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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站着入眠。。。
西门吹雪笔挺的眉峰微皱,还不曾有下一步动作,那人却已醒了。
男子似是睁开眼,顿了顿,慢慢抬起头,用手在额角揉了一阵。他放下手,侧头朝床塌方向看了一眼,却也并未发现里面人已然醒来。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时,男人随意抻了抻衣摆,举步便朝屏风后走去。他甫一动身,纱帐后西门吹雪的目光,已定定凝在他背后的窗扉之上……
随着男人的离开,他身后的镂空雕花窗扇,徐徐轻启。。。
……昨晚疾风顶进的时候,这扇窗,怕是已关不上了。。。
……他就在此,靠窗站了一夜。。。
——“酒后脑中积郁,难以入眠。不若在此站上一阵。”
。。。
帐中男子薄唇扬起,现出一丝极细微的笑意。
这人。。。居然也会说谎。。。
他阖上眼;一向覆霜凝寒的面上;冰雪松融……
——“风冷雨湿,无益于伤处,你伤的,不算轻。”
。。。。。。
九十。 花火
竹叶残留着大雨后的水痕,叶片滴翠,水珠圆润,偶有鸟雀啁啾往返其中。
天已大亮,叶孤城靠卧在矮塌之上,腰际半盖着一条薄毯。他平稳地阖着眸,几丝黑发散落在眉眼旁,静寂而又安然。
不一时,垂敛着的眼皮微动,下一刻,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揭开身上的薄毯。叶孤城睁了眼,静了片刻,便抬起身子,从塌上坐起。
外面的光线透进室内,照得房中一片明亮。叶孤城下地着靴,然后从屏风后走出,抬眼便看到西门吹雪正端坐在桌前,用一块白巾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黑发束在脑后,只留两股从鬓间垂下,衬得一身外袍霜雪般皎白。
见他出来,西门吹雪停了手上动作,淡淡道:“你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方才冷峻的神情不变,眼里却居然,有一丝罕见的温暖意味。
叶孤城虽发觉到这一点,心下有些不解,但也仍微一颔首,道:“你的伤,如何。”
西门吹雪听了,薄唇微挑,一双深的仿佛浓墨一般的眼底,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意:“无事。” 既而又道:“昨晚,睡得可好。”
叶孤城略一点头:“一夜安眠。”之后便住口不语,只走到桌前,拿起上面一壶凉茶,斟了一杯喝下,方觉得精神顿时清爽许多。
一夜安眠……
身侧男人几不可察地扯唇,线条冷毅的面上,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柔和的弧度。 '四下里:骗人啊骗人,明明快天亮了才躺回去睡觉,之前站着能睡好么?嘿嘿嘿,西门已经知道鸟~~只是不说穿罢了,乃还装蒜~~'
叶孤城放下茶杯,眉峰由于察觉出一道凝集的视线压在身上而微扬些许。稍稍侧过眼角,由余光看去,西门吹雪正笔直坐着,目光以一种毫不掩饰地态度投注过来。
……就仿佛冰底蕴着的火,雪中燃着的焰,原本,不是应该属于这个男人的目光。
……'求证剑道又岂能多情。'
这句话还清楚地响在耳边,说话的人,却已有情。
这一整日,花家满府上下,往来迎送欢宴,热闹非凡。
晚间更是有一番别样意趣,各处彩灯集结,把个府邸照得如同白昼。火树灯花,倚红偎翠,章台柳,梁园月,洛阳花,东京酒,亦不过如此。
花玉辰一身锦绣洒花红服,十分喜庆,颈中戴着缡金嵌珠项圈,仍显稚气的面庞上,已略现出了几分俊秀之态。他身旁立着一名男子,身形颀伟,容颜疏漠,一袭白衣在灯火映照之下,泛着淡淡的朦胧辉光。
“师父你看!”花玉辰指着远处一方空地,十几名下人正搬运着什么东西,往来忙碌不休。“今夜是要放烟火的,我前些日子,就见他们买了许多……”正说话间,陡然一声轰鸣骤起,随即响声接连大作,随着道道火光直飞入天,黑漆漆的夜幕当中,顿时划开大片大片绚烂的花火。
漫天彩光,映得地上的灯火都已失了色,花开绽锦,金星吐蕊,一层层,一轮轮,直把天际耀得雪亮。周围人或是凝目观望,或是喜动颜色,谈笑往来,皆是一片欢腾气氛。
花玉楼毕竟尚为年小,仍是孩子心性,看得兴奋时,不由得拍掌叫好。他看了一时,忽觉身边寂静无声,便不禁转过头,仰首朝一旁的男子看去。
只见那人微微抬头,一双眼睛望向空中,神情清朗,唇角轻扬,竟是难得的淡笑模样。。。
此地是一处水榭雕栏,对面青瓦朱椽,红灯高盏,歌舞婉约,丝竹阵阵。
隔着一湖碧水,对岸绫罗锦绣的人影,幢幢绰绰,如坠云雾之中。
孙秀青在晚饭后不久,便返去朝容居睡了,一应女眷,直至此时,几乎皆已各自回房休息。
夜已深,人亦散。
陆小凤醉得如同一滩泥,脚下丢着一堆空空的酒瓶,径自伏在石桌上沉睡。花满楼脸上也染上一层微薄的红晕,与花月楼一道,把人事不知的陆小凤从桌上架起,送回客房当中。
微风习习,送来一阵舒爽,湖栏畔,满树桃花开得正盛,淡淡莹白中氲着清浅的粉,风过花飞,犹如一场含香的初雪。叶孤城坐在靠着阑干的石凳上,发间衣面,皆落上瓣瓣飘坠而下的花朵。
他并未饮酒,桌上,放着半壶已凉下来的玉峰毛尖。
头顶黑砉砉的天空中,一轮残月半挂,清辉遍洒。叶孤城伸出手,一片巍巍落下的花瓣,便被他轻描淡写地夹在两指之间。
静坐了一时,直至夜风微微有了丝凉意,叶孤城这才起身,沿着一条碎石铺纹小道,向朝容居走去。
步过湖上的卧波长桥,抬眼看去,重重楼阁之间,灯火明灭。几处花径交错横在道边,幽雅有致,不失清静意味。
叶孤城步履悠闲,一路穿花拂柳,绕阁经廊,不一时,已可隐隐看见远处的竹林。忽地,他微微顿一顿脚步,狭长的眼角亦抬了抬。
夜幕之中,一道白的不染尘埃的身影,在远处暗淡的灯火照映下,在晦涩阴翳的树影旁,在寒凉凄清的青石路间,静静立着。那抹孤傲的白色冷绝而突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寒意,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今日一早叶孤城便出了门,而眼前这个男人,自然是不会去宴上露面的。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但也未曾想到,西门吹雪此时,却会站在这里。
他在等人。
能让他这样等待的人,从前不曾出现过,如今,却已有了一个。
“回去罢。”低沉而又略带丝寒意的声音响起。这话明明应该十分突兀,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再自然不过,就仿佛。。。就仿佛。。。
……就仿佛夜归的人,在回程的路上,遥遥看见远处的屋内,亮着一盏等待的灯。。。
叶孤城顿了顿,终究微微应了一声,举步朝前走去。经过男人身旁之时,一只散发着凉意的手忽然毫无烟火气息地抬起,从他的肩头上,拂落几瓣停着的桃花。
动作再平和不过,再理所当然不过。
九十一。 野有蔓草;零露潯
西门吹雪手上的动作一如行云流水,叶落无痕,云淡风轻。但叶孤城却仍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的温热,从修长有力的指尖,透过衣衫,微微传到肩胛之上。
温凉的,热度。
微一展眸,便对上一双渊潭般的墨色深瞳。就近看来,那麴黑寒镌的眼仿佛沉在水底的曜石,水波平寞,眸光稳驻,冷逡不可名说。
目光相接不过一瞬,叶孤城就已不着痕迹地回了眼。两人静默着,沿了白石铺就的甬道,不徐不疾地向前。穿过一曲石桥,便经由一片竹林,内中石笋参差,新竹滴翠,倒是好一幅月下竹影图。
二人并肩而行,西门吹雪偶尔侧眼凝视着身旁的男子,看他鲜明的五官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波澜不起地保持着安然的神情。西门吹雪对于旁人的心思,一向从无任何兴趣,但如今,他却想更深一步地,了解这个人。
与从前相知般的了解,不同。
想要更为亲近,更加密切。
他平生唯一于剑道之外,执着于某一样事物。
执着于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希望任何人比自己更亲近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更为密切。
……西门吹雪会是离叶孤城心底深处最近的那个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从来没有因为这样而后悔遗憾过,即使叶孤城与他同为男子,即使对方不曾有过回应,即使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但,他是西门吹雪。
他是叶孤城。
……所以,春赏飞花,夏映炎阳,秋饮菊酒,冬晤寒梅,种种风光秀景,亦只愿与此一人,把臂同游而已。
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西门吹雪很清楚。
那么,叶孤城,他又在,想些什么?
……总是沉静淡漠的面容,深遂而又冷清的狭长褐眼,紧抿着的唇。
……最清逸而又最稳肃,最安娴而又最穆重,最冷漠而又最和暖,最坚如磐石,而又将最柔软的所在,深埋。
他漫步在淡淡的月华之下,花开花谢,灯火阑珊,衣衫白得胜雪,气息清冷犹如残月,却远比月色,更为寂寞。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那么,一点一滴地,深邃起来。
意动情生,又如何。
……不是错,决不是。
没有后悔,没有遗憾,没有喟叹。
……西门吹雪不遇到这个人,又能够,遇到谁!
夜凉,风已停了。
惯有的,透着无法改变的孤寒,冷漠,是属於西门吹雪的目光。
现在,这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潭水之下,流转。
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炙热,带着一丝,惑然。
从来没有想过会如何,只不过是希望,比所有人都更靠近他,想要,更加亲近一些。
只是,在以前,他们之间,就似乎已经是这样。。。
……不,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不同,不仅仅是如此。。。
那么,又是什么?
身旁的男人仿佛察觉出他的异样,于是脚下虽未停顿,却也侧过脸,眉峰微扬,以一个询问的神情看了过来。
月光映在他面上,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宛若坚玉的五官,也微微变得柔和了些许。
心里忽然就有什么,仿佛积蓄了很久一般,汹涌出来。
似一场浩浩荡荡的星堕,似平缓静止的海面,骤起波澜。
……一下,就晃进眼底。
身体往往比意识更快一步。等到西门吹雪完全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时,他已经动了。
叶孤城正淡凝着眉,有些疑惑于面前男人眼内变幻的微澜,下一刻,却猛地被突然靠近的身躯逼得稍退半步,同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按住了他的肩。
并不是很用力,然而,确定,坚决。
气势不凌厉,却,隐有锋芒。
如果刚才西门吹雪的目光是晦涩的,那么现在,叶孤城几乎立时就已判断出,此刻他眼中的意味,预示着什么。
作为叶孤城来说,天下没有谁能够如这般禁锢住他,因而在此时,他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可以摆脱眼下的处境。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在瞬时间,作出反应。