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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纪平澜那热切的眼神,钱虎也只好说:“你别催,等我缓缓。”
“好,我等着。”纪平澜看得钱虎都想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可惜现挖坑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也只能用脚捻着地上的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何教官他……他怎么想?我是说他对你也是认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纪平澜苦笑一下,“别这样看我,我真不知道。”
想想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何教官,钱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们家里人怎么办,你家还好,管不到你,何教官家里不得逼他结婚去啊?”
纪平澜最心烦这个:“他们还不知道,以后再说吧。”
“哦。”钱虎低头继续碾地上的土,用脚尖把地上的土撮成了一个坟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敢打算得太远,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有一天算一天吧。”
“也是……”钱虎也有点感慨,这样的年头,又是他们这种身份,谁又敢妄言长久呢,钱虎一脚把那个坟堆踢散,“行了,我缓过来了,反正又无关国家民族的大义,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才不管这么多。”
钱虎的神经大条也有神经大条的好处,纪平澜算是松了半口气:“那……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钱虎眼睛一瞪:“当然是!谁说不是我跟谁急!不就是断个袖吗,你是伤天害理了还是叛国投敌了,怎么就不能当兄弟了你说。”
纪平澜笑了,锤了钱虎一拳:“好兄弟!”
钱虎也笑,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话已经被挤兑到这份上了,他也只好放下心结努力去接受这个事实了。说起来他以前还总觉得纪平澜虽然讲义气有担当,却总好像跟他们隔了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到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善后(二)
纪平澜本以为离开了战场就可以得到休憩,不过事情总是一桩接一桩地让他心力交瘁,有时候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事情,一点都不比上阵杀敌简单。
第二天纪平澜也没能享受睡懒觉的待遇,独立团其他人全心全意放大假的时候,他还要跟军部通电汇报,探望伤病员,安排和协商他们的起居和返程事宜,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堆。
等他稍微有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赵蔓兮又找了过来。
赵蔓兮现在终于不用再灰头土脸地穿着不合身的男装了,她显然是精心收拾过自己,如今身穿米白色的上衣,藏青的褶裙,站在那里简直像株亭亭玉立的水仙,看得纪平澜也是眼前一亮。
“纪团长……”赵蔓兮低着头,在吃相堪称狼吞虎咽的纪平澜面前特别淑女地说,“下午有时间吗?”
“你有什么事?”
“有些话想和你说。”赵蔓兮细声细气的。
“有话就在这说吧。”纪平澜咀嚼着满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这……这儿人太多了。”赵蔓兮看看饭堂里的人,清一色全是当兵的,几乎每一个都盯着她看,即使像赵蔓兮这样大方的女孩子,也不禁感到压力很大。
“那你等我一会儿。”纪平澜加快速度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擦擦嘴就跟赵蔓兮出去了。
赵蔓兮的心底偷偷地盛开着名为罗曼蒂克的花朵,虽然只是两人并行在种着树的林荫小道上,她却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书中描写的那种浪漫约会的感觉。
可惜纪平澜腿长步大走路快,散步也像赶路一样,赵蔓兮跟着跟着就觉得跟不上,一赌气干脆停下脚步不走了。
纪平澜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回头看了看就说:“这里没别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赵蔓兮咬了会儿嘴唇,才在纪平澜疑惑的目光中扭扭捏捏地吐出:“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即时出手,我大概已经没命了。”
“这是本分,不用言谢,就这事?”纪平澜觉得他在浪费时间,就想告辞。
“还有就是……我要跟你道歉。”赵蔓兮赶紧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们当兵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我觉得打了败仗,家国沦丧都是你们的错……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道歉。”
赵蔓兮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纪平澜脸色却凝重了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赵蔓兮的这种错觉,告诉她其实她以前的看法也不能算是全错,就拿他手下的那些人来说,他得用尽手段,拿枪逼着,拿钱哄着,拿话激着,才能让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像个人样地去作战,不然枪林弹雨的谁不怕死呢。不过想想赵蔓兮以后接触到当兵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了,他没必要非把那些人的阴暗面揭示给她看。
赵蔓兮并不知道纪平澜在感慨她的纯真,她低着头说:“这次回来跟着你们,是我任性了,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原来过得这么苦……其实你们真的很尽力地在打仗了,只是我们的国家,实在是……太弱了……”
赵蔓兮回想起国家的积贫积弱,开战以来接连不断的失利和溃败,成为人间地狱的南京和一路上在她眼前牺牲的士兵,一时百感交集,竟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你……你别哭啊!”看到这个印象中坚韧彪悍的女人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纪平澜简直是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是,他根本不会哄女孩子。
赵蔓兮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一想到你们舍生忘死地打仗,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没有人说你们好,我就……”
眼看她还要哭,纪平澜赶紧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哭了。”
赵蔓兮擦干了眼泪,也下定了决心,昂起头对纪平澜说:“所以……我们……我们结婚吧!”
“什么?”还在想办法哄人的纪平澜差点没被这巨大的转折呛到,“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不是在胡说,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我敬重你这样的英雄,愿意为你生儿育女,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你也是我理想中的丈夫,所以我们两个结婚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会合适?不是……婚姻大事你不要一时冲动就决定了,你可要想清楚,像我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还这么年轻……”
赵蔓兮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怕,你要是死了,我会替你奉养双亲,我也可以出去工作赚钱,能独自养大我们的后代,就算我们没来得及有孩子,为你守寡我也乐意。”
纪平澜慌乱地找着借口:“可是……我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仗都没打完,哪有那个心思,一年回不了两三天家,结婚不是耽误人么。”
“我会等你啊,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再说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也许再打个二三十年都说不定,你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成家吗?”
纪平澜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情况,以前如果知道有哪个女孩子喜欢他,他只会暗自得意,可遇到赵蔓兮这样敢于主动向他求婚的,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赵蔓兮长得不算差了,像她这样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子,如果在这里呆上一星期,追求者准能排出一条街去,还全是军官级别的。有这样的女孩主动求婚,换成是别人的话傻子才不答应。
可纪平澜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碰上这么个坚定不移的主儿,纪平澜连借口都找不出来了,只能说:“我……唉,跟你实话说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实在不能接受你的厚爱,对不起。”
赵蔓兮很惊讶:“怎么会……我都打听过了,你没有未婚妻,也没有跟哪个女人保持着联系,她是谁?”
看来赵蔓兮早就有备而来,于是纪平澜变得十分被动,只好拒绝回答:“我不能说,你别问了。”
赵蔓兮的情绪低落下来,其实说了这么多,傻子也看得出是她表错情了。赵蔓兮并不傻,她当然看得出来,纪平澜不是在害羞和矜持,也不是因为事发突然被她的大胆吓到,是真的不想要她。她也不是说非要纪平澜接受不可,只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被拒绝,又怎么能甘心?
眼看她又一副想哭的样子,纪平澜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人家似的:“拜托你别再哭了……这种事,不能勉强的。”
被他一说,赵蔓兮还真就哭了,抽抽噎噎的:“我就哭!你管得着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嫌弃,你还不许我哭一会儿吗?”
“我……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说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是因为你不好。”
“你骗人!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你为什么一早不说,非要到找不出借口了才告诉我,你就是临时想出来骗我的,其实就是嫌弃我。”
纪平澜百口莫辩:“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有情人了啊!”
“那你说,她是谁!”
“我真不能说。”纪平澜简直想抓狂,“他的身份特殊,我不能给他惹麻烦。”
“身份特殊……难道,难道你的情人还是个有夫之妇吗?”赵蔓兮惊愕地看着他,片刻又回过味来,“不对!你都没有机会跟别的女人见面,你还是骗我!”
“不是……哎呀你叫我怎么跟你说!”纪平澜要抓狂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救星,赶紧挥手叫他过来哄人:“玉铭!你快过来!”
赵蔓兮一回头,看到道路的尽头何玉铭正气定神闲地信步而来。
她觉得在人前哭已经很丢人了,而今天在纪平澜面前算是已经把一辈子的脸都丢了,再怎么大方她也毕竟是个女孩子,不想在别人面前再丢人一遍,于是赵蔓兮愤然一咬牙,擦了擦眼泪就跑了。
纪平澜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犹豫就只好看着她跑得没了影。
何玉铭淡定地来到他身边,只是叉着双手看着他,笑而不语。
纪平澜知道何玉铭一定在远处把好戏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却直到现在他都招架不住了才气定神闲地过来解围,不由抱怨:“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帮我?”
“纪团长被一个美女求婚,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冒然打扰呢。”何玉铭笑得十分坏。
“你还有空说风凉话,快帮我想想办法该怎么跟她说吧。”纪平澜头都疼了。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纪大团长连胡宝山那样无法无天的悍匪都震慑得住,还对一个小姑娘没办法了么?”何玉铭挑了挑眉毛,促狭地说。
“什么话,那是个姑娘啊,总不能不听话就打她一顿吧。”
“可你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还要跟她解释什么呢,难道对她说你其实不想拒绝?”
“我怎么可能不拒绝——我只是不想伤了她的自尊。”纪平澜在路边的条石上坐下来,烦躁地把帽子抓在手里,“她虽然是个女的,但是脾气和我很像,都是很要强的人。一个姑娘能鼓起勇气来表白就很不容易了,我要是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拒绝了,她也许就觉得自己不好才会让我看不上,就把她做人的自信都打击没了,这对她一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想不到纪团长还如此怜香惜玉,为人家考虑得面面俱到呢。”
“这和怜香惜玉没关系。”纪平澜站起来,“不行,我还是得找她谈谈。”
“还是让她安静一会儿吧,我相信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何玉铭说,“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通知你。阎司令马上过来了,点名要见你,你最好还是先准备一下。”
、善后(三)
比起哄女孩子来,阎司令的事自然是要放在前面的,虽然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无非就是一些赞扬、拉拢、鼓舞之类的官样文章,等这尊大佛送走,纪平澜诸事一忙就忘了赵蔓兮这茬。
胡宝山马上要从师部的野战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