路了。
反正跟都跟来了,后悔也迟了,事到如今她只能咬牙撑下去,那些穿着草鞋、布鞋,还背着武器弹药装备的大兵都没说什么,她两手空空还经常有人扶的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叫苦。
又走了一段,何玉铭对纪平澜说:“有人在追踪我们。”
纪平澜顿时警觉:“被盯上了?”
三百多人经过森林,必然会留下极为明显的痕迹,是个人都能追踪他们,要不是鬼子被暴雨挡在山外,恐怕早就咬上来了。
不过何玉铭却摇头:“那倒不是,先抓住他再说吧。”
他们留了点人原地埋伏,很快抓住那个追踪者带了上来。
纪平澜看着被士兵们押过来的孟小舟,觉得很眼熟:“你是谁?跟着我们干什么?”
“俺叫孟小舟,长官,你不记得俺啦?前天晚上你还带人去过俺家!”孟小舟对着他笑出一对虎牙,纪平澜当时穿的是士兵的衣服,现在换了军官装,但孟小舟认出了他独一无二的狙击步枪。
纪平澜想起来了:“你跟来干什么,你爹呢?”
“俺爹去外地找二叔了,让俺过来跟着你们当兵,俺们村都传开了,你们前天晚上把鬼子打得可惨咧。”
纪平澜犹豫地看着孟小舟的小个子,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在山林里追他们这么远的距离,也算是有能耐了,但说到当兵,他显然还太小。
“你多大了。”纪平澜问。
“下个月十六咧。”
纪平澜皱眉:“说实话。”
孟小舟低下了头:“十三。”
纪平澜无奈,让他回去吗?他又能去哪?虽然目的是为了抗日救国,但纪平澜那天晚上的行为确实已经断了这家人的后路,也许孟小舟这个单纯的孩子不会联想到,如果不是孟老爹的老实巴交打乱了纪平澜的计划,按照他原本的设计,这个随机选择的无辜人家被抢了应该会去报告给日军,然后等日军被打疼了,独立团拍拍屁股就跑得一干二净,而这家人的下场当然可想而知。
虽然事情没有发生,但纪平澜终究还是心存愧疚:“你留下给我当勤务兵吧。”
“好咧!长官瞧好吧,俺可能干了!”孟小舟兴高采烈地归了队。
这确实是一段非常艰苦的行军路程,雨下下停停,衣服就没有干过,被褥军毯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异常。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冷,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即使是在初夏仍能冷得人发抖。
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小路就被山洪截断了,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来,或者绕一个大圈子,或者砍树搭桥冒险强渡。
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好在饥荒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丛林里有的是野物,而他们有的是枪。打死野兽并不难,难的是找到猎物,好在有何玉铭在,找到猎物也不难。
森林滋养着他们但也消耗着他们,独立团不缺食物和水,但缺乏必要的卫生用品和医药,纪平澜和武哲抢劫日军营地时就有意识地带了一些药品回来,可是那并不足以应付森林给他们的考验。
没有什么野兽敢来招惹这么一大群人,倒是那些无孔不入的细小虫子时刻给他们制造着麻烦,麻烦来自于吸血的蚂蝗、肆虐的蚊蝇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病从口入的寄生虫,还有它们带来的感染和疫病。
仅有的雨布都盖在伤兵们身上了,但不少人还是因为伤口感染死在了半路,更多的士兵开始腹泻,运气好的自己痊愈,运气不好的一发不可收拾,没几天就死于痢疾和高热。
纪平澜眼睁睁地看着许多士兵顶着敌人的枪炮活下来,却被那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夺去了性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他也只能尽力去避免更多的非战斗减员,忍着没有去要求何玉铭做些什么。
不过何玉铭也不算完全地袖手旁观,至少他教会了士兵们辨识草药,每天煮食各种草药来对抗疫病,并规定只许喝烧开的水,肉食必须煮到熟透之类的,虽然没能完全杜绝疫病,至少大大地降低了病亡的人数。
日复一日的行军让人没有了时间观念,十多天以后,当他们再次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竟然有一种从野蛮人回归到人类文明的恍惚感。
其实所谓的人迹,也就是一个猎户在山里搭建的临时住所,木屋还算结实严密,就是被雨淋得散发着一股霉味儿,看起来至少有个把月没住人了。
照惯例如果只有一间屋子,那就是给长官住的,其他人原地砍树枝搭帐篷,用抢来的汽油生火做饭。
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分出去挖野菜打野兽的人也都回来了,赵蔓兮和孟小舟总是帮着厨子做饭,光这些天里就看到他们拖回了野猪、香獐、鹿、野牛、狼甚至是老虎,野兔穿山甲之类的小动物就不说了。
有肉吃当然是好的,只是没有调料也实在难以做出什么美味来,就连他们带的盐都已经所剩无几,必须省着用。
何玉铭慢条斯理地咬着一块淡而无味的兔子肉,这也是一个让赵蔓兮感到惊奇的男人,在这样连筷子也没有的原始条件下,他都能吃出淡定优雅的风度来,活像混在一群原始人中间的翩翩绅士。
不过赵蔓兮眼中的风度在纪平澜看来,就觉得他吃得比一只猫都少:“你就吃这么点?”
何玉铭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又不好吃,够补充能量就行了。”
纪平澜也没有办法,他现在看着何玉铭就觉得心中有愧。
他不怕吃苦,也不介意跟士兵们同寝同食,但他就看不得何玉铭受苦,平时总想着给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让一直养尊处优的何玉铭跟着他流落山野。
何玉铭倒没想这么多,他刚来地球那会儿,多数人还穿着兽皮呢,现在比起过去来,再怎么艰苦也有限,至少那时候没有糖吃。
何玉铭从铁盒里倒出一颗糖含在嘴里。
“还没吃完?”纪平澜看着那个已经掉了漆的盒子。
“快了。”何玉铭摇摇铁盒,里面传来寥落的声响。
纪平澜心里酸涩:“等出去了,我再给你买。”
“嗯。”何玉铭对他笑笑,“不早了,休息吧。”
“休息”在这里是一个他们心照不宣的意思,纪平澜很想要他,何玉铭看得出来。算一算他们已经将近两个月没亲热了,在阵地上没条件,进了山更没机会,他们是整个队伍的核心和支柱,士兵们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寻找他们的所在,只要离开众人的视线超过五分钟就该有人找了,就算想偷欢都不能。
纪平澜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向禽兽发展的趋势,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能忍了?全团都过着和尚一样的禁欲生活,怎么他就不能忍了?可他就是每天想着近在咫尺的何玉铭,想入非非的那种想。
纪平澜现在觉得房子是人类文明里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遥远的征程(二)
等他们进了屋,关了门,看着朝思暮想的何玉铭,纪平澜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心理,他不想表现得太猴急,可是那要怎样,难道还先坐下来先聊聊天气么?
不过何玉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局促,见他愣着不动,就主动凑了过去。
看到何玉铭抬起脸要吻他,纪平澜的理智几乎是立刻就罢工了。
双唇相接的刹那就是天雷勾地火,纪平澜急不可耐地搂住何玉铭,唇舌的激烈交缠让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但他只觉得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漫长的饥渴在他心里烧成了一团火,他觉得即使把何玉铭生吞了下去都不足以填补这种饥渴。
木屋非常小,他们很快就挪动到了床边,纪平澜放松了拥抱,以便腾出手来脱何玉铭的衣服。
就在这时背上突如其来的刺痒让他忍不住扭动起来,伸手想去挠后背:“嘶……什么东西!”
“别动。”何玉铭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准确无误地抓出了一只跳蚤。
纪平澜瞠目结舌地看着何玉铭把那个小虫子弹开。
他一向是爱干净的,连带着整个独立团都很重视卫生除虫工作,这不光是为了军容风貌,主要还是因为寄生虫会传播鼠疫伤寒之类的疾病,每年都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想到现如今连他身上也开始长虱子跳蚤了,纪平澜就感到浑身别扭:“……什么时候爬到我身上的?”
“这间房子里至少有六种以上,超过九十只会咬人的虫子。”何玉铭感慨地看了看木床上那条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它们现在很饿。”
光是听他这么说,纪平澜都觉得身上开始痒了:“什么鬼地方,猪圈都没这么脏!”
“那你去睡猪圈,让猪住进来呗。”何玉铭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算了,我们出去睡帐篷吧。”纪平澜泄气了。
“我随便,只要你忍得了。”何玉铭意味深长地往他的下三路瞄了一眼。
“说的我好像色中恶鬼似的……又不是不做就会死。”纪平澜转身要去开门。
何玉铭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怀好意地笑道:“别急着走啊,你不想再抱我一会儿吗?”
“……算我怕了你,别来招我了。”纪平澜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咬牙推开他的手,“不是我不想,我只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机会吧。”
天知道他得多难才能克制自己忍耐下来,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禽兽,不能将爱人当成单纯的泄欲工具,何玉铭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精神信标一样神圣的存在,他说什么也不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就让何玉铭在这种猪圈一样的地方屈就他。
好在何玉铭也能理解这个完美主义者的小小偏执,反正他本身不会有什么欲求不满的烦恼,逗逗纪平澜也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有了人迹就表示离出山不远了,可是接下来的道路却并非一帆风顺,出了山他们还要经过一段日军占领的区域,并且横渡黄河才能到达友军的地盘,而现在独立团唯一的优势就是,这边的日军还没有人知道独立团已经穿过了茫茫群山,跑到了他们的地界。
按照纪平澜的安排,他们白天先养精蓄锐休息充足,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通过封锁区,天明时分渡河。
所有人都知道这会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