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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两人凌波而来,轻飘飘的落在另外一条船上。木道人笑道:“今夜来的,都是些好手。”陆小凤道:“那也未必。”他指着一个刚施展开轻功的年轻人道:“应该说,能到船上的,都是些轻功高手。”话音未落,那年轻人脚下一滞,终于在离最近的一条船尚有丈余时气力不济,落进水中。
他这一坠,倒也让不少人打消了渡水的念头。但他们仍未离开,只是站在岸边远远望向水中央那一块小洲。
之后又有一人成功涉水。陆小凤环视周围,四条船上共站了十二三人,粗眼看去,皆是有名的高手。木道人点头道:“人来得差不多了。有资格,能赶得及的几乎都已在这里。”他撸着颔下一缕银须:“怎么不见白云城主?”陆小凤还未答话,船头已落下两个人来。
陆小凤一见其中一个破衣烂衫的光头,便不由笑道:“老实和尚,你莫非是来化缘的?我现在身上可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那人翻着白眼:“和尚不敢向你化缘,你不抢和尚的馒头和尚就已经偷笑了。”一双破草鞋,脑袋光溜溜的,正是老实和尚。
木道人笑道:“陆小凤,你连出家人的东西都抢,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干的?”陆小凤没答他的话,却向旁边另一人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年轻人腰配一柄黑鱼皮鞘,白金吞口的长剑,红的剑穗上,系着个青玉雕成的双鱼,却是那日寻仇的严人英。
老实和尚瓮声瓮气地道:“和尚过河时看见这人就要掉进水里,就拉了他一把。”严人英脸上微微一红,语气却十分倔强:“我定要看看西门吹雪的剑法到底如何。”陆小凤暗叹一声,不再说话。
木道人忽然道:“白云城主到了。”
只见夜色下一人白衣飘飘而至,轻袍流袖,竟似乘月而来。他脚下微点,朵朵荷花只轻颤了颤,便让他翩然踏过,一眼看去,如同步步生莲一般。
老实和尚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和尚现在知道他为何叫白云城主了。”
那人径自落在一条只站了两人的小船上,距陆小凤一行人不过三丈左右。陆小凤对身旁木道人道:“刚才和尚上船的时候,我应该踢他下去的。”
老实和尚道:“和尚又没惹你,为什么要踢和尚下船?”
陆小凤道:“这里最多能站四个人,你既然上来,叶孤城就只能去别处了。”
老实和尚翻着白眼:“叶孤城来得,和尚就来不得?莫非他是你亲爹不成?”
陆小凤笑道:“他自然不是我亲爹,可他比你这个浑身又脏又臭的和尚干净得多,起码他身上没有虱子。”
木道人也笑道:“不错,看来我刚才也实在应该踢他下水的。”
众人正说话间,一线黑影不知从何处掠出,眨眼便到了小洲之上。
四下里登时静了下来。
三十九。 血夜
来人穿一身藏青布袍,头顶挽着髻,插一枚乌色木簪。身形瘦高,虽满面风尘之色,两鬓也些微染着霜花,却并无丝毫皱纹。右手握一把式样古旧的长剑,指节分明,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西门吹雪。木道人点头道:“一别经年,他竟一如从前模样。”
西门吹雪反手从身后取下佩剑,左手握着剑鞘,右手下垂至膝,眼睛直视前方。他的人看起来像是一把已出了鞘的剑,冷酷、尖锐、锋利。
月下,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对立而视。良久,二人几乎同时后退半步,缓缓将各自的剑从鞘中一寸寸拔出。待得两柄剑完全脱鞘,被主人斜斜指向天际,众人只觉眼前陡然剑气冲霄,光华耀眼,连天上的一轮明月都似已失去了颜色。
江欹北忽然道:“此战非关荣辱,乃是为证剑道。”他声音沉厚,全不似近花甲的老人,倒如同一名中年人一般。
西门吹雪只道一个字:“是。”
江欹北盯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情感;“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西门吹雪眼光不动:“阁下此时剑术,想必更胜从前。”
江欹北道:“十二年中,人虽老,剑未锈。”
西门吹雪道:“很好。”
他们的目光交在一处,剑尖慢慢指向彼此。西门吹雪整个人在此时似已完全变成一尊雕像,脸色霜白,浑身没有一丝生气,唯独一双眸子却仿若燃着把火,亮得灼人心魄。
江欹北的眉逐渐竖了起来。到了最后,竟已几乎直立。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浓得化不开的雾,一点一滴地将西门吹雪包围。
西门吹雪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却异常稳定。
他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没人发出一丁点响动,连水中的蛙都噤了声。
陆小凤在看着他们。
木道人在看着他们。
老实和尚在看着他们。
严人英在看着他们。
船上岸边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后来有人问起当时在场的人,“西门吹雪与江欹北的剑法究竟如何?”
那人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套路?招数?还是一种境界?”
问的人不语了。他竟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人也沉默了。过了一阵,才缓缓道:“当时场景如何,我眼下竟不能记得分毫。现在想来,却只有一句话而已。”
问的人就道:“什么话?”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条人影已经分开。
江欹北忽然道:“我自少年起学剑,至今已有四十余载。”
西门吹雪道:“我两岁时识剑,此时已有所成。”
江欹北举头看向天空。明月正被一片云遮住,群星似也显得有些黯淡。“我从塞外重赴中原,便是想看你的剑。”他盯住西门吹雪的脸:“我的剑法如何?”
西门吹雪沉声道:“平生仅见。”
江欹北道:“终身只为此物。。。”他将手中的长剑抬至眼前细细端详,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奇异。然而西门吹雪是懂的。
他突然朗声道:“我不悔!”
西门吹雪静静地看他。“我亦不悔。”
江欹北微微笑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剑:“学无止境,剑道亦如此。。。你的路还长。”
他的脸忽然变得苍白。他咳嗽了两声,嘴角就流下一股血线。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落,照着江欹北的胸前,藏青色布袍已洇湿了一小片。
他倒了下去。
四十。 刺
起风了。
剑锋上滑下一连串血珠,转瞬便渗进脚下的土地。西门吹雪默然低首,吹去冰冷刃身上的点点殷红。
他刚刚战胜了比独孤一鹤更加强大的对手,无数道或是敬畏,或是歆羡的复杂目光全部集中在水中央的这袭白影之上,可他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手中的长剑。夜风吹来,拂起漆黑的发,雪白的衣,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莲海幽香。
木道人叹道:“江湖上很多年轻人爱学西门吹雪,可又有几人能学来他这样的剑法?”
陆小凤看着那一道雪白的身影,衣袂飘飘,在夜风中竟说不出地萧索。“也许有人能学会这样的剑法,但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木道人道:“是什么?”
“他的寂寞。”
老实和尚忽然道:“和尚以为,我们现在也许应该划船过去。”
木道人点头:“不错。”西门吹雪的背仍挺得笔直,但他们如何看不出他已经脱力,甚至肋下正在流血?这个刚刚在决斗中得胜的冷峻男子,现在怕是连上岸的力气都已没有。陆小凤不作声,蹲身去拿脚下的船桨。
只在同一时,异变突生。
一条挟着劲风的人影骤然电般射向水中小洲。月光下,雪亮的剑身耀出刺目的光华。他的身形极快,一瞬间便纵出丈余,哪里还有不久前几乎落水时的滞涩?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正面寻仇,不过是送死而已。
因此他在适当的时机表现成一个冲动的,热血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的身法在刚才看来显然算不得上乘,如果不是有人帮了一把,他甚至没有到近处观战的资格。
谁能对这样一个人抱有戒心呢?
连陆小凤都不能。
所以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的时机把握得太好,反应最快的陆小凤都已不能在一瞬间将他追上。西门吹雪的剑还在手中,可他是否还有力气挥出致命的一击?
所有人的呼吸似都在这一瞬停住,连时间都已仿佛静止。西门吹雪依旧低着头,神情冷漠,竟似丝毫没有察觉。
他的剑尖距离西门吹雪已不过三尺!
忽有一阵风划过,隐约闪现一抹白。
严人英的左胸被洞穿,可他却没有死。
虽然不多,但总有一些人的心脏天生就长在另一侧。
陆小凤叹道:“刚才一刹那;我几乎以为你会死。”
西门吹雪的脸色苍白,但他的声音仍是冷漠而稳定的。“我的剑仍在手。”
陆小凤脸上露出笑容:“不错,西门吹雪手中有剑,就没人能够杀得了你。”
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四十一。 送君别
严人英的剑已不在他自己手上。在被刺穿胸口的同一刻,白影伴着那一道劲风倏然出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蓦地探到了他面前。
那人现下执着剑柄,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冷冷扫过他面上。“自此以后,你不配再用剑。”手上真气凝聚,抖腕一震,剑身登时从中间断成两截。严人英脸色灰白,眼睛里再无神采,身子摇摇欲坠。风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吹倒。
船已泊到面前。上面只有道士,和尚却不见了踪影。木道人道:“老实和尚说自己身上有虱子,怕被人踹下船,所以不如自己先走来得识趣些。”陆小凤笑道:“既然如此,下回再见到和尚,我就不抢他的馒头了。”
三人上得船来。陆小凤荡起一双木桨,小船悠悠地向岸边划去。他摇了两下橹,忽对船头白衣人道:“你反应比我还快了一线,竟好象已有预料一般,莫非你早知道严人英会有这一着?”
那人道:“我并非神仙,又怎么会料敌先至。”
陆小凤笑道:“那你莫不是能掐会算?”
白衣人仰头看向天边。曾经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两大绝世剑客龙虎相斗,亦不过是一场阴谋的遮布罢了,自有人一直冷眼隐在幕后。他淡淡道:“我自然不是能掐会算,只不过是知道一句话而已。”
陆小凤道:“什么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夜色催更。
孙秀青刚站在屋外不久,门便被推开。一人从中走出,雪色白衣十分醒目,正是叶孤城。他手中托着几只药瓶,甫一开门,便带出一股仿佛梅花初绽时的清冽味道,又隐隐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孙秀青见他出来,低声道:“你们留我师兄性命,我代他谢过啦。”
叶孤城看她一眼,道:“他从此再不可用剑。”孙秀青低低道:“我给他找了间客栈,又请了大夫,养好伤后,他就回峨嵋。”的
叶孤城不语。过了一阵,方道:“西门吹雪不日便要回万梅山庄。我离岛已有月余,亦到了返回之时。”
孙秀青微微‘啊’了一声,抬首看他,复又道:“你的剑还未找回。。。”
叶孤城淡淡说道:“以后总有遇到司空摘星之日。。。那时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